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來,在劍橋大學學生中一直私下流傳著這樣一本禁書:

書的扉頁寫著這樣一句話:
「if u slip, u will still have 3 seconds to live」
(若不小心,僅剩3秒)

一百多年來,英國劍橋大學一直存在一個神秘的學生社團:其成員從不在白天活動,外界也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然而,每當夜幕降臨,人們就會在一些建築的外牆和屋頂上發現他們靈巧的身影。
這些人身手敏捷,不藉助任何專業工具就能爬上某座學院的尖頂。對他們來說,在夜間攀爬學校建築簡直就是天大的樂趣。這就是劍橋大學著名的「夜爬」俱樂部。
對於「夜爬者」來說,攀爬一些學院的建築外牆只比用梯子難那麼一點點。初學者把這些建築作為練習場所,然後才挑戰一些難度更大的學院。這有點像先在蘇格蘭高地上練習,然後向阿爾卑斯山進發。「夜爬者」在爬牆時從不用繩子或者任何輔助裝備,因此多少年來總有一些人受傷——有些人更多的是運氣不好,而非技術欠佳。所幸從未有人因此喪生。
夜爬者來自「夜爬」俱樂部——一個在劍橋大學正式註冊、同其他學生社團一樣歷史悠久的團體。稱其為俱樂部,也許有些誇張,但他們一屆一屆地傳承下來,其組織性並不遜於劍橋其他任何一個社團。由於僅在黑夜活動,其成員對外常以假名自稱,外界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因此這一社團頗具神秘色彩。「夜爬者」也絕非那些酒吧關門後無事可做、消磨時光的學生。
這本夜爬者之書鮮少出現在主流平台,劍橋校方更對此諱莫如深。這本書沒有作者,因為每個參與的人都是作者。這是屬於學生們的秘密和冒險,如書里所說,「鐵打的學校流水的學生」,今天的推文所摘選段落,來著時隔80年終於面世的中文版最後一章,如同一封寫給青春的告別信。人無再少年,但每個人都有少年的記憶。
該說再見了
現在剩下的事情,就是說再見了。要讓我們的身影,儘可能優雅地消失在深愛的夜幕之中了。崇高與滑稽,在時空中往往只有一線之隔,如今我們已站在那根線上。我們再也不用攀爬排水管與外牆凹槽了。還沒成年的青春歲月,正如記憶中的幼兒園時期一樣,也會在我們的記憶中逐漸淡去,我們該說再見了。
法國人有一句話:初戀才是唯一的真愛。這句話說的是初戀的人,但它也許更適用於初戀的某個地方吧。我們每個人心中都留戀著一個地方,愛它勝過別處。這個地方也許是他的母校,也許是他的出生之地,也許是他現在的家,也許是他花了一個假期和某人待過的地方。他也許給不出偏愛這個地方的理由,但是它就在那裡,時間沖淡了其他回憶,可它依然如新。

穿越那波濤洶湧的時代浪潮,某些特定的回憶總也沖刷不掉,潮來潮去,它依然停留在原地。有一些事情我們可以訴之於人,有一些事情我們將它深藏心底,但無論如何,這些事情我們始終都會記得。它們是我們生命之旅中看不見的里程碑。它們總是隱藏著,連我們自己都不曾注意,直到某個時刻,一道光照亮了它們,彷彿陽光照在了海島上,讓我們瞧見了,感覺既遙遠又清晰。又或許,我們心裡藏著一個只有我們自己知道而不為他人所知的角落。
不管它是什麼,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有值得回憶的東西。想想看,我們會意識到愛是有感染力的,愛可以自發地傳播。我們可能因為愛過一個人而愛上一座城市,或者因為同在所愛的城市而愛上一個人。簡單的事情可能會引發不可預知的結果,事情和結果之間往往會有一種奇怪的聯繫。簡簡單單的愛,如果足夠熾熱,也可能會模糊愛的焦點,而這份愛會持續下去,直到我們熱烈地愛上周圍的一切。
劍橋這個地方,就是我們心中的摯愛。成千上萬的年輕學子都處在多愁善感的年紀,每一年裡,他們都要經歷那些相同的人生體驗。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性格,會有自己接受這些事情的方式。他們對劍橋的回憶,可能是三五老友相聚,可能是周周月月的苦讀而換來的漂亮成績單,可能是足球場上的狂歡,可能是咖啡館裡的清晨咖啡,可能是狂飲啤酒的夜間聚會,還可能是歡鬧的二十一歲生日派對。不過,我們對劍橋的回憶不是這樣的。在我們的記憶中,劍橋有無數根排水管,還有很多的外牆凹槽和塔尖,那是一個讓我們冒險的地方。我們會想起那些和朋友共同度過的夜晚,在那些夜裡,我們共同融入夜色之中,用雙眼去觀察這個不屬於我們的世界。

圖/攀爬者正從老鷹門外牆凹槽爬至新庭院迴廊頂
現在,這一切都過去了。當夜色降臨,我們會坐到壁爐旁的扶椅上,穿著舒適的拖鞋,手中捧著一本書。等到需要出門的時候,我們會穿上馬球衫,穿上黑色運動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想著回去繼續睡覺。在夜裡讀書的時候,我們再也不想多熬一個小時把下一個章節讀完。其實,這個世界有很多新東西等待我們去征服,我們必須時刻準備著。
未來在向我們微笑,在向我們發出邀請,它在等待著我們,我們應該去贏得它的關愛。未來不會容忍不熱心生活的人,它要求我們投入全部的身心,因此,我們對過去的回憶也就越來越少了。我們幾乎已經不會再回頭去經歷過去的事情了。既然已經到了告別的時刻,從昨天邁步走入明天,我們將放下這本書,來回答以前從未問過自己的幾個問題。
首先,我們為何開始夜間攀爬?是不可抑制的冒險本能,我們把自己的生命當作骰子,來獲得與命運賭博的樂趣嗎?是為了效法比我們厲害的人,他們做什麼我們就跟著做什麼,從而以為自己就趕上他們了嗎?是因為那種刺激的恐懼感吸引了我們?還是純粹因為身上的動物本能在尋找釋放的出口?
正確答案顯然不是最後一個。前面的答案可能都有可取之處,因為人類的動機比最奇怪的化合物還要複雜。開始夜間攀爬的最主要原因,可能是想要提高自己的自律能力,但很快就變成很享受這種刺激了。機遇也是一方面原因。
多年前的一個秋天,我們在劍橋校園裡緩步而行,因碌碌無為而感到絕望。那時候,我們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即使是簡單的事情,我們都感覺很困難,即使是最為簡單的任務,我們都難以完成。那時候,我們剛剛逃了導師的課,因為覺得穿過整個校園去上課實在是太麻煩了。我們的生活已經到了混吃等死的地步。我們對生活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迫切需要一個巨大的改變。
我們鼓起最後一絲心靈的能量,發誓要完成我們所能想到的最困難的事情。我們再也不想對一大堆無聊的生活瑣事垂頭喪氣了,我們想要重新投入生活,但不是以灰溜溜悄無聲息的方式,而是想通過做成一件大事,作為重新生活的開場白。這個想法,已是我們心裡唯一的希望。心裡時常想著這件事,就感覺生活會更容易一些。鍛鍊出自律的性格,做事情也更容易成功。但是,我們該做點什麼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呢?那是我們人生中最為灰暗的一段時期。

圖/你是好人還是壞人?或者換個說法 :「下來,不然我就揍扁你,下來!「
而就在那一刻,我們抬起頭,看見國王學院禮拜堂的塔尖。這不正是我們想要的答案嗎?雖然那時候我們知道攀爬禮拜堂很有意思,但我們一直都很恐高。無論在心理還是生理上,都沒有達到攀爬的水平,有的只是一個強烈的願望,那就是再也不想無所事事混日子了。如果我們能做到這一點,應該就能克服恐高。就這樣,我們開始了夜攀生涯。
許多攀爬者可能都是出於同樣的原因開始攀爬的吧。想要戰勝自己的性格缺陷,這是一個最簡單的方法。沒有開始攀爬的時候,心中可能會充滿恐懼;但真正開始攀爬,就會看到自己在慢慢克服恐懼。爬到一定高度,視野也會隨之擴大,能看到周圍的世界,更看清了自己。想像力也得到了發揮。攀爬者會發現,自己成了整個攀爬團隊中不可或缺的一員。對於熱愛這項運動的人來說,這種刺激只會對他有好處,沒什麼壞處。
問題是,假如我們在攀爬時經常會感到恐懼,為什麼還是喜歡它呢?這個問題真的難以回答。部分原因是出於成就感,部分原因是出於冒巨大風險的刺激感,雖然我們潛意識裡也知道危險非常小。攀爬者會在心裡一直跟自己說:「如果發生這樣或那樣的事情,我就會滾下去。」然而,他知道這種情況其實不會發生的。扶手可能偶爾會折斷,但攀爬時主要的支撐物絕不會斷。心中臆想的危險,往往比實際的危險大得多。
在攀爬中感受到的刺激快感,很可能就是源於這種危機感。比較原始的恐懼感,就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有危險迫近的時候,心智就會變得敏銳起來。人類祖先日常生活積累並傳承下來的這種本能,又在攀爬者身上被激活了。當我們似乎要失去某樣東西的時候,才會感覺它如此珍貴。
對攀爬者而言,自己就好像站在深淵的邊緣。失足跌落或落腳處碎裂坍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攀爬在建築物的邊緣,又不得不令他產生這樣的想法。他不禁想到,如果他走上前去會發生什麼。等他意識到發生這件事的可能性多麼小時,他又被震驚了。太陽仍會照耀大地,瀑布仍會轟鳴咆哮。攀爬者會突然意識到,也許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陽光是多麼友好,綠樹青草是多麼鮮活。
有一種恐懼,近乎變成了愛,那就是攀爬者所享有的恐懼。用一個自相矛盾的名詞來說,這就是一種勇敢的恐懼——它大聲宣告了自身的存在,但對於想要克服恐懼的攀爬者來說,它又不是令其無法逾越的障礙。攀爬者享受這種恐懼,因為他知道自己可以克服它。
最後,我們可能會問自己,攀爬為攀爬者帶來的積極影響能長久保持嗎?從我們早熟的性格來看,我們認為這種影響是持久的。
經過一次艱難的攀爬,攀爬者臉上的興奮之色往往只能持續兩三天,但等這種興奮逐漸消失以後,心裡還是會有餘味的。因為在攀爬中要大量並經常發揮自己的想像力,其想像力也得到了恆久的鍛煉。性格也不再像以往那麼隨意,而是變得有計劃性。不再老想著自己會去做什麼,而是更多地思考能不能做,可不可以做好。每完成一個目標,就會使下一個目標更容易實現。
現在,我們坐在壁爐旁的扶椅里,一邊微笑,一邊回想著我們在劍橋的往事。真的很開心。在過去的幾個星期里,我們感覺和大學時光一樣美好,走出家門的感覺如此簡單,而在此前,我們出門的次數實在太少了。我們一起拍照,一起攀爬,一起興奮歡呼,一起在夜晚驅車50多英里來到劍橋,夜復一夜。黎明前我們驅車返回,樹籬從我們眼前掠過,車輪滾過每一個街角,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月光如水,這個世界在夜色中沉睡。我們回憶攀爬技術不好的同伴,在容易爬的地方努力向上爬;我們回憶攀爬技術好的同伴,在難爬的地方贏得我們的敬佩。我們這些在那些年一同戰鬥過的戰友,相互知之甚深。是的,真的很開心。
偶爾,我們暫時放下書本,往壁爐里添把柴火,心裡卻有一種隱約的不安。現在的日子似乎太舒服了。戶外夜色如漆,它似乎在不可思議地讓我們行動起來。天上月亮也笑了,彷彿想要告訴我們,她看到的世界其實很大。我們坐在椅子上,只是挪了挪身子。對於它們的呼喚,是想要行動的力量,還是不想行動的無力呢?劍橋就在那裡,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劍橋的屋頂正在呼喚著我們。
我們不想行動時,風更加賣力地吹動窗戶,彷彿在嘲笑我們的猶豫:「你們這些懶人,生命在於行動,整天坐在爐邊,就是停止生命。把你以前常穿的馬球衫拿出來再穿上出門吧。黑夜和風一直是你的朋友,不要把我們拋棄。讓我們帶你去看一些秘密,就像曾經那樣,我們再來一場聚會吧。」大風繼續搖晃著窗戶,引誘我們出去。當我們不想出去時,它又改變了語調,指責我們怯懦,指責我們缺乏生活的激情。它的指責讓我們想起了從前自己那種不安的靈魂,它的指責就像是要讓我們獲得更好的自我。
它用盡了各種方法,終於發揮出效果了。我們開始懷疑自己,產生了種種巨大的恐懼,但又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我們看著汽車擋泥板,眼睛睜得又大又圓。這時,老友來到了房間里,我們又像往常一樣,相視大笑。其他人無法得知我們內心深處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們走出一個時代,又進入下一個時代。當我們合上此書,合上的是三十年的光陰,歲月一直流逝,直到過去的事情變得比將來還要久遠。然而,攀爬事業仍有其他的後繼者。就在此刻,也許就有十幾名攀爬者在攀爬劍橋的建築。他們互不相識,也不大可能碰到。他們三三兩兩,在那裡冒險探索,同時也在尋找自我。不經意間,他們也會找到我們曾經找到的東西,那就是對劍橋建築和攀爬的熱愛,以及對夜色和黑暗所帶來的刺激感的熱愛。
到那時,當大風捲起街上的一張紙片,將其吹往屋頂的時候,他們也會由衷地熱愛。在那張紙片上,也許還承載了加拿大伐木場里伐木工人的故事,還有陽光和河流的故事。這種愛會變得包容一切,甚至連言語都不足以表達,連理性都不足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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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橋夜攀者》
惠普爾斯奈思 著
夏楊 譯
各個學院的大門晚上十點鐘就會關閉,將簡樸清靜的學院生活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有一群人卻開始行動了……
這是關於如何攀爬劍橋大學校內建築的一本趣味指南。作者是是親歷攀爬事件的諾埃爾·H.賽明頓和他的朋友們。本書由篇幅短小的十五個章節構成,選取了劍橋大學最具代表性的幾處攀爬地點,以第一人稱的敘事口吻,輔以前輩的攀爬日誌、攝影師的影像資料,記錄了20世紀初期 一群攀爬者的故事。他們因愛好相聚,冒著失去學位、自由和生命的危險,打破學術聖地的嚴肅法則,去攀爬劍橋校內極具挑戰性的各類建築。青春與極限運動碰撞出的不是失控,而是征服恐懼的快樂,歷經磨鍊的性格,相互信任的友誼,以及度過迷茫歲月而收穫的心靈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