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紅了，橙子黃了

秋天，各種水果成熟，枝頭上掛著碩碩累果，讓人眼花繚亂，而南方最常見的水果，自然要數橘子，橙子之類了。每到金秋時節，橘子，橙子由綠變黃，再漸漸變得緋紅，就像是無數璀璨的黃寶玉，紅寶石，鑲嵌在碧綠的葉叢間，西風陣陣吹涼，那股熟悉的香氣，隨風瀰漫得到處都是。在我那遙遠的故鄉，誰家房前屋後，不是栽種著兩三株，甚至是成片的橘樹，橙樹？

後皇嘉樹，橘徠服兮。

受命不遷，紛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圓果摶兮。

青黃雜糅，文章爛兮。

精色內白，類任道兮。

紛緼宜修，姱而不醜兮。

嗟爾幼志，有以異兮。

——戰國·屈原《橘頌節選》

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對於橘樹也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他借讚美南方常見的橘樹，來抒發對橘樹的喜愛，表達自己的志向。天地間生出橘樹，生來就適應這片水土。不願再遷徙，深深紮根於楚國大地。它意志堅定，守候著家園，葉兒翠綠花朵美麗，讓人頗為欣賞。層層枝葉間，雖然生著尖利的刺，但結出的果實又圓又大，實在討喜。橘子有青有黃，相互映襯，如同燦爛的霞光籠罩。橘子外表精美，內里素潔，就如同謙謙君子，讓人覺得可親，可信賴。橘子芳香酸甜，氣質不俗。而橘樹生於南方，從不改志，更是令人敬仰！

時光流逝，秋天到了，而橘子也漸漸成熟了。

綠葉迎露滋，朱苞待霜潤。

但令入玉柈，金衣非所悋。

——南北朝·沈約《園橘詩》

園林里，橘樹綠油油的葉子被涼露浸染，紅紅的橘子等待霜氣來滋潤。好一派秋光啊！摘下橘子，放入玉盤中，好好地觀賞，橘子身披金衣，與玉盤正好相襯！吃個橘子，真的也太有儀式感了吧。我記憶中採摘橘子，一邊摘一邊就開吃了。

橘子紅了，既呈現出美麗的風光，也熱情地讓人們嘗一嘗，秋天的味道。對於南方人來說，還有哪一種水果，比橘子更能代表秋天？那酸酸甜甜的滋味，讓人難忘啊。

菊暗荷枯一夜霜，新苞綠葉照林光，竹籬茅捨出青黃。

香霧噀人驚半破，清泉流齒怯初嘗，吳姬三日手猶香。

——宋·蘇軾《浣溪沙·詠橘》

菊花黯淡，荷葉枯殘，都是因為昨夜的一場霜。經霜後的橘樹，反而更加精神，橘子和綠葉相互映襯，光亮耀眼，竹籬笆和低矮的茅屋掩映在青黃相間的橘樹間，滿滿的都是秋天的氣息。摘下一隻橘子，剝開橘皮，油脂芬芳，噴濺得到處都是，手上沾滿了橘子的香氣。嘗一嘗新橘，甘美的汁水如同清泉在齒舌間流淌。吳地女子剝過橘子，三天後手上仍有餘芳。剝過或吃過橘子，是瞞不住人的，這一點我也深為認同。

橘子，無疑是秋天最具代表性的水果，好看，又好吃，不名貴不高冷，很是接地氣。

圓似珠，色如丹。

儻能擘破同分吃，爭不慚愧洞庭山。

——唐·佚名《又射覆橘子》

橘子又圓又滑，就像是大大的珠子，顏色紅艷，煞是好看。在這風景秀美的洞庭山，讓我們同分橘子吃，這個秋天，也不算白過了！記憶中，我的秋天也是不白過的，年年秋天，我也不知吃了多少橘子！

秋天吃橘子或橙子，對南方人來說，是習以為常的事。比起橘子，橙子水分更足，而且不易上火。這是我的經驗之談。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

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

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宋·周邦彥《少年游》

江南是個好地方。并州的剪刀十分鋒利，寒光似水。吳地出產的鹽潔白似雪。女子的纖縴手剝開新摘的橙子。錦帳中暖意融融，獸形香爐里飄散著裊裊香氣，兩人相對而坐，調弄著笙。女子低聲詢問，你要去哪裡？外面已是三更天了，天氣寒涼，地面霜濃難行，馬蹄易打滑！還是不要走了，街上都沒什麼行人！江南的女子，溫柔，善解人意，怎不讓人淪陷啊？

秋天，橙子黃了，橘子紅了，遠遠望去，就像掛起了一盞盞小燈籠，是涼涼秋色里，一抹醉人的暖色。

江城如畫里，山晚望晴空。

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

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

——唐·李白《秋登宣城謝朓北樓》

江邊的小城，如同一幅現成的圖畫，山色漸晚，我登上謝朓北樓，眺望晴朗的天空。兩條江水之間的湖泊，光滑平靜如同一面鏡子，江上的兩座橋彷彿是從天而降的彩虹。遠處的村莊升起了炊煙，橘柚林籠罩在薄涼的暮色中，秋色茫茫，梧桐已蒼老。這個時候，除了我，還會有誰會到這北樓來，迎著蕭瑟秋風，懷念謝公呢？

秋天漸深，橘子越來越紅，就像要燃燒起來似的，采橘，也是秋日一大盛事。

明發覽群物，萬木何陰森。

凝霜漸漸水，庭橘似懸金。

女伴爭攀摘，摘窺礙葉深。

並生憐並蒂，相示感同心。

骨刺紅羅被，香黏翠羽簪。

擎來玉盤裡，全勝在幽林。

——唐.孟浩然《庭橘》

庭院里的橘樹，到了秋天，是最亮眼的所在。當其他樹木失去生機的時候，橘樹卻迎來了一年中最燦爛的時刻。尤其是經過一場霜後，橘子就更紅了，就像懸著無數的金子一般奪目。女子成群結隊地來採摘，只嫌樹葉太多太密了。看到並生的橘子，不由得若有所思，橘子尚有並蒂，何況於人！橘子紅紅，香氣瀰漫得到處都是，摘來放在盤子里，卻比在園林里更為好看！在吃橘子之前，總是要先觀賞一番的啊。

秋天的南方，哪裡沒有橘樹或橙樹呢？視野所及之處，望見它們，讓人備覺親切。秋天，並不全然蕭瑟無味啊。

秋風錦水樂無涯，獨上亭軒四望嘉。

橘子滿林金作塊，蘆梢拂岸雪飛花。

酒旗高掛芙蓉港，漁棹斜趨菡萏家。

描入畫圖收取去，故人相對飲流霞。

——宋·郭思《秋日游合江戲題之亭上》

秋日游，逍遙又快樂，獨自登上亭子，四處眺望。只見滿林的橘子，就像是無數的金子，燦爛奪目。溪岸滿是蘆花，如同雪花紛紛飛舞。酒旗 高高掛出芙蓉港，漁船斜斜駛向被殘荷掩映的漁家。這樣的情景，實在是太美了，真想將它描繪下來，好好地收藏，和朋友一起飲酒時，拿出來細細觀賞，說一說，這秋日風光的絕佳之處！

南方的秋天，橙子也熟了，橙子和橘子，是可以平分秋色的。

溪寺黃橙熟，沙田紫芋肥。

九龍潭上路，同去客應稀。

——唐·呂溫《送僧歸漳州節選》

溪邊的寺廟，橙子黃澄澄的，吸引著人的眼球。沙田裡，紫芋也正肥美。秋天是屬於收穫的季節。在九龍潭上路，同去的客人卻稀稀疏疏，別離時，總是難免傷感！

在南方， 多少人的家園，種著橘樹啊。那橘樹是遊子的鄉愁，不可割捨的一部分。

庭樹純栽橘，田畦半種茶。

夢魂知憶處，無夜不京華。

——唐·岑參《郡齋平望江山》

院子里栽的全是橘樹，田邊種著半隴茶樹。每每在夢中回到故鄉，故鄉的一草一木，都讓人戀戀不捨啊！

遊子漂零在外，是一種無奈，但若想開了，又何必太在意呢？人生本就是一場旅行啊！

萬事信蒼蒼，機心久已忘。

無端來出守，不是厭為郎。

雨滴芭蕉赤，霜催橘子黃。

逢君開口笑，何處有他鄉。

——唐·岑參《尋陽七郎中宅即事》

萬事蒼茫，心中已然看淡，不再耿耿於懷。雨滴芭蕉紅，霜催黃了橘子。見人就開口笑，心情美美的，又何必介懷他鄉或故鄉？心安處即可為吾鄉啊！

人生際遇，非自己可掌握，但面對生活的態度，是可以選擇和調整的。就像寒涼的秋天，也會有橘子和橙子，讓人眼前一亮，心頭一暖。

風戰枯桐敲紙窗，擁裘無寐夜偏長。

樵樓三鼓夜將午，雲雁數聲天正霜。

寓世此身驚逆旅，寬懷何處不吾鄉。

江頭風景日堪醉，酒美蟹肥橙橘香。

——宋·真山民《永嘉秋夕》

西風無情，吹著枯老的梧桐樹，敲打著紙窗。擁著被子，無法入眠，秋夜分外漫長。樵樓上敲起了三更鼓，已是午夜，一聲聲大雁的哀鳴，霜意正濃。寄居於他鄉，旅途艱辛，但不必憂傷。把心放寬了，哪裡都可以是故鄉。江邊的風景，最是能醉人，一壺美酒，螃蟹肥美，橙子和橘子飄送著陣陣果香，一顆心，也安安穩穩，覺得自己還是幸福的。

秋天深了，我想起了故鄉的橘樹和橙樹，橘子紅紅，橙子金黃，鮮亮奪目。曾經，我在橘樹和橙樹下奔跑著，春天聞花香，秋天摘果實。經霜後的橘子和橙子最甘美，沁涼而蜜甜，一想起來，我就忍不住流口水了。如今，故鄉已冷清，留守家園的人，越來越稀少，就算橘子和橙子密如繁星，卻不再有往昔的熱鬧了。一時之間，不由得百感交集，心頭酸酸的，像吃了一個酸橘子。

-作者-

禾雨，喜歡詩詞的女子，在四季中尋找一個個美麗的細節，願時光留下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