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樹，庵堂，佛像，報恩寺平凡得像任何一間普通的寺廟。
但它又是特別的。此起彼伏的貓狗叫喚，代替了誦經的聲音。
這裡遊客稀少，香火寂寥，卻拯救過上萬條寶貴的性命。
一個身著工裝的男人，穿梭其中，比起法師，似乎更像一名裝修工人。
他脫下僧袍，不為享樂，只為爭分奪秒地拯救更多的生命：智祥法師。來源B站《局外人》紀錄片由《新周刊》打造
每天天蒙蒙亮，智祥法師就要開啟忙碌的一天：
打掃貓舍狗舍，餵養動物，然後開車外出救助流浪動物。
救回來的貓貓狗狗，渾身髒兮兮，要耐心清洗乾淨。
然後內外驅蟲，有病治病，沒病的先打疫苗，再送去基地。
這樣的事情，日復一日，他已經堅持了28年。
事情要從1994年說起。
那天，智祥法師開車路過高架橋，無意中瞥見一隻小貓咪，被飛馳而過的汽車碾壓。
它忍著劇痛，拖著斷腿，艱難地在車流之中移動，留下一抹刺眼的猩紅。
世間萬物似乎並不在意這條無辜的小生命，地上斑駁的血跡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但那一幕，卻給了他很大的觸動。
高架上不能回頭，更不能隨意停車，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目睹著小貓咪掙扎離世...
從那以後，智祥法師著手救助高架橋上的貓咪。
偶遇路邊去世的流浪動物，也會抱回來，好好安葬。
因為不忍心見到流浪動物被人道毀滅，所以跟相關部門洽談，收留這些可憐的小動物。
就這樣，越救越多，從幾十隻到幾百隻，再到現在的上萬隻。
最多的時候，一天就能救下200多隻。
小小的報恩寺，早已無力容納。
為此，他在寺廟的不遠處，租下了一萬多平米的場地，改造成毛孩子的居住所。
動物雖多，但收養基地乾淨衛生，整齊有序，打理得井井有條。
智祥法師親自設計的貓籠，每一個都有7平米寬敞，高達5層。
裡面設有貓爬架，貓咪可以自由攀爬，不會太過局促憋屈。
智祥法師親手搭建的貓舍
狗狗按照體型大小，健康狀況，公母分開。
狗舍一半在室內，一半在室外，保證有足夠的活動空間。
每隻動物都有自己的「檔案」，記錄著打針、餵養等情況。
每天早上清理糞便，放水，餵食，發現動物不舒服會立刻送去醫院。
精細化的管理，讓每隻流浪動物，重新恢復生機。
它們日漸強壯，體格增長，毛髮也逐漸變得透亮。
外面的人總會笑話，這裡的流浪狗一個個養得「像豬一樣」。
如今已經很難想像，它們剛被救下來的模樣，有多麼的慘不忍睹...
有的牙齒掉光，有的眼珠脫落，有的被挑斷腳筋，斷胳膊斷腿的也絕非少數。
有一些被打得遍體鱗傷，血肉模糊，還有一些則餓得瘦骨嶙峋。
遭人虐待的毛孩子正在醫院搶救
Bethany被救時，全身皮包骨，體重只有1.2公斤，打結的毛髮里全是蟲糞。
它極度虛脫，低血糖，命懸一線，被送到醫院時卻虛弱得連血都抽不出來。
還有的貓狗被救下來時，重度燙傷，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好皮。
有的狗狗被救時，渾身刀傷，送去醫院連續救治5天，仍無力回天。
有一條狗狗長了拳頭大的腫瘤，躲在角落裡嗚咽，令人心碎。
有一條懷孕的母狗， 還沒有到產期就離世了，一屍兩命，他只能抱著狗狗默默流淚...
這樣悲慘的案例，慘絕人寰，數也數不清，講也講不完...
全身被燙傷的泰迪，悅悅
恢復期的悅悅，現在已經被愛心家庭領養
遭過虐待的動物，往往敏感應激，對人類不信任，會咬人。
所以，智祥法師的手上，幾乎沒有一寸完好的地方，還有一隻手指頭已經被咬廢了。
他給狗狗治病，自己被咬傷卻捨不得花錢，只是用雙氧水簡單處理。
智祥法師手上的傷疤
但他沒有因此停止救治，對待每隻被遺棄的動物仍然充滿愛心。
他溫柔地喊它們「寶寶」，像安慰孩子一樣哄它們：到廟裡就不怕了，菩薩不會打寶寶的，對不對呀？
剛開始救助時，很多動物死於疾病或外傷，死亡率有50%以上。
經過多番努力，現在死亡率控制在百分之十幾，成活率大大提高。
智祥法師說：沒時間傷心，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的傷心對救助沒有任何幫助，不能因為它的死亡，讓我們救助的心頹廢掉。
懷著這樣的宗旨，對待每一條生命，他都盡心儘力，毫不懈怠。
已經停止呼吸的狗狗，他也不放棄，嘴對嘴人工呼吸，終於出現生命奇蹟。
他興奮地像個孩子，跟同伴說：你說死的死的，放棄就是死的。
儘管他拯救過上萬次，但仍然會為活下的生命感激。
他從來不說，撿了一隻貓貓狗狗，而是說，救了。
因為動物的生命，也是生命。
這是對它們最基本的尊重。
救下來的狗狗，一部分有天資的，會被訓練成軍犬或警犬；
一些相貌、性格出眾的，會在驅蟲、絕育後，送去願意收養的家庭；
剩下大部分老弱病殘，則會留在寺廟和救助基地，度過餘生。
智祥法師說過：每隻無法被領養的貓貓狗狗，我都會給它們送終。
機場送別被領養的寵物
2019年，第一隻沒有放歸的貓咪來福，在陪伴智祥法師14年後，壽終正寢，自然老死。
臨終前，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伸出左前爪，輕撫了一下智祥法師的右腮，似乎在作最後的告別。
來福
如今，長埋來福屍骨的地方，一隻太陽能念佛機，仍在連綿不絕地為它念經、祈禱。
救助生命，說起來美好，但卻有一個避不開的現實問題：資金。
每天一睜眼，就要上萬張嘴巴，等著養活。
談何容易？
光是收養基地的租金，一年就高達198萬。
上萬張嘴，一個月就要消耗掉70噸的飼料。
更別提，打疫苗、治病、內外驅蟲、請工人等等各種開銷。
剛開始收養的動物，要先送去清洗，在外面洗一次就要200元。
現在為了省錢，在寺廟裡搭建了一個小房子，自己動手清洗，節約成本。
況且久病成醫，智祥法師現在已經能夠給動物進行簡單的治療。
但還遠遠不夠。
2020年籌到善款320萬，智祥法師向父母借了50萬，還在外面欠著上百萬的外債，才勉強維持運營。
後來隨著疫情反覆，更是帶領著毛孩子們進行極限挑戰，陷入缺糧困境。
根據目前的情況，一年至少需要1200萬，才能維持開銷。
但他並沒有因此停下救助的步伐，只能硬著頭皮去做，先救下來再說。
他說：不能因為沒辦法就不救了，能救一條生命是一條生命。
但他也很清楚：靠救，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在他看來，造成流浪動物困境的，不是不愛動物的人，也不是管理部門，反而是那些所謂的「愛狗人士」、「愛貓人士」。
他們有愛，但不多。
有一次，智祥法師在給狗狗裝車，運去基地。
正巧對面工廠有個光頭，認出籠子里的一條狗狗是自家的，就跑過去逗它，完全沒有抱回去的意思。
智祥法師看見了很生氣，責罵道：去年也是你！就這樣塞了兩條狗過來，今年又讓它生，生了又不管！
那光頭卻渾然不當一回事，只笑道：不就是幾條狗嘛，至於生氣成這樣？還說是出家人呢...
氣得智祥法師怒罵道：你這樣的人，輪迴以後，還是長不出頭髮！
還有那些，嘴上說著喜歡，卻又不願意為寵物考慮的人。
不絕育，不願花錢辦證，違法飼養，源源不斷地產生流浪二代，越來越多...
這些動物就會被管理部門抓走，人道毀滅。
你看，沒有善行的善心，就是對另一條生命的殘害。
在這些人的眼裡，生命就是空氣，想呼吸就呼吸，空氣多得是。
所以，智祥法師常掛在嘴邊一句話：善心易發，善行難為。光有善心是不行的。
善心來了，想收養就收養，結果發現應付不來，不想養了，又隨便遺棄。
可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對寵物而言，是致命的傷害。
收養時，都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善良的人，
遺棄的時候，又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委屈的人：我也想養啊，但是現實不允許。
搬家了，寵物不方便帶過去；
畢業了，經濟有點緊張；
懷孕了，家裡人不讓養寵物；
分手了，不想觸物傷情；
寵物生病了，花錢太多了；
家裡沒人，沒人照顧…
流浪貓可憐巴巴望著寵物貓咪被愛撫
絞盡腦汁找一個遺棄寵物的借口，也真是為難他們了。
在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似乎遺棄寵物成了最優選。
彷彿他們不是在遺棄一個生命，而只是丟掉一件舊衣服…
流浪貓也渴望被愛撫，但迎接它的只有冰冷的玻璃
恕烏鴉直言，再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沒辦法掩飾一個事實，這些人的共通點只有一個：又懶又壞。
你大爺的，收養的時候幹啥去了？
就算不得不放棄，就不能替它找個好歸宿嗎？
再有難處，好歹它曾經陪伴過你，曾經帶給你一些快樂，為它做點事，為它找個下家，很難嗎？
被拋棄的寵物傻傻在原地等待主人
有些人倒是聰明，給寵物找下家，就是隨意丟在各類慈善機構，將壓力轉移到別人頭上。
比如報恩寺，隨著智祥法師在網上走紅，越來越多的人隨意在寺廟門口丟棄貓狗。
有一次，有人特意將車牌卸掉，過來丟棄狗狗。
還有網友為狗主人開脫：能夠安置，也算可以了。
智祥法師說：這種行為就像捅你一刀但沒捅死，你還要感恩戴德，謝謝他手下留情。
還有的人，狗狗生病不想花錢，就送去寺廟說：我不想養了。
急得智祥法師大喊：那你至少要把病治好了呀！
寺廟做善事，是為了拯救生命，不是為了給這些不負責任的人擦屁股。
試想下，每個人不想養就隨意丟在寺廟，增加寺廟開支和成本，遺棄者卻能得到理解，良心安穩。
而那些無家可歸，受盡虐待的流浪動物，生存空間則被進一步壓縮。
多麼不公？
當棄養毫無負擔，只會滋長更多一時興起的善心，害了更多可憐無辜的生命！
第一天被領養走時，狗狗很興奮。
然而最終再次被棄養，眼神都是失望，久久不肯回籠子里。
網友：從一隻可憐小奶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美貓。
網友：一開始沒人願意收養它，因為它的耳朵短小而且看起來很「可怕」，但現在它很健康活潑，並且每個遇到的人都喜愛它。
網友：在街道上解救回來的狗狗，如今回歸健康。
網友：我在叉車的輪子上發現了它，現在它和我一起住在家裡。
網友：僅僅領養了一天，狗狗就發生了180度大轉變。
從1994年救下第一隻貓咪至今，已經過去28年。
智祥法師也從青壯年，走到如今的年過半百。
他將一生最美好的年華，獻給了這些鮮活的生命。
如今，54歲高齡的他，仍然每天工作14小時，身體嚴重透支。
他每天開著一輛破卡車，奔波在救助一線。
他有9套一模一樣的工作服，有時候一天就要換3套，因為實在是太髒了。
每次一進去狗舍就是1-2個小時，渾身是汗，又臟又累。
他曾自嘲：時間不夠可以向早、晚借，體力不夠可以向未來借，人手不夠就只能求千手觀音了...
在這期間，有人罵他不務正業，有人說他不是合格的僧人，還有人勸他打坐念經，當個正經和尚。
凡塵俗世，紛紛擾擾，但他不過一笑置之。
他說：佛祖並非念佛成佛，在他成佛之前無佛可念，唯有為眾生無私行善，才有了後來的佛...
但是，除了鋪天蓋地的誤解和謾罵，還有人惡意舉報，說他沒有資質養狗。
對此，智祥法師很無奈。
多個部門前來調查，他全力配合，積極跟相關部門協調。
又將寺廟內200多隻老弱病殘孕幼動物，統統搬到收養基地，這才斷了周遭的閑言蜚語。
這數十年，他見證太多人情冷暖，但卻從未抱怨，只是專註於救治。
在浦東合法合規租賃的基地
也有人嗤之以鼻：又沒有人強迫你做這些，何必將自己搞得這麼累？
是啊，何苦呢？
就這樣穿上長袍，打打坐，念念經，接受信眾的奉養，多好呀？
可是，掃地不傷螻蟻命， 更何況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當你對上那雙充滿渴望的雙眼，當你聽到它們無助的嗚咽，如何於心能忍？
比起弘揚佛法，更重要的是利生，平等地尊重每一條生命。
「如果歷代的出家人都想著舒服，那誰還會供養我們？不為蒼生，就只能做蒼蠅。」
他比誰都清楚，這條路很漫長，但他也比誰都堅定。
要麼走到路的盡頭，要麼走到自己躺下。
世俗紛擾、寺院清規、中傷誹謗，在一條條生命面前，統統只是不值得費心的雜音。
他心裡唯一的信念，只有那掙扎著的、哀嚎著的弱小生命。
最後，給小夥伴們指個路，以上寫的這個是新周刊打造的人物紀錄片《局外人》欄目的第17集《貓狗僧友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