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深處，有迴廊

海報｜蒽子-蘇州 ©

封面圖｜莫修-文 ©

物道君語：

好想在那條曲折的迴廊里，走到盡興才出來。

如果我有一間庭院，裡面一定要有一條迴廊。

在迴廊里，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踱步，在不同的轉角處，掬手每一寸朝陽與夕照，靜聽風過疏竹，雨鳴檐角，再於轉角設一木幾，小憩飲茶，微醺賞花……實在是賞心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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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在生活中沒有庭院，沒有迴廊。進進出出是樓廈，人來人往是走廊……它們一覽無餘，目的明確，容不得你停歇駐足，自然沒有情緒，更無所謂情結。

庭院，迴廊，裡頭是生活的褶皺，曾嵌入庭院的光陰，和庭中人細碎的心聲。偶一經行，可見那些被日常遮蔽的風景。

今日，願領你行一條迴廊。願這迴廊深深，讓生活的褶皺得以舒展，那些細微而不經意的美好，俯拾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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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迴廊」，顧名思義，便是曲折迴環的廊道。

它有個別稱，叫「走馬廊」，行走在迴廊里，就像走馬觀花。走完了一輪迴廊，便走完了庭院的輪廓。

日日在迴廊中徜徉，看盡了庭院的諸般景色，一日之內是朝飛暮卷，一年之中是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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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喜在春天的時候，去遊玩蘇州的耦園。耦園的設計極其巧妙，東西兩邊各有迴廊。西面的，叫「樨廊」，代表妻子；東面的，叫「筠廊」，代表丈夫。

它們彼此伸展，像一條綽約的綢帶一樣環繞整個庭院，包攬庭院四角佳處，走馬了四季的花開花落。

於耦園中行廊換景，走過正中「載酒堂」，又走到了偏門的「織簾老屋」，那處是黃石假山，那便是「虹影橋」……從西到東的迴環里，都可見園主人的伉儷情深，而最喜歡的，還是那棵正迎夕照的白玉蘭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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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那棵白玉蘭樹尤其的繁茂秀麗，在光影的錯落下，花盤兒透著一股聖潔的味道。這樣的花樹，無論是開是謝，都是特別動人的。

朝時帶晞，玉蘭的花蕊上凝結著點滴露珠；暮映夕照，一瓣一瓣的白色落英徐徐飄落到迴廊上，行人拾起，彷彿聽見一聲嘆息，又像一句囈語……

一日之間，便有不同光景；四季輪轉，亦有千般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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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喜歡明代計成在《園冶》中的一句話，園林的佳妙呼之欲出——「梧陰匝地，槐蔭當庭；插柳沿堤，栽梅繞屋；結茅竹里……」而這些美景，因迴廊的曲折，有了不同的角度，像畫作的千面。

繞著迴廊，閑庭信步間，可賞四時之景，春看海棠夏賞荷，秋捻菊黃冬倚松，迴環之中，其美自見。

一曲迴廊，得盡庭院之四季光影。它是庭院呼吸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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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廊，是園林里的一首詩。

在迴廊里，遊人行經時所見的景緻，是它的抑揚頓挫；而所聽見的聲響，則是它的平仄韻腳。

尤其喜歡蘇州藝圃里的 "響月廊"。它一側靠牆，一側臨水，十五米的廊道里，有廊柱，牌匾，空窗如畫卷般次第展開，中間還有半邊亭子，依約可見綠竹篩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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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並不是一條「回」字型的廊，而是一條直廊。雖然如此，但不妨礙它那份回合疊沓，一彈三嘆的韻致。

因為在夜晚的時候，風聲鳴珮，月華流水，在行廊東西兩端迴環，於水面亭檐上下復沓，宛如樂聲，不絕於耳。此處迴環的，它的聲音。

是的，響月廊是關於聲音的廊，時而是細碎滴答的細雨，時而是孤鴻掠檐的颯沓，或是從風吹過門廊上的風鈴，乃至是從另一頭響過來的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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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聲音，讓那些寂寂的月夜有了聲響。「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萬籟往往因幽聲更得寧靜。此時風搖琅玕，月光的聲音如水波一般迴環往複，果然不負 "響月廊"之名。

行到海棠開處，聽得見西院裊裊水磨腔；走到修竹栽處，聞得東廂琴聲錚錚然；到了太湖石所設地，便是「聞歌始覺有人來」。

迴廊至處，處處儘是回合，處處都是畫卷，處處也都是音籟……無論怎樣，總能容得下行人，去聽戲聽曲聽琴音，且行且停賞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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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張泌的《寄人》道：「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闌斜。」

小小迴廊，有回有合，迴環的不僅僅是觀之不盡的風景，更是曲折蘊藉的回味，那是關於「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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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納蘭容若而言，這條迴廊，回合了他的「初見」和「追憶」。

在那一條迴廊里，曾經布滿剪綵紅燈，曾經是笑語喧天，弱冠之齡的納蘭容若懷著忐忑的心情踏過，走到他年方十八的新娘子——盧氏面前。

紅蓋頭一掀，從此情根深種，恩愛不移。他讚美她「十八年來墮世間，吹花嚼蕊弄冰弦。」可惜恩愛的時光不長，不過三年盧氏便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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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他曾經與妻子攜手雙雙的迴廊，如今剩他形單影隻；這條他曾經與愛人妙語相合的迴廊，如今靜默無聲。他曾與她在此處，「賭書消得潑茶香」，也在此看皎潔月輪，看燕踏簾鉤。

世事無常，這條迴廊成為納蘭十年的追憶，他在《虞美人》里說：「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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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的光陰荏苒，只剩花影寂寂，落月孤倚了。

曾經的迴廊，留下了刻骨相思。如今的迴廊，亦有鮮明的回憶和回味。迴廊回合處，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這裡有他忘不掉的美好，他永遠珍之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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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庭院，更喜歡庭院的迴廊。

在迴廊中，杜甫看見了春夜 ：「小院迴廊春寂寂，浴鳧飛鷺晚悠悠。」而李商隱看見了花鳥：「 迴廊四合掩寂寞，碧鸚鵡對紅薔薇。」

倘若冷不丁地問你，對迴廊有印象嗎？應是有，但或許很淡？因為迴廊是悄悄融入建築的脈搏之中的，水乳交融，像庭院、公園裡的一條靜水流深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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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是被需要的，庭院需要這份古典迴環的美，行人也需要這般換景信步的樂趣。

迴廊之中，生活的褶皺得以熨平，細碎的詩意也得以俯拾，那些循環往複的美好，也得以實現。

如今是深秋，不妨於廊下清眠一晌，捻一枚桐葉，悄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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