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冬至,要去给父母上坟,现在心已戚戚。忆当年,母亲未满七十去世,锥心痛骨,半年缓不过来。坐在办公室一隅,终日默默流泪,课堂提问,叫起学生来,又忘记要问什么。
最近看过一个故事,看完竟有些治愈,故事是这样的--
有个姓陆的老秀才,五十多岁还一事无成。听说福建开了个师爷培训馆,想着培训出来给当官的做幕僚挺不错,就去了福建。走到江山县界,下起大雨来,要赶到旅店已来不及,遥见前面不远,树木浓密处,隐约露出几间瓦房,立即跑过去敲门。
门开了,出来一个衣着简净、相貌清雅的人。
陆秀才已被淋成落汤鸡,他抬起衣袖揩了面上的雨水,说:“天黑遇雨,赶不及店铺,能否在贵府借宿一夜?”
主人说:“我家没有多余的房子,你还是别处借宿吧!”
“我看你也是个秀才,何不行个方便,让我就此借宿一宿?能遮风挡雨就行。”
陆秀才再三请求,主人不得已,让他进了门,说自己姓沈,是江山县秀才。然后指着一间东厢房说:“这里可将就睡一宿。” 端了一盏灯把他送进去。
陆秀才一步踏入,见地上靠左停着一口棺材,黑漆漆的,很厌恶害怕,想走又没地方可去,仗着自己平日胆大,谢过沈秀才,把行礼铺衬上。沈秀才出去了,陆秀才看看那口棺材,瘆的慌,放下帐幔,拿出一本《易经》来读。
夜深了,秀才呵欠连连,还不敢吹灯睡觉,放下书和衣而卧。
一会儿,听到棺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秀才惊的毛发倒竖,屏住呼吸定定地看,只见棺盖慢慢掀开,一白胡子老汉悠悠坐起,从棺材里走出来,脚穿一双朱红靴子,面如常人。陆秀才怕的魂飞魄散,紧紧地扣住帐幔,从缝里偷看。老汉走到陆秀才跟前,拿起那本《易经》翻看,又从袖子里掏出烟袋,就着烛火点燃抽起来。陆秀才差点惊掉下巴,这鬼竟然不怕《易经》,还会抽烟,也太恶了。秀才怕他走到自己的床跟前,浑身筛糠打颤,帐幔也跟着他索索颤动,床也跟着抖动。白胡子老汉看着突突擞擞的床榻,微微一笑,退回棺材跟前,把烟袋装入袖子里,躺进去自己盖上棺盖。
陆秀才紧紧攥着帐幔一夜未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陆秀才立即从“鬼屋”里出来。
主人问他:“你昨夜睡的可好?”
秀才脸色难看,勉强说:“还好,但不知屋内棺材里是何人?”
主人说:“是我父亲。”
“既是你父,为什么不安葬?斯人已逝,还是入土为安。”
主人一笑说:“家父活着,身体康健。”
“活人为何睡在棺材里?”陆秀才大惊。
“家父处事达观,他已看淡世事,认为人终有一死,何不先演习一番。所以过了七十大寿后,就做了寿棺,里面放了被褥,每晚都睡里面。”
陆秀才这才明白,昨夜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并非鬼。说着,沈秀才拉着陆秀才拉走到棺材前,把父亲叫起,互相行了宾主礼。陆秀才见果然是昨夜灯下看到的老翁。沈父朗声大笑,对陆秀才说:“昨夜让你受惊了!”(可不是!亏得陆秀才胆大,胆小的早被下成鬼了。)
三人拍手大笑,看那棺材,四周杉木,棺盖用黑色棉纱做成,轻而透气。
哦,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休息场所!一般人都忌讳死,特别是人老了,说话也要挑吉利的,沈父却这样看得开,实在豁达。
还记得初中语文里的《黄生借书说》吗?那是清代袁枚写的,袁枚还写过一本书叫《子不语》,这个故事就出自《子不语》。
袁枚二十四岁中进士,名列第五,做了七年知县,他做官既得民心又得圣心,男儿三十正当年,正是锦绣前程无量,袁枚却在三十三岁时辞官造“随园”。随园造好后,他在里面读书,写《随园记》,写了三记、四记、五记、六记、后记、琐记;做美食,写《随园食单》;旅游交友,写《随园诗话》二十六卷,书一本本卖出去,银子哗哗流进来,袁才子过得潇洒自在。
看透官场风云变幻,所以辞官;看透生死无常,所以洒脱随性,用这样的故事表达自己豁达的生死观。
是啊!人来世上,莫不是皆大欢喜,走时两手空空,唯一属于我们的,是活着的每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