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鍾學:沒有傳奇的家鄉

2021年09月11日18:03:03 美文 1291

沒有傳奇的家鄉


作者/殷鍾學


家鄉是大平原上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屯子。因村子小,先人就直接以「小屯」作了村名。大平原一馬平川,坦蕩無坻。無起伏,少溝壑,景色亦是亘古不變的秋黃夏綠,單調得乏味。走上十里八里,三百里五百里,千層底布鞋磨爛了,仍覺得是在原地打轉。不由得,你就失去了走得興緻。無端地會生出一種渺小、無奈、悲傷的情愫。
少時,大平原上人口稀少,更少見轟轟作響的車輛。春天走在阡陌間,黃土道旁的野花寂寞地開著。雖有蜜蜂和蝴蝶在起勁地鬧營著,但一群小蟲蟻,在這片大得無邊的大平原上,能弄出多大的響聲呢?舉目遠望,遠處有扶犁春耕的農夫,蝸牛一樣滿地犁田。若近些,便可聽到農夫的響鞭和吆牛聲,但遠處你聽不到。大平原無遮無擋,沒有回聲。聲音傳出不遠就化了。大平原顯得沉靜又寂寞。
大平原土地肥沃鬆軟,春耕後的土地,挺身躺上去,軟呼呼的。暖暖的地氣緩緩上升著,地脈和人的血脈很快就融在了一起,舒服得你只想哭。
地下水也很豐沛。兩個漢子搭幫,一中午不歇,就能掏出一口井來。那水清甜甘洌,比城市的自來水味道不知強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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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的土地,多少年來卻養不活辛勤勞作的人群。糧食不夠吃,就「瓜菜代」。瓜並不常有,多數時候是「菜代」。各種能吃的樹葉,叫「樹頭菜」;將一時吃不完的樹葉、蘿蔔纓子、紅薯葉晒乾,就是乾菜;地里野生的無毒又適口的野草,是野菜。當家菜就數白菜蘿蔔了。那時,家家的菜窖都有一間房子那麼大。不論什麼菜,燒制方法都一樣:大鐵鍋里半鍋菜加一瓢水,灑一把鹽,熟了就上桌。直到現在,家鄉仍把「炒菜」叫做「熬菜」。祖祖輩輩的大鐵鍋里,熬的菜離不了苦澀兩味。
此外就是紅薯了。在那時,紅薯屬糧而不屬菜。河南有句流傳了幾百年的民諺:紅薯湯紅薯饃,離了紅薯不能活。那年月,大平原上雖然天天飄著高音喇叭里播送的「要樹立崇高的革命理想,為解放全人類而奮鬥」的豪言壯語,但大家的人生目標卻不是革命,而是:活著!
大平原上,一個個赤裸條的嬰孩出生,在這片黃土裡撲騰一輩子,又無聲無息地融入這片黃土。一個人的一生就是一群人的一生;一群人的一生又似一個人的一生。所有人的人生公式驚人地一致:出生——勞作——死去。從頭到尾,是一條毫無波折的直線。沒有傳奇,沒有歷程,沒有輝煌,亦無遺憾。
幾千年的滋養,人的性子亦如這大平原一般無二:心胸坦 盪,不奸不詐,不說謊不嫉妒,不急不躁,不溫不火,不爭不鬥,不妄想,不進取。寒風吹來,縮縮身子。雷雨來了,躲進檐下。官府來了,繳糧納稅。強盜來了,牽著牛躲起來。房子被燒了,再蓋。女人被搶走了,哭泣一場,罵一場,用語言把強盜的女性親屬(不論是活著的還是已死的)輪番糟蹋一遍,便覺得報了仇。老舍先生的話劇《茶館》里有一句台詞:「日本人厲害吧,架不住咱能忍。」老舍先生,您好「毒」的眼,看人看進了骨頭裡。

村裡一直流傳了幾千年的幾樁傳奇是這樣的:有個叫老堅的光棍兒半夜裡鑽寡婦門,被寡婦用門杠打塌了鼻樑;麻六半夜光身起來給自家的叫驢添草,被叫驢一口咬掉了卵蛋。椐說當天有人牽了頭母驢想用麻六的叫驢配種,麻六緊著用驢沒讓配。大家說叫驢是這麼想的:你麻六叫我一時不痛快,我叫你麻六一世不痛快。
好惡毒的叫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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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鄉小屯村,百年來沒出過一個英雄,亦沒出過一個強盜。無論朝代怎樣更迭,大家永遠是順民。村子的歷史上沒出過高官富商,沒出過學者,沒出過藝人。甚至連最普通的鐵匠、補鍋匠修鎖匠糊裱匠畫匠貨郎都沒有。一代代祖先傳下的手藝,除了種田,還是種田。筆者少時,常有流浪藝人來村裡說鼓書,這些藝人皆來自數百里外。村裡人對他們既好奇又佩服,骨子裡卻有卻有一種非我族類的鄙薄。老人們告誡年輕人,不許與這些藝人坐一條長凳,更不許與他們同桌吃飯。古老的農耕文化浸潤著他們的血脈,並一代代傳給後人。
百年來家鄉最堅挺的貨幣是糧食。囤里有糧,心裡不慌。鋤頭六升麥買一隻,鐮刀兩升米一把,豬娃子二斤高粱兌一斤……倒也是明碼實價,公平交易,不欺不瞞。現在村裡仍常見糧食易物。交易中大家使用頻率最高的一個詞是「換」,換麵條,換饃,換西瓜,換塑料盆……鄉里收各種稅費是收糧食,小學校收學費是糧食,不做工不經商,收錢誰拿得出?
大平原上的人不把單個生命看得很重要。這從他們給兒孫起的名字上可看出來。往往是漫不經心地一個個按順序排下來:大孩二孩小三小四小五……或是大喜二喜三喜,或是大貴二貴三貴。來個生人打聽二貴家住哪兒,往往遭反問:「好幾個二貴哩,你問的是李二貴還是王二貴,禿二貴還是瘸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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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最看重的是宗族的延續。從祖宗到後代,每個人只是家族這條鏈上的一環。這條鏈的連綿不絕才是最重要的。不論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多麼緊,頭可斷,血可流,不生出大貴不罷休。
家鄉的黃牛也最像家鄉的人;不管方向,不論前程,不踢不咬,只管馴服地往前拉。挨一鞭子,擠一下眼,繼續拉。
其實,村子也有變化。我六歲那年,家門口刮來一片干榆錢,一場春雨後生出幾棵小榆樹苗,而今已是合抱的大樹了。我爹那時是個一拳能打死牛的車軸漢子,而今少發無牙,終日癱在門前的石板上,一陣喘上來,脖子脹得幾乎與腦袋子一般粗。
小的長大了,大的長老了,老得死去了……村裡人多了,嘈雜了。柏油路代替了黃土街,各種冒著黑煙的機器代替了人工勞作。吃的變了,穿的變了。特別是電視這種魔道玩意兒,雖只是一個小小的窗,卻映現著世界各個角落人群的各種活法。看看這家,再看看那家,看多了,不由得就使人心蠢蠢欲動。特別是年輕人,就像不安分的馬駒子,心裡像一團火燒著。憋不住就要撒個歡兒,蹦個高兒,猛跑一陣。看到天盡頭有一片模糊不清的景物,就想跑過去看個究竟。
家鄉人疲了些,少了些血性;太安穩了些,少了些躁動;太規矩了些,少了些野性;太馴服了,少了些叛逆;睡覺太沉了些,少了些夢想。
父老鄉親們,漫漫長夜裡,稍醒些,做幾個夢吧!即使是做夢娶媳婦,也沒什麼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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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鍾學,男,1965年生,農民。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鶴壁市作協理事。有百餘萬字的文學作品散見於《雨花》、《美文》、《延河》、《四川文學》《陽光》、《河南日報》等報刊,作品曾被《讀者》等多家報刊轉載並收入多種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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