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數人訪鳳山開山寺,多了日常未見灰袍僧人。明輝法師奉茶,說外地居士捐資,做個小型海陸法會,本寺僧人不足,從外地借來數十僧,擺下若干供奉場地,分批誦經,連續七天的法會道場,已做兩日,期間皆不能離開寺院,施主等人也留宿於寺,每日隨喜用齋,無事則散步飲茶。
明輝法師笑言,我等到訪,剛好有人可以說說話,免得每日枯坐。大概五十多僧人誦經,還是小型法會道場,第一次見,也嘆為觀止,若是書上寫的大型水陸道場,那不得更宏大博偉。
我們饒有興趣,茶飲間問了些道場事宜,隨行感慨,沒想到偏居縣裡的寺廟也可以做水陸道場,大意是開山寺雖小,而名聲日隆,儼然名剎風範。
縣裡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食品公司,收購本地周邊傳統種植環保的青菜。比如上海青,剝去粗葉,只留菜芯那一點,清潔後迅速真空,冷藏,空運上海,再轉出口法國,一年得有幾百萬美元外貿收入。訪得我們一愣一乍的,公司雖小,經濟突出,效益顯著。小小的螺螄殼一般的單元里,誰說做不出讓人刮目的道場。
鋼筆引進中國後,日常書寫不再使用毛筆,便利的工具迅速改變了國人書寫習慣,使得幾千年的毛筆一瞬間退出工具化市場。如今,保留下來的毛筆使用僅限於書法繪畫了。毛筆藝術職能無限擴大,而工具職能幾近於無。雖然換了工具,用鋼筆書寫的文化人無不身受傳統熏陶,寫慣了書法,無非改用硬筆表達而已,於是鋼筆等硬筆書法便應運而生,字小了,文字間架結構仍在,俯仰倚斜,筆墨仍見傳統。
寫小字的硬筆也呈現出百花齊放的書法作品,忽然發現,宋徽宗的瘦金體簡直就是毛筆中的硬筆作品,一橫一豎,一頓一掛,易於硬筆表現。美和實用的概念皆繞不開宋,用硬筆寫宋體、仿宋體,把字寫得像印刷字,特別是宋刻版書字體,簡直就是神一般存在。楷書橫平豎直,最適小筆來寫。
世上所見書寫《心經》不知幾億幾兆,把我眼睛甚至於魂魄吸進去的,是敦煌展館的小楷《心經》,既無二王神韻,也無顏柳風骨,只是端正、用心、清晰、虔誠,春木氣息散發,大漠里生機盎然,暗黃絹紙仍熠熠生輝。用硬筆小楷抄《心經》端端正正,纖纖細細,謙謙卑卑,懷有無上敬意,低落塵泥的謙虛,卻彷彿金光流動,音如梵語。行書、草書《心經》精品無數,而獨衷於小字的《心經》,只覺得小小的字裡行間,毋須大,自有宏闊空間,自成氣勢,鯤鵬摶扶搖直上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別有風韻。
那顆上海青剝去大片葉子後,餘下的是最嫩最脆的菜心,一棵菜的菁華,當它所創造的價值遠超於整顆菜時,這棵菜心便大有文章,有大文章。好多次在食堂飯館吃到素炒上海青,我都笑得有些尷尬,碟里的上海青確實沒有最細的那點心,這道菜的原料成本等於零。
這與玉器掛件情形差不多。一塊玉石,琢出手鐲的一個圈,手鐲類菜心,已經滿足並溢出價值,余料再利用,已經是額外收益,工藝師將余料加工成各式各樣花件。粵派玉雕注重好運彩頭、吉祥護佑等寓意,小小的花件桃花青竹、玉米白菜、螭龍貔貅、壽桃靈芝、麒麟喜鵲等等,福祿壽喜,吉祥萬福。
人舒服,便說溫潤如玉。玉舒服,在於貼身貼肉。人養玉,玉養人,小小的精魂所在,溫暖的是人與不朽的時光。《核舟記》寫的微雕核舟,也是小小的不朽時光。
冬天去開山寺,最喜歡用齋。炒一碟酸菜,一碗蘸醬,打火鍋,清水鍋底,枸杞蒜白煮開,只調生榨花生油和食鹽,下各種素食蔬菜:豆腐、粉絲、豆腐泡、冬筍、番茄、蘿蔔、香菇、蘑菇、金針菇、茨菰、菠菜、白菜、油菜、豌豆苗、油麻菜、生菜、水芹、蓮藕、淮山、葛根、西洋菜、娃娃菜、茼蒿……一桌人圍著當中盛滿品種豐富青蔬的小鍋,紅黃白綠,氤氳悅目。多數是周邊農家種植。無一片肉而湯味鮮美,蔬菜新鮮,各味爽脆,瞬間愛上素食。
飯後手暖,正宜小楷抄《心經》,寫像螺螄殼那麼大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