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你的絕望，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多麼孤獨

你不必善良。

不必

跪行一百英里，穿過荒涼的懺悔。

你只要讓你溫柔的身體

愛它所愛的。

告訴我，你的絕望，我也會告訴你我的。

同時世界繼續。

同時太陽和雨清澈的鵝卵石

正在穿越風景，

越過大草原，幽深的樹林，

山脈以及河流。

同時，野鵝在潔凈蔚藍的高空，

正再次飛回家鄉。

無論你是誰，無論多麼孤獨，

世界為你提供了想像，

召喚你，像野鵝那樣，嚴厲並充滿激情——

反覆宣告

你在萬物中的位置。

作者 / [美國]瑪麗 · 奧利弗 翻譯 / 倪志娟

You do not have to be good.

You do not have to walk on your knees

for a hundred miles through the desert repenting.

You only have to let the soft animal of your body

love what it loves.

Tell me about despair, yours, and I will tell you mine.

Meanwhile the world goes on.

Meanwhile the sun and the clear pebbles of the rain

are moving across the landscapes,

over the prairies and the deep trees,

the mountains and the rivers.

Meanwhile the wild geese, high in the clean blue air,

are heading home again.

Whoever you are, no matter how lonely,

the world offers itself to your imagination,

calls to you like the wild geese, harsh and exciting —

over and over announcing your place

in the family of things.

By Mary Oliver

寫動物的詩歌，印象中最厲害的應該是英國詩人特德·休斯，他的《詩歌的鍛造》有關於自己如何寫與動物有關的詩歌的一些解說。詩人們也是一種擅長獨處、喜好遠離人群而親近自然的族群，美國詩人瑪麗·奧利弗的這首《野鵝》像是寫給野鵝的墓志銘，為之確立它們在自然中的尺度，以萬物有靈以及眾多的生命理應平等的理念出發，野鵝在「萬物中的位置」跟其他所有的物種一樣崇高且無可替代。

「你不必善良/不必/跪行一百英里」，像一個開口脆，瞬間吸引住了讀者的注意力，為何「你」不必善良，善良與後面「你溫柔的身體/愛它所愛的」是否矛盾呢？善良是一種對外的、普遍的對於良心的道德選擇，而「你」首先應學會讓自己的身體去做出它所喜好的選擇。這首詩里，野鵝是第三者，敘述主體、隱身的「我」告知「你」，與此平行的，同時存在的是正在高空中飛返家鄉的野鵝群，它們像是這首詩的一個巨大的、伴行的影子，像是一種超然而又向上的指引，因為野鵝「嚴厲而又充滿激情」，它們強大的內在，它們的不容置疑與堅定，是「我」對於「你」的期許，或者「你」也包含了「我」。

在這首詩里，我們讀到了古典雕塑一般的野鵝，有著堅韌不拔的意志的野鵝，像時間一樣直線向前的、充滿了力量和光與熱的野鵝，這首詩里蘊含著野鵝充沛而又清澈見底的生命能量，它們是那麼篤定，那麼莊嚴，那麼堅信不疑。弱小者從野鵝身上可以獲得肯定，在鋪陳展開的第二段，有一個俯視的機位，在萬米高空，看著地面的大草原、樹林、山脈以及河流，那是野鵝的視角，這個視角教會了「你」或者「我」離地而飛翔，換一個海拔高度，換一種溫度和雲層，去理解自己原本渺小的處境和地位。野鵝所指向的巨大的空間進入了凡夫俗子的心，讓他們擁有了一顆豁達博大的心臟。這就像是來自於自然的啟示，也包含著某種深刻的哲學思考：人與自然的主客體互換，會帶來怎樣的新的動機，或契機，促使人得到自然的滋養與鼓勵。

瑪麗·奧利弗的《詩歌手冊:詩歌閱讀與創作指南》是我給想要寫詩的學生開的必讀書，當時也是因為先讀了這本書，才想要去好好讀一讀她的詩，跟《詩歌手冊》同一位譯者倪志娟此前翻譯出版了她的《去愛那可愛的事物》，這裡面有很多非常奧利弗，充滿了生命力與智慧的詩句，在這裡也一併把這兩本書推薦給大家。

薦詩 / 巫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