他是萬千平凡人中的一員,因為孩子考上南開大學而和艾躍進有了交際。
第一次聽到艾躍進的名字,是在孩子口中。某一天,他正奔波在工作的路上,剛讀大學一年級的孩子忽然給他打來電話,問他:「爸爸,您聽說過艾躍進嗎?」
他一頭霧水反問孩子是誰?孩子又問一遍:「艾躍進!」
他未經思索,脫口而出道:「不認識。」
「艾躍進是天津很著名的演講家,現在在給我們演講團當指導,我感覺真的太棒了。」
面對激動萬分的孩子,既不知道「艾躍進」,也不明白孩子到底在激動什麼的他只能幹巴巴表示:「那你就和他好好學。」
事後,他沒有把這次的對話放在心上,繼續在某個關於政經評論的網站寫寫文章。
但孩子卻彷彿當真極其崇拜那位艾躍進老師一樣,經常同他提起這個名字,他從孩子那裡了解到,艾躍進是南開大學的老師,主講軍事理論,也講禮儀課和演講。
因為他本人對軍事方面有些興趣,所以在聽完孩子的話後,他開始到網上搜索艾躍進的名字,觀看艾躍進的演講視頻,久而久之,他亦和孩子一樣,對艾躍進生出認同與崇拜之心。
不過,他和艾躍進真正產生交集是在他的孩子即將畢業時。
他與艾躍進參加同一場網友聚會,休息時間,他偶然撞到一個陌生人,連聲道歉時,驀然發現那人便是他心心念念想見的艾躍進。
他藉機和艾躍進聊起來,愈加覺得艾躍進是一個平易近人、謙虛的好老師。
可沒過多久,他就從朋友口裡得知艾躍進身患癌症的消息,他很擔心艾躍進,急忙與朋友前去探望。
病床上的艾躍進對自己身體狀況的態度,又一次叫他心生感觸,覺得艾躍進真是一個從容的人,哪怕身患重症,也依然安詳自若。
又一段時間後,他聽聞艾躍進打算招收博士生,不由在心底祈禱,艾躍進一定能戰勝病魔,重回他渴望的三尺講台。
然而命運從不以人之信念而發展。2016年4月初,他帶著朋友與孩子的囑託,再到醫院探望艾躍進。
艾躍進的身體已經相當虛弱,聽罷眾人對他的關懷,輕輕點點頭,婉拒眾人給予他的捐款。艾躍進的目光仍舊堅毅,叫人不忍拒絕。
他無奈,只得明面答應艾躍進收回捐款,私底下則與艾躍進的孩子商議,把捐款轉給艾躍進的孩子。
那是他第四次見到艾躍進,也是最後一次見到艾躍進。
同月月底,艾躍進因病逝去。他的心情非常悲慟,但同時,在看到艾躍進的學生們對老師發自內心的緬懷和紀念後,他又覺得,艾躍進的一生雖則短暫,可他留給世間和學生們的「財富」卻十分寶貴。
艾躍進似乎就是這樣一個人,把一腔熱血全部付諸於講台,一生致力於傳道受業,一輩子不曾愧對「老師」二字。
01,談「創業」:他說他不想當一個「萬金油」老師,可他同樣不願意「只攻一門」,故而他只能「繼續努力」
艾躍進生於1958年的天津,19歲到中國市政工程設計院工作一段時間,1985年加入中共組織,次年於南開大學哲學系畢業,選擇留校,在南開大學的團委工作。
很多年後,他向記者回憶那段歲月,表示「真的特別不容易」。記者問他為什麼會開創中國先例,在一所非軍事的學校里開辦軍事學碩點?
艾躍進回答:「我在校團委工作期間,學校要組織軍事教研室,分配老師時,大部分都選擇他們認為的,學生會感興趣的高科技、現代戰爭等相關課程,沒有人願意挑選軍事思想。眼看這門課要無法辦下去,有人忽然想到我,對我說,你不是學哲學的嗎?軍事思想涉及哲學,這門課就交給你吧。」
「其實這門課相當枯燥無趣,一般開課時間放在下午,數百名學生匯聚一堂,講不好,即是學生的『睡覺課』,或者甚至直接逃掉,我接下這門課後,一直在想,怎樣才能把這門課講得生動,盡量旁徵博引,用故事來吸引學生聽我講課。」
課程順利開展後,申報碩士點又成為一道難題。艾躍進為此東奔西跑,到處碰壁。他曾和兩位同事到北京拜訪評審會的成員,某日抵達軍科院一位將軍家中已是半夜1點左右,他們見將軍家中依舊亮燈,便直接敲門請見,反被人家罵了出來。
之後,3個人為了省錢,索性睡在澡堂。次日再去見那位將軍,還是被將軍罵了一通。
艾躍進說:「由於是首次開創,沒有說服力,故而許多人都不太同意,也缺少啟動經費。經費是我從自己家裡拿的,想著不成功,錢就不要了。所幸最後成功了,錢也給報了。」
對於南開大學的軍事課程,艾躍進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南開大學的軍事專業比不上專業的軍事院校,但他亦清楚,既然選擇做了,就要盡所能做到最好。艾躍進不知道他可以做到什麼程度,可至少他自認為問心無愧便足夠了。
記者又問艾躍進,那他是如何從軍事理論延伸到禮儀、口才方面課程的?
艾躍進回道:「我聽說很多高校都在嘗試口才課,就想我為什麼不可以試試,便向學校申請了,學校反問我,中文和哲學那邊也沒想到要開口才課,我怎麼開這門課,我表示,也沒人規定一定要誰誰去開這門課啊,口才又無專業歸屬。學校被我說動,同意我開,未料這門課一講,就特別火爆,我便一直堅持下來了。」
艾躍進認為,當老師就要有一個認知:講學生想聽的內容,講學生需要的內容,讓學生能夠從課堂受益。
但凡可以幫助學生成長的東西,老師即應該主動開拓,不一定非要把眼光局限在某個專業。
記者問艾躍進:「那您有開拓其他領域的念頭嗎?」
艾躍進笑了笑:「我不願意當『萬金油』,雜家的目標太高,可我又不想『只鑽一門』,所以說,我只有繼續努力了。」
02,談「講台」:他說他不願意人生就此「困守」在病床上,他寧可自己「死」在他所熱愛的三尺講台上
2014年11月底,身體不舒服的艾躍進到醫院檢查,確診胃癌。對於這個噩耗,艾躍進的表現明顯過於冷靜,他一邊積極配合中醫保健治療,一邊嘗試西醫療法。
儘管他的胃部被切掉4分之1,可他不願意離開自己深愛的講台。他違背醫生讓他休養至少一年的叮囑,拒絕南開大學領導叫他減少教學課程的要求,提前辦理出院手續,重新回到校園,為學生講課。
那一天,身形消瘦許多的艾躍進面色淡然站在他最熟悉的位置,口氣一如既往平靜地告訴學生:其實他從9月底就已時常胃疼到吃不下任何東西。
到醫院,醫生讓他照胃鏡,告訴他,他得了胃癌。但他從未因此睡不著覺,吃不下去是因為病,到了11月,實在不行,他只能同意做手術。
對此,艾躍進總結道:「這件事呢,對我的教訓就是一定要按照規律辦事,別透支,我呢,長期熬夜,每天大概平均睡四五個小時,平日仗著經常鍛煉身體為所欲為,到了50歲,終於讓我病一場。我就是想借這件事,向廣大朋友提個醒,別再犯我犯過的錯誤。」
艾躍進很感謝那些在他生病時前來探望他、向他伸出援手的同志,也感謝「恨」他的人。他表示:「個人生死算什麼?革命烈士犧牲了,新中國照樣成立,況且我這樣一個草根。」
艾躍進說,他向來只會說「比較好」,所以他當時的身體恢復狀況「比較好」。艾躍進是2014年11月底做的手術,醫生要求他住滿一個半月院,可12月26日當天,他非要出院。別人問艾躍進為何執意選擇在那天出院?
難道那天預示著什麼?艾躍進回答:「別人說預示艾某人還要『戰鬥』,沒錯,理解正確。」
2015年1月6日,艾躍進出院第10天,即恢復給研究生上課的工作,因為他自知由於生病,已經耽誤學生很多課程,是以他不顧自己的身體,一連上了8天課,只為把落下的課全部趕回來。
期間,艾躍進又抽空去參加了南開區的證監會。
2015年3月初到4月初,整整6周的時間,艾躍進依舊沒有休息,而是在完成他負責的本科課程任務。南開大學的書記擔心艾躍進的工作量過於巨大,幾次提出更改艾躍進的課表,艾躍進全部拒絕。
他面色嚴肅地在講台上鄭重宣布:「我的理念,就是我寧可就此死在講台上,也不想一直躺在病床上!」
只要上過艾躍進課的學生,總會不約而同分作「兩派」:一派吐槽艾躍進過於嚴苛,只要遲到就以曠課處理,上課不能喝水、提問必須舉手,講課風格相當獨斷,觀點性內容不準學生當堂反駁;
一派則覺得艾躍進的課堂生動有趣,許多別的學校的學生亦專門趕來旁聽他的課。
艾躍進的言語風趣幽默,讓人聽罷「就想去軍營」。有一次,女生對艾躍進說:「老師,我們不喜歡打打殺殺。」
艾躍進沒有生氣,笑著回答:「我來解釋一下,我們叫你們上軍事理論課,不是讓你們去打打殺殺,而是希望你們可以有國防意識。
誰沒事兒喜歡扛著棺材走?誰沒事兒喜歡玩命呢?可倘若敵人來了,我們不玩命能怎麼辦?毛主席那個時期,七億人民七億兵,哪個不害怕?國防即心防啊寶貝們!」
又有一回,男生站起來向艾躍進「表白」:「老師,我們男孩兒最喜歡上您的課了!」
艾躍進急忙擺手:「停,等下,你已經是大學生了,怎麼還自稱男孩兒?你該是爺們兒了!我希望在座各位,只要年紀過了18歲,就別自稱男孩了!你們要用男人的標準去要求自己,要開始頂天立地!」
學生對艾躍進的褒貶不一,艾躍進十分清楚,但他並不在乎。他如自己所言,就算生命的流逝無法阻止,他亦要盡其所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拼著最後一口氣,再給學生講一堂課。
03,對「生死」:他說他希冀自己未竟的事業有後來者繼承,哪怕身窩病榻,他也要再次唱響《國際歌》
艾躍進的夫人在艾躍進患上癌症後,特別擔心丈夫的身體,可一直到艾躍進離開人世,他的夫人才知道,原來每天她離家上班後,艾躍進皆會偷偷給自己的學生打電話,叫學生來聽病床上的他講課。
他很關心他的每一位學生,即使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已卧床不起,他亦堅持躺在他最厭惡的病床上,親眼見證學生的入黨宣誓儀式。
面對死亡,他平淡冷靜,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到熱愛的講台,不能繼續意氣風發地給學生講課,但艾躍進的眼睛中仍然透著一股不對生死輕易低頭的剛強,他面色蒼白、身形瘦弱,卻始終堅持要把自己未竟的事業留給後來者,叮囑下一代人務必踏著前人的腳步,一如既往向前沖。
2016年4月,艾躍進陷入彌留之際。他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握住自己的雙拳,眼眸含淚地最後一次唱響《國際歌》,與他所留戀的人間說了訣別。
艾躍進的死訊傳出,不只他的學生為他的離去而萬分悲慟,很多在網上看過艾躍進講課視頻或是曾和艾躍進參加過相同活動的人們,同樣為他的去世而傷懷。
2016年4月22日,艾躍進的親屬在他南開大學的家中特設靈堂祭拜艾躍進;幾天後,艾躍進的追悼會在天津舉行,無數民眾自發從天南地北趕到現場,只為送別艾躍進最後一程。
同月26日,由天津群眾自主舉行的艾躍進同志追思座談會在天津拉開序幕。參會者不僅有20來歲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也有年過而立的中年人和頭髮花白的8旬老者。
人們在座談會正式開始前一分鐘起立為艾躍進默哀,並宣讀艾躍進的生平資料、播放艾躍進最愛聽的歌曲。
他們暢談對艾躍進的認識和從艾躍進身上學到的感受,用自己的方式去懷念艾躍進。
時至今日,艾躍進已經離開人世6年有餘,但他的名字從未自網路消失,人們一旦提及「艾躍進」3個字,總會引起一場場「爭論戰」。
就像某句俗話所說那般,無論世人對艾躍進的評價怎樣,只要有人依舊記得「艾躍進」的名字,那麼艾躍進就不算真正「消逝」,他的課程、他的演講、他的人生,都將以一種特別的方式繼續流傳下去,直至世界再無一人記得「艾躍進」是誰。
參考文獻:
《艾躍進:「只鑽一門」不是我的理念》
《【追悼儀式感動瞬間】人民的好教授——艾躍進》
《天津部分群眾舉行艾躍進同志追思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