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德五年,太平府有一个乞丐,名叫乔奎,四十多岁,破衣烂衫,瘦骨嶙峋,常常带着一只黑毛癞皮狗沿街乞讨,饥一顿饱一顿。
其实乔奎年少时还不是这样,他虽然不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是父亲经商,家中小富,一日三餐饭食管饱,出门有车有马,已经是人上人了。
在他二十岁这年,父亲意外亡故,此后家道中落。
三十岁时,母亲也染病去世,留下他一个人独自生活。
偏偏在他父亲死后,乔奎无人管教,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到母亲去世时,家中已经没有多少余钱。
母亲走后,他更是无所顾忌,变本加厉,很快就连祖宅也输了去,只得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平时他就住在郊外的一个破庙里,有一只患了疥癣的癞皮黑狗和他相依为命十来年,到如今也已经是年迈不堪。
乔奎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完全是他咎由自取,但他一边埋怨自己,一边又抱怨天道不公,常常在庙中大骂老天爷。
这年冬天,天寒地冻,乔奎和老黑狗相互依偎在四面漏风的破庙中,样子很是凄凉。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人抓住他的肩头一提,将他提起来就往庙外走,他想出声喊叫,但是发觉喉头像是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二人提着他走了许久,来到一个宽大的府衙门前,推门进去,又拐到了一处偏堂,进得堂上,只见上首坐着一个穿着红袍的大人。
官差禀报道:“大人,乔奎带到!”
乔奎急忙跪下,那大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是太平府的乞丐乔奎吗?”
“回大人,是小人!”
“本官是管辖太平府的判官,得知你常常在庙中大骂老天,觉得沦落到做乞丐是天道不公,今日将你拘来,就是要让你明白其中缘由。”
乔奎此时隐约明白,这里并不是阳间的衙门。
判官吩咐道:“来人,取生世镜来。”
一旁的两个官差抬着一面铜镜走进来,有一人来高,立在乔奎面前。
乔奎正疑惑,往里面一看,却见铜镜中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木匠打扮的年轻人。
“我为你回望前世,你仔细观看。”判官话音刚落,镜中画面流转起来。
只见木匠萧全正在家中刨木头,此时一位大腹便便的富商进门道:“萧全,有生意来了!”
萧全热情道:“哎呀!是王老爷,您要做秤吗?”
粮商王老爷点头:“正是,做一杆五百斤的大秤,只是这定盘星嘛,稍稍往后移一点点,在五百斤里能多称七八两出来,也就够了。”
萧全奸笑道:“粮食只要过秤,就能比实际的重量多一点点,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呀!”
“嘿嘿,正是正是,这是制秤钱,多久可以来取?”
“一个月后吧!”
“好嘞!”
顷刻间,铜镜中画面再次流转,又有卢老爷、李老爷、赵老爷等等前来定制大秤,都叫他将定盘星前移,萧全照单全收。
乔奎正看得入神,判官一拍惊堂木大喝:“看清楚了么?”
乔奎惊了一惊,回道:“小人看清楚了,只是不知道铜镜中的萧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那萧全就是你的前世!”随即又道:“取福禄寿三薄来。”
官差取来三本厚厚的册子,判官逐一翻看,边翻边道:“自从始皇帝时制权衡,定一斤为十六两。十六两乃是十六星,分别是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福禄寿三星,共计十六星,凡人间买卖过秤,缺一两减福,缺二两减禄,缺三两减寿,缺四两福禄寿俱减。”
判官翻看完毕,盯着乔奎又道:“我方才翻看了你前世善恶簿,你共制八杆劣秤,共过秤粮食一千九百二十万斤,因你故意前移定盘星,漏记粮食三十万七千二百两,你算算,你要减去多少福禄寿?你是减无可减!叫你做乞丐偿还前债,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乔奎听罢,面色惨白,忽然又不甘道:“我只是制秤!那几个用秤的粮商又在哪里?又是什么惩罚?”
判官冷笑道:“和你相伴十年的老黑狗不是其中一个?”
随即,一个官差将老黑狗提进来,扔到乔奎面前。
老黑狗摇摇晃晃站起来,往镜子当中一看,里面映照出来的却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位大腹便便的富商。
乔奎仔细一看,惊呼:“这不是前世找我制秤的粮商王老爷么!”
判官道:“正是!你还说天道不公么?”
乔奎颓然跌坐在地,面如死灰,口中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此时先前两个官差上前,将乔奎又提起来,走出门去原路返回,到了破庙门口,将一人一狗猛得往庙里一摔。
乔奎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和老黑狗依然蜷缩在破庙的角落里。
而此刻,老黑狗也猛然惊醒,眼中满含泪水望着乔奎。
乔奎亦是泪水滚落,抬头望见那残破的神像两边有一副对联:
任尔巧诈千般,到此应难置喙;
凭他机谋万态,对镜何以容身。
一人一狗,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