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拉，與李白共飲｜青藏鐵路組詩（四首）

作者：朱海燕（安徽）

唐古拉，與李白共飲

在唐古拉，我挽來一個明凈的中秋

邀來唐朝的李白，到此賞月喝酒

唐宋元明清的手掌把月亮擦得純美皎潔

為一位大詩人的蒞臨

天上人間，都準備的燦爛動人

石鍋雞，雅江魚，酥酪糕

這些藏族名吃，皆從那曲採購

再開啟幾瓶五糧液，是詩人家鄉的特產

五十年佳釀，消解你一生漂泊的鄉愁

至於青稞酒，酥油茶，算輔助的飲料吧

看你的口味能否適應這馨郁的藏情

兩盤冷盤：一盤是天上的月光

一盤是冰山的白雪

二分涼意，三分特色，入胃便能從微醉中突圍

詩仙，怕你感冒，已給你備了白雲的披風

這裡海拔五千多米，很涼，很冷

今晚，我們談「蜀道難」，論「將進酒」

論道喝酒，喝酒論道，唐古拉的盛情，也積极參与

千年的詩心融進酒里，讓詩在酒里選取角度

來！詩仙，請端杯，你不是說「蜀道難」嗎

第一杯酒，把1746米的青泥嶺斟在酒里

什麼「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

輕輕一抿嘴，讓它伴著酒滋滋入胃

詩仙，請舉杯，莫停留

第二杯酒，把3771米的太白山瀉入杯中

什麼「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征服它，就是口一張，輕鬆地咂巴咂吧嘴

尊敬的詩仙，你筆下的蜀道難，早被時代滌盪

若不信，請轉身，站在唐古拉，東望秦嶺

列車扯出的三千里陽光，已墊高它的腳跟

來！詩仙，請舉杯，別責怪這裡景色單調

你筆下蜀道的動物植物，都是此地博物館的標本

在這裡修路，我們沒吐出一個「難」字

沒為寫《進藏難》，請你出山試筆

怕你的詩筆一攪動，使這四千里天路

跑掉幾分柔情，多了幾分恐懼

詩仙，你的到來，萬里高原都在激動

來！杯莫停。這三杯，代表你筆下的崑崙

下三杯，代表你筆下的長風

再三杯，代表你唐朝的老鄉——文成公主

她那顆大唐的愛心，依然照著西藏，暖著藏民

乘車穿過我開鑿的隧道

題記：著名詩人，詩刊青春詩會的發起者，中國詩壇的資深園丁，鐵道兵老戰士王燕生先生，於2004年乘車穿過1959年他下連當兵時，開鑿的湘黔線上平渠越嶺隧道，寫下《乘車穿過我開鑿的隧道》一詩。與這位前輩詩人一樣，2022年我乘車穿越1976年我和戰友開鑿的青藏鐵路上的錫鐵山隧道。時隔46年，以同題詩作，獻給流逝的青春歲月。

和詩人穿過的隧道一樣

它一張口，便吞掉一路陽光

隆隆的輪軌聲和撲來的黑暗

拽起回憶在心頭生長

是的，這是我和戰友開鑿的隧道

這裡的高度，用天度量

厚厚的防塵罩，捂著鼻子和嘴

使缺氧的隧道更加缺氧

突進的風槍，在大山心臟里呼嘯

震酸我的手，也震麻了肩膀

苦，是真苦。累，是真累

班務會上，我卻覆蓋了苦和累的真相

用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

苦不苦，想想二萬五的豪言壯語

給自己的精神鼓勁加鋼

蓋因是追逐一種前進的方向

也想因此換得一句連長的表揚

那是一種可愛純潔的撒謊

一群年輕天真的心

即便說假話，都互不設防

想做一個不屈的戰士

長夜裡的夢，黙黙鑽進石頭，都凝成一種力量

醒來，舒暢得如抱一懷玫瑰

風槍吼叫得也格外歡暢

沒有別的選擇

不想有什麼選擇

我是修路的士兵

風槍的崗位

就是我站立的地方

撲來的風和粉塵上

閃爍著我的理想

就是在這條隧道，塌方了

為救我，班長砸掉了一條臂膀

他是湖南人，退伍後

一個山鄉的農民，用他的獨臂

辛苦地經營著後半生的小康

隧道打通了，我擁有了兩個故鄉

在東方的故鄉，父母餵養了我的青春

在西面的故鄉，我用青春去潑綠青藏

一條隧道，把我人生的航線，拓得無比寬廣

短暫的兩分鐘

我穿過隧道

穿過四十六年的時光

當年，打隧道的戰友你們可好

想想，流在這裡的每一滴汗水

晚年，對兒孫就有訴不完的衷腸

天邊

你發來的《天邊》歌曲

在黎明的前頭把我喊醒

那詞，那曲，以及向歲月的掘深

有血有肉地打開你我的一生

多麼相似，或者說相同

你與我，就是歌中的主人

那時，天邊也有一對雙星

夢中，我們都有對視的眼睛

渴望彼此的眼睛會照亮我們的一生

頂著夏天的雨，秋天的雲

我們從心底抽出縷縷的想像

面對理想，上帝會幫我們把高樓與高粱擺平

倘若有了兒女，願女隨你姓，男隨我姓

在舊習俗外，發出鶴立雞群的聲音

我們都有些犯傻

把天邊當成天外

彼此在彼此的命外飛奔

內斂，莊重，端架子，錯誤連續不斷地穿過時間

應該漫出的感情

羞怯怯，始終沒有大膽地推開心的大門

是的，我曾登上崑崙

卻沒有尋覓你的身影

我曾有我的駿馬

卻沒有窮追猛追遙遠的星星

因你是一棵大樹，我心中的綠蔭

因你是一座高山，有博大的胸襟

追你，應到天邊，用彼此的人生之光

喚醒兩個人的同一個青春

而我們年輕時的敷衍而過

是你我人生最大的愧悔

清晨，《天邊》的歌聲，讓心房顫動

靈魂的颶風，在我血管里刮過

真實與夢幻，取之不多，失之更多

一滴滴老淚，向遠方，流入逝去的青春之河

告別崑崙

我是小人物，不敢披宏大時代的外衣

今天與崑崙告別，竟如此戀戀不捨

在這裡，我潑掉八年的青春，加上後來零碎的

來來去去，崑崙十五年飛揚的積雪，堆在胸口

行蹤，標出整整三十年的跨度

鋪起人生三分之一的里程

我在不知物是人非的歲月里徘徊

多次傾倒思想的疲憊，精神的黃昏

與故鄉隔絕的天地間，無法收割親情

健康的異端，疾病，攻陷了我的身體

我的額頭，舉著兩顆張望的星星

盼望像摘掉疼痛一樣，與崑崙告別

去內地，找回幸福的人生

今天，告別崑崙，我的淚是那麼多

心是那麼痛。自己是勝利者，還是完敗者

我說不清，吐語心痛

那列陣的雪峰，似乎看透我的羞愧之心

回內地的路上，心裡布滿荊棘

這裡，不是輕易告別就能告別

不是一伸手，就想觸摸高原外的玫瑰

這裡，埋下我師長的年輕的靈魂

這裡，埋下一百零八位戰友的青春

每年清明燒紙，是我代表他們故鄉的親人

這裡，我用吼叫的風槍，讓鐵路多長了一寸

這裡，我用格爾木的雪水，養活了一棵楊樹

如今，它為天空已獻上一片綠蔭

因為愛上這裡，我被故鄉的姑娘拋棄

不自覺地，把愛播進這裡的山川與大地

那愛的一腔熱情，竟染白我的雙鬢

今天告別崑崙，淚眼望著那黃羊，氂牛

望著那巍峨的群山，那肥沃的白雲

難捨難留，欲行又止，欲止還行

難割難捨的戀情里，難道說我有了披紅挂彩的青藏精神

不！不！我沒那麼高尚，我不配

潛在心底的，我想當一名逃兵

只是最終沒有去當逃兵

我選擇了文字，用幾行蒼白，舉起誓言

把價值不大的年輕歲月，交給崑崙打理

崑崙，告別了

我還是壯年，熱血已點亮腳步

我要去尋找那無數不叫崑崙的山峰

行囊里，我取出一萬里陽光的聲音

向你高喊，我心裡有一座大海

定能永久地安放你這博大的崑崙

作者簡介：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2月入伍，在鐵道兵七師任戰士、副指導員、政治部文化幹事，後調入《鐵道兵報》社任記者。1998年3月到《中國鐵道建築報》社任總編輯、高級記者、社長。2000年3月，調鐵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職，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編輯：李武斌/李勛修《青煙威文學》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