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旦》连载二十六
文:周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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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凰一口气喝完一瓶威士忌,时钟敲响十一点,金凤凰仍然没有丝毫走的意思。
延河在她面前表演的那一幕,使她无法平静下来,她的头特别痛,她非常想用酒把自己灌醉。她不去惊动隔壁的任何一个人,只是自己默默地喝酒。虽然这是一间彻夜营业的酒吧,她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是不会再来人的。
女老板已经在吧台上打起了长长的呼噜。
窗外偶尔有过往的汽车呼啸声。
金凤凰一劲儿地抽烟,一包绿摩尔烟快抽尽了。她使劲地喝酒,一口又喝干了一杯。
怎么,又在喝酒?
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在金凤凰耳边响起,她疲倦地抬起头来,一张熟悉的面孔闪亮在她的面前。
你是谁?
金凤凰侧目问声,她摇晃下长发,要松懈下被酒精麻木的大脑,搜索记忆,很熟悉的人,就是想不起来他的姓名,她用醉醺醺的目光看着他,嘴角抽动几下又问:你是谁?
你又喝醉了吧?我们一个小时以前刚见面,你就不记得啦?
男士笑着坐在金凤凰的身边。
你往一边坐,别叫我老公看见。
金凤凰醉意朦胧地用手去推那男士。
男士缺没动,笑着问:你说的老公是周化蝶还是延河。
两个都是怎么着!
金凤凰瞪着醉眼,说着醉话,有些酒疯。
别闹了,我是延河。
延河。金凤凰眉头紧皱,摆弄着手中的酒杯,好像在努力搜索。
呵呵,你是我的前老公呀。金凤凰指着延河傻笑起来。
延河,你怎么长了仨脑袋。金凤凰指着延河傻笑说。
凤凰,你喝醉了,走,我们回去。
延河扶起金凤凰,金凤凰很乖地跟他走了,她是完全醉在延河身上。
天上月亮如白昼,延河搀扶金凤凰走在海边上。金凤凰的脚步跄踉,她还在说醉话:我知道了,你是美籍华人。
延河不言语,冲着她笑。
你这笑像哭,你被人甩了啦?金凤凰显然是说醉话,金凤凰说这话后,竟然号啕大哭起来:这都上哪儿说理去?赖我不能生孩子,你找了小三生下孩子把我踹了,听说我生了儿子,你又回来要儿子,我儿子与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是说我吧。延河问。
不是!我是说我前老公!金凤凰发疯地喊。
延河没言声,依旧搀扶着金凤凰,金凤凰推开他喊:我要去ok!我要哈了ok!
金凤凰挣脱延河在海边跑,直劲地往海里跑。延河追上强硬地拉住她,硬是拖上了路,紧紧地抱住她,稳定她的情绪,不时地挥手拦车,过去了多辆出租车,都没停下,尽管那些车都是空车,却没拉他们。金凤凰闹得厉害,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身旁,延河扶着金凤凰上了车,说声:去地堡歌舞厅。
服务小姐引导他们去了一间包间,金凤凰在沙发上坐下喊:来酒!来酒!
小姐上来一箱啤酒,金凤凰喊:打开!
小姐打开,延河没去拦她。
来,喝!金凤凰递给延河一瓶酒。
延河也来了野性,在这间昏晕灯光的包间里,在这个摄去他灵魂的女人面前,他彻底地放开了自己。
酒喝干了一瓶,金凤凰反而比以前清醒多了。
老板,来点乐子!
歌舞厅呼啦啦地涌进一大波人,这些都是停夜的出租司机。他们坐在大厅里大喊大叫:老板娘,来乐子,刺激的!
一百多平米的厅,座无虚席,角落的小舞台上有一支三人组成乐队在演奏着靡靡之音,如泣如诉的乐曲,像是啤酒沫一样在人们的头上乱飞乱扬。
外面唱起《河里的青蛙》一支外国情歌。
凤凰,跳舞吧。延河起身邀请金凤凰。
金凤凰摆手拒绝了。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唱歌吗?延河
问。
没兴趣!金凤凰转着手中的酒瓶,看着电视里唱歌的男人说。
延河有些失落。
走吧,回家咯!
金凤凰强劲地站起来。
我想请你跳舞呢。延河扶住金凤凰说。
不吧,等下次吧。
金凤凰婉言推辞,转身就走。
等等,我送你。延河慌忙追上金凤凰喊声:老板,买单!
门开了,金凤凰竟然没有拒绝延河的相送,她站在大门外等着他买单。
夏夜又深又远,月丫儿在西边的天际上孤零零的。
咱们打的吧?
这么晚很少有车,也不远,走走吧。
他们就这样一路沉默地走下去。
我到了。金凤凰回身对延河说:谢谢你送我,尽管我不知道你是谁,还是谢谢你。
延河一怔,停住脚步,默默地看着她。
有风吹过来,拂起他的头发,星光下,他的眼中是说不出的依恋。
金凤凰低下头,说声:“再见。
她转身欲走。
宝宝。
很低的声音,从压抑的喉咙里飘出来,将金凤凰生生叫住。
宝宝。
他竟然叫她的昵称,那是延河给她的爱。
金凤凰转过身来,面前是热切的眼睛。
延河走过来,一声不响地搂住金凤凰。
金凤凰流下了眼泪,在这一瞬间,她的脑子出现了空白,连反抗的意识都已消失。延河抱住她,越来越紧,十几秒钟过去,金凤凰才从惊厥的意识中恢复过来,好不容易才想起了反抗,却又不知如何去反抗,就用双手去推延河的下巴,实际上她是在捍卫她的嘴唇。
金凤凰的反抗微弱而无力,推着延河下巴的手由于没有气力却变成捧着他的下巴,这捧着里边透着一种饥渴……她害怕男人的吻,又渴望男人的吻,渴望到害怕的程度。
金凤凰微弱的反抗,变成一种典型的模糊行为,不仅仅在男女相爱过程中,甚至在生活的各个角落,到处都存在这种模糊行为。表面的拒绝包含着赞成,表面的赞成包含着拒绝,甚至拒绝和赞成混杂起来让别人和她本人都弄不明白,这里在表达一种什么意思。实际上这是一种潜意识行为。无论在什么场合,只有这种典型的潜意识行为,才毫无保留地吐露心迹。这种模糊行为,是以行为的方式,来表达一种心语。
延河抱紧金凤凰,压上了她的嘴唇。他的吻急促而慌乱。他拼命地吸吮,拼命地碾磨。金凤凰觉得自己的魂正被他一点一点地吸走,身子被他磨成了面粉。
这个吻并不长,但在金凤凰的意识中却没有尽头,它穿透了她三年多年的时光,在这一瞬间真实地绽放。
这个淡忘了的男人,在几个小时内征服了她,他竟然拿着爱情的股票走进了她的股市。
金凤凰在延河放开她的刹那间清醒过来,她推开他的手,嗔怪地逃离了这个男人,却没有拒绝他送她上楼,而且还邀请他进屋。
屋内很静,金凤凰打开灯。
凤凰,你回来了。
金凤凰一惊,周化蝶竟然在厅里沙发上坐着。金凤凰牙根就没想到,周化蝶能在她家,真的应了那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面对两个与自己有关系的男人,这尴尬场面可想而知。两个男人都互相地看着,那目光,是恨是仇是嫉妒。
这个世界两个男人都可见面,就他俩不能见面。面对这两个男人,金凤凰不知说什么好,她却问出:周局长,你在等我。
不,我等他。周化蝶倒是镇定,他指着延河说。
金凤凰放下手里的坤包,醉意忽地就上头了,她晃晃悠悠地进了卧室,两个男人不觉地就跟了过去。
见金凤凰没事,二人退了回去,周化蝶主人样的相让延河坐,延河掏出香烟,递给周化蝶一支,周化蝶接过,凑过延河接火。
二人沉默抽烟,烟雾缭绕二人脸。
你怎么回知道我会来这里。延河问。
你们在家吵嘴,我听到了,凤凰摔门出去,我看到你追出,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见你们从地堡出来,我就抄近路来到这里。周化蝶说。
你有这家的钥匙。
有。周化蝶没有隐瞒说。
延河低下头,显然是在生气。
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这是我们两个男人的事儿,你不该找凤凰。周化蝶说。
那孩子是你的?延河问。
嗯。周化蝶点头。
你不道德!你对凤凰不道德!延河喊起。
你不要喊,惊动邻居不好。周化蝶苦笑笑又说:你道德吗?你对凤凰道德吗?在她需要男人时,你把他甩了。
我不信孩子是你的。
你想想你和她几年没在一起了。周化蝶问。
我回来和她办离婚在一起过。
周化蝶一怔,立时有些懵头,他开始怀疑那晚上情景的真假。
不会的!孩子不是你的!周化蝶肯定地说。
那我要去做亲子鉴定。延河说。
周化蝶一下子缓过劲来了,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延河:你看看这个吧。
延河看清那是一张亲子鉴定书,很清楚的记载,周笔畅是周化蝶和金凤凰亲子关系。
延河失落地低下头。
你老家是水道的吧?周化蝶突然问这个问题。
是啊。
延河抬头看着周化蝶。
你姐叫延草菊是吧?
延河点头:是啊。
你在水道二中读过书吧?
是啊。延河有些吃惊地看着周化蝶。
你和你姐在高二一班。
延河眼睛不眨地看着周化蝶,他是要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难道你还没认出我来?你想想,那年你姐和谁演《杜鹃山》。周化蝶脸上出了笑,那是一种回忆。
你是,难道你是那个,那个……对了,你是毕沅老师。延河声音多了些兴奋。
是我。
你怎么改叫这个名字?你怎么不戴眼镜啦?延河有点兴奋起来,高中的老师,早就失去了联系,想不到隔了二十多年竟然相遇,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似乎又找到那时候的那种熟悉的感觉。
你不是也改名了吗?周化蝶反问一句又说:我做了激光切除手术,现在就不戴眼镜啦,这个名字是上了大学改的,为了搞创作。周化蝶说完,就笑起来,白白的牙齿在灯光下耀眼的亮。
周化蝶像是在自己家样,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葡萄酒,拿过两个杯子,倒了两杯酒,拿起一杯送到延河面前:来,为我们再次相逢干杯。
放下酒杯,延河问:你常来这儿吧?
这是我家,我当然要来。周化蝶很坦然地说。
我说的没错的话,你和你老婆还没离婚吧,你这样欺骗两个女人。延河指责地说。
她俩都知道,她俩都愿意。这在毓山已不是什么新闻。周化蝶笑脸依旧。
你真流氓!
嘿嘿。周化蝶笑起来:男人呐,谁也别说谁,你不是流氓?
延河一口喝干酒,冰冷的液体滑下去,有一种灼心的疼。他很厌恶眼前这个人,却又找不出恨他的理由。不过他想立马离开,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周化蝶问起他姐姐。
你姐她好吧,她搞舞蹈的吧?周化蝶很关心地问。
延河知道,姐姐一直暗恋着这个男人。
没搞,家里不让,考了师范大学,现在在省里大学当老师。
你呢,当大老板了吧?
一个小公司,平淡的很。
唉……。周化蝶叹口气说:谁还不平淡呢?
延河话峰一转问:你老婆好吗?
好。怎么,你们认识?周化蝶问。
她和我现在的老婆是合作伙伴。延河笑了,那是苦恼人的笑。
这个世界真是很小。
我该走了。延河站起来,周化蝶握紧他的手: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我也希望。
延河转身而去,周化蝶送他下楼。
嘟嘟嘟,急促的电话铃声把金凤凰叫醒,头疼的要炸了,她强忍着拿过话筒,喂了一声,却没人应声。
无聊!金凤凰骂声扣了电话,尿急,就去卫生间。
一阵方便,回身见两个男人都不在,她去书房看了一下没人。
唉。金凤凰叹息一声,是对延河还是周化蝶,是对悔恨,还是留恋,她自己也说不清。
延河的那一吻,那么遥远,那么又在眼前。
唉,如果我主动一点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他还能回到我身边吗?
金凤凰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面对着窗外月亮感叹。
叮当。
手机响了一下。这个时候是谁还给她发短信?她懒洋洋地拿过手机,一看是短信,荧屏显示一句话:送上一支康乃馨,祝你母亲节快乐。
这是周化蝶发来的。她才知道今天是母亲节。
她和延河离婚后,每年到了这一天都会收到周化蝶的关怀。
长叹一声,金凤凰在手机上给周化蝶回复短信:感谢你的问候,你怎么走了。
发完短信金凤凰把手机放在床上,就下了床,把裂缝的房门轻轻地关上。她对自己的这一行动有些莫名其妙,她大概是怕谁听见。
手机又响了,她拿了过来,荧屏上又显示一句:请您打开QQ号,我们在电脑上聊聊好吗?
金凤凰不想在这个时候这个场面用电脑聊天,就给周化蝶回复:就用手机聊吧。
此时此刻,此种心境,金凤凰也想有个人陪她说说话。只不过她不想给周化蝶打电话。
短信又来了。这条短信好长,这条短信是这样说:心情预报,今夜到明天白天有点想你,预计下午转为持续想你,受延长低情绪影响,傍晚转为大到暴想,心情由此降低五度,预计此类心情将持续到见你为止。
金凤凰笑了,她知道这是周化蝶转发的短信,为了讨她的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感动,鼻子竟然有些酸。
她给他回复:感谢你的思念,我想你。
发出这条短信后,她焦急地盼着周化蝶的回音,她死死地盯着手机,一眼不眨。
等待的时间好长好长,她的眼睛都有些发涩。
果然又来短信:人在最苦闷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他最爱的人,我爱你。
金凤凰心中一阵感动,短信又来了:我们都不要各自苦闷啦,我这就过去。
金凤凰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的手指颤抖地在手机键上跳动。她给他发出条短信:好的,我等你。
她发完了这条短信以后,拿着手机怔怔地看着床头上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