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北宋年间的相州汤阴县。城外有个村子,村中有户郭姓人家,家主名叫郭安,他与老伴儿生有两子一女,长子已经成家,次子十六岁,已定下亲事,小女儿还未成年。
郭家除了几亩良田外,还有一大片桃园,郭安种田一般,却是个侍弄桃树的好手,他种的桃子个大香甜水分足,很受人们喜欢。
每逢桃子快下来时,相州城内的官宦富家都来预购,这些人大多是为了挑选好桃子,送与达官贵人,所以舍得打赏,郭家仅此一项,就收入颇丰。
郭安这人敦厚,心地也善良,街坊邻居有困难时,能出手相助,新摘的桃子,也会给街坊们送去尝尝鲜。
这年卖完桃子,手头又有了一笔钱,郭安拿出以往积蓄一盘算,决定盖所新宅,给小儿子郭荣成婚用,村西头有块地,就郭安准备出来做宅基的。
在这个村子里,住着十几户姓张的,属一个家族,其中一家户主名叫张升,他仗着兄弟子侄多,堂叔张济又是村里保正,平时极为嚣张,村民都吃过他的亏。
自从父亲去世后,张升诸事不利,做生意赔了不少钱,他四处求神拜佛想要财运,可惜几年过去了,依旧原地踏步,最后就想到了阳宅风水。
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请来个风水先生,这先生一番查看掐算,说村西有块地风水极佳,若在那里盖房居住,必定财源广进,
风水先生看中的那块地,就是郭安留作盖房的那一块儿。其实张升在村北有所旧宅,是他父亲在世时所买,这些年来一直没住,房屋早已倒塌。
为了得到风水先生说的那块宝地,张升找到郭安,想用村北旧宅,交换村西的那块儿地基,张家旧宅比郭家地基短着六尺,换做谁都不能答应,郭安并未生气,而是婉言拒绝。
一看来软的不行,张升立马换了副嘴脸,与兄弟们商量后,开始针对郭家,处处为难,还故意找事儿,邻居们虽同情郭家,但碍于张家势力,不敢出面主持公道。
郭安心里明白,张家这样做,无非是想要村西那块地基,为了家宅安宁,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便同意了交换。
张升得到风水宝地,非常高兴,专程请风水先生测了吉日,择日动土开工。在张家开工前,郭安已经找好工匠,开始盖房,他人缘很好,许多村民都来帮忙。
三天时间,老宅旧物清理干净,开始向下挖掘重打地基,不想挖下两尺后,竟出现一个蛇窝,差不多二十条,其中两条粗如孩童手臂。
工匠们经常翻盖老宅,心里都清楚,这种蛇是护宅的,不能伤害,最好不要驱赶,让它们自然爬走,郭安也听说过这种事,就让工匠们在树下喝茶休息,等蛇群离开。
转眼大半天去,那群蛇依旧盘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眼见天黑下来,郭安就让众人回去休息,明日起早再来。
谁知次日来了一看,那群蛇还在,郭安不忍驱赶,就继续等,转眼又过去一上午,群蛇还是不走。有个工匠等不及了,就拿了根棍子,想要过去把蛇挑走。
郭安阻拦道:“算了吧,反正我这里也不赶工,大家就先回去,若明日再不走,我们就把它们拉出去,昨天和今天虽然没有开工,但工钱照算。”
第二日一早,那群蛇还在那里,没办法,只得强行把它们赶走。就在此时,有个老年道士打此经过,闻得详情对郭安说:“蛇本是怕人的,它们聚集不散,肯定有缘由,好生将它们拉走,万不可伤害,等拉走后,从蛇窝处向下挖,说不准会有富贵呢。”老道说完就走了。
工匠们遵照道士所言,用棍子一条条将蛇拉到旁边菜地,这些蛇在那里盘旋许久,才慢慢散去,蛇窝向下一尺处,郭安等人竟挖出一个箱子。
这箱子被油布包裹,并未腐烂,打开箱子一看,上面是一串串的铜钱,下面是银两,还有一些首饰,这些东西加在一起,足有五百贯之多。
这些钱对于农家来说,可是一笔天大的数目,工匠们纷纷祝贺道:“东家大幸啊,这笔横财是老天赐给您的。”
郭安稳了稳心神,说道:“突降横财,见者有份,我点算清楚后,将其中三成分与你们。”这个决定把工匠们乐疯了,干活特别起劲儿。
郭家挖出财物,张升很快就知道了,妻子何氏在一旁埋怨:“你看你,当初非要听那个风水师的话,想尽办法换宅,现在倒好,人家老郭家挖出了巨财,天爷!真是一套富贵送了人啊!”说完后,何氏心痛地哭了起来。
张升本就后悔不已,听完这话更是懊恼,他咬牙道:“哼!不能白白让郭家得了便宜,我誓要把财物拿回来。”
“房契早就换了,人家宅子挖出的财物,跟我们已经没关系,你还有啥办法?”何氏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
“我只有办法。”说完后,张升急匆匆出了门。
次日一早,张升兄弟带着堂叔张济来到郭家,手里还拿着封信,张升说书信是父亲所留,昨日才在遗物中找出,其父在信中说,给儿子们留了一大笔钱财,有铜钱、白银,还有首饰。
张升的目的很明白,就是想索要那一箱子钱,张济身为保正,证实此信是自己的堂哥,也就是张升的父亲所留。
郭安的大儿子名叫郭荣,脾气火爆,之前换宅子的事儿,若不是家人拦着,他已经找张家理论了,现在张升这样做,摆明了就是无理取闹,得寸进尺,这怎能忍得了?
郭荣大吼道:“张叔,你这也太服气人了吧,我们家人识不得几个字,也不知道这信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房契已经交换,那宅子就是我家的,地下的东西也应该是我们的,想要拿走?没门儿。”
张升嚣张惯了,见郭荣如此态度,恼羞成怒,回头喊几个兄弟子侄,就要打郭荣,郭安担心儿子,赶紧将其挡在身后。
此时围拢了许多街坊邻居,他们对张升的做法十分不满,纷纷上前劝阻。
张升怒道:“都闪开,我来讨要自家财物,有何不对?就算闹到衙门,郭家也得给我这笔钱,二叔,你说是不是?”
张济在一旁回道:“是这个理儿,钱财这东西,当然是父传子、子传孙,律条也是这样定的,乡亲们莫要阻拦,张升你们几个也别动手,郭安,你还是将钱如数归还吧。”
张济是一村之长,颇懂文墨,与上面也有些来往,他这一说话,街坊们呆立当场,郭家人也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闹腾啥呢?”话音落下,一名老者从走过来。这老者满头白发,看上去起码八十岁年纪,手里拄着根拐杖,走路有些蹒跚,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搀扶着他。
人们见到老人,脸上都露出笑容,纷纷上前相问:“太爷,您老人家身体好了?真是大喜啊!”老人冲大家点了点头,说道:“还没死,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
张济此时也走过来,一脸笑意说道:“五爷,您痊愈了,真是太好了,您看您这么大年纪,还跑来做什么啊?有事招呼我一生就行了。”
这老者名叫王子山,已近九十岁年纪,而且辈分大,他为人敦厚仁善、处事公道达明,曾做过二十多年保正,威望极高。后来染了重疾,已经足不出户十多年了。
王子山笑了笑说:“哎!病了十多年,以为要去见阎王,谁知今天早上突然能下地,听你们这闹腾,就过来看看,刚才大家的话,我已听见,事情也了解了,还是让衙门处理吧,我已经让孙子去报案了。”
听到“报案”两字,众人都吃了一惊,特别是张升,显得很不自然。王子山走到他跟前,说道:“我快九十岁了,你张家的事情我还是了解的,从你太爷开始,就种地为生,这一大笔财物,恐怕你们张家五六代人都很难攒到吧?”
张升听完这话,脸腾地一下红起来。
王子山接着说:“那宅子的情况我知道,早年间,村有家大户,姓商,那老太爷是个致仕的官员,为人好善,旧宅就是他家的,记得在我二十多岁时,商老太爷病故,也不知什么原因,他儿子将宅子分给府里下人们,带着家眷搬离了此地,那些下人,后来也陆续卖掉房子走了,再后来住在那所宅子的人,都是普通人家,直到十年前你父亲买下来,中间不知换了多少主人,我早都记不清了,因此不敢判断那些钱是谁留下的,这才报了官,由衙门裁决。”
村子离县城不过四五里,王子山说完这段话,他孙子带着差役也赶到了,差役在村里查询三天后,将一干人等带去衙门。
知县姓周,四十来岁年纪,为官清明善断,他从差役口中了解情况后,开堂审理。
周知县做事干练,没有那些开堂之言,直奔主题,他问道:“张升,你家祖上六代都是农家,哪里能积攒下这么多钱财?莫非此钱来路不正?”
“冤枉啊大人,我家祖上都是良善之人,断不敢做歹,财物却是父亲遗留,有遗书为证,具体哪里得来,我并不知晓。”张升连连叩头。
“好,本官姑且相信,你家祖上没有做歹,但你父亲识不得几个字,怎能有才华留下书信?遗书与你父亲笔迹是很相似,但县学教谕已经仔细分辨,确定并非出自一人之手,若是找人代写,那代写之人是谁?况且你父亲已经故去七年,为何遗书字迹如此之新?莫非是你贪图财富,找人仿造不成?若是仿造,那造假之人又是谁?这一条一条,你给我如实说来,但有半句假话,大刑伺候。”周知县一口气问了这么多,惊呆堂上众人。
张升虽然跋扈,但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吓得支支吾吾,不知从何处狡辩。
“混账,我已调查清楚,你仗着家族人多,一向跋扈嚣张,欺压村民,这次用强交换宅基,知道挖出巨财又造假陷害,可见你心术不正,实乃刁民,来人啊,先给我重打十板,若还敢隐瞒,继续杖责。”周知县厉声斥责道。
差役下手很重,“啪啪”两板下去,张升已经杀猪似地喊叫起来,十板过后,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哪里还敢隐瞒?他头若筛糠,如实交代。原来那所谓的遗书,是张升许下五十贯钱,请堂叔张济仿照父亲笔迹所写。
张升交代完,案子也水落石出,周知县又判了他四十板,以儆效尤,张济和张升的那几个去郭家闹事的兄弟,也各自挨了十板。
周知县警告张家族人,若以后再犯,或借故为难郭家人,决不轻饶,至于那些财物,原主人也不再查究,既然房子现在是郭安的,挖出的财物自然是郭家所有,此案也就此了结。
周知县很敬佩王子山的人品,将此事上书朝廷,朝廷下旨褒奖,称王子山为长者典范。郭安遵守诺言,房子盖好后,把财物的三成分给了那些工匠。(故事完)
【写在最后】
郭安厚道稳重,与人为善,有时宁肯吃亏退一步,也不愿伤害他人。
有人说吃亏是福,这话放在这则故事上比较贴切,郭安后退一步得到旧宅,心善一步放掉群蛇,过路老道一句醒言,让他得到巨额财富,后又仰仗王子山大义,留下这批财物,照这样看来,是郭安的善心给自己积下的福报。
但是在现实之中,这种退让是很可怕的,因为他会助长恶人的气焰,这世上本无恶人,善良人的懦弱是恶人滋生的温床。
有句话说得好:没有雷霆手段,就不要有菩萨心肠;财狼饶了羔羊,那叫心善;羊羔退后一步,引豺狼进门,那叫愚蠢;强者退一步无所谓,弱者退一步,可能就会丢掉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