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生和销售的蛊惑下,29岁的Bonnie,决定用自己四分之一的积蓄,磨骨削脸。她万万没想到,原以为的变美之旅,其实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手术后,她疼痛难忍,脸肿得像猪头。好不容易消了肿,却发现面部两侧极为不对称,拿尺子一量,竟然差了七毫米。
当Bonnie好不容易找到一位愿意为她做修复手术的韩国医生后,又发现了更令人胆寒的黑幕——这位韩国医生的履历,竟然与她在国内的那位主刀医生一模一样……
失眠、斑秃、抑郁,绝望,Bonnie一度想过要自杀,但最终又决定要和行业乱象斗到底。
以下是Bonnie的自述。
讲述者|Bonnie
编辑|梦野 糖果
“女生颧骨高,克夫不用刀”
29岁那年,我决定在自己脸上动个大手术——把大脸盘子削一削。
其实,我原本并没打算做这么大的改变,却耐不住销售的游说。每次去美容院做保养,他们总会在我的耳朵边念叨:
“女生颧骨高,克夫不用刀!”
“整颧骨能让人显得更幼态,现在的社会不就流行这种吗?”
“想找男朋友吗?做完这个手术呀,找男朋友就能上升一个level。”
我本来是不信这些的,婚姻爱情不是主要看缘分吗?可是经过他们的各种洗脑,我的心底又渐渐生出一股期待:如果能够通过手术变得更美,该有多好啊!
我心里拿定了主意,但也不急着做手术,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准备,犹犹豫豫过了两三年,才看中了一位主刀医生。资料显示,他经验丰富,值得信赖,拥有很多成功案例。在医生和销售的双重蛊惑下,我当场就付了全款——我存款的四分之一。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将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做的项目是,颧骨内推,下颌角消除,也就是传说中的磨骨、削脸。手术当天,我是一个人去的医院。交钱、抽血、体检,当天就安排了手术。这就是私立医院的特点,想尽一切办法缩短流程,生怕一个环节慢了,顾客就跑了。
手术室比想象中小很多,各种器械零零散散地放着,给人一种很凌乱的感觉。躺在床上等待麻醉时,其实我就后悔了:在脸上动这么大的手术,万一出点事儿怎么办?
可是转念一想,假也请了,钱也交了,体检都做完了,就差临门一脚,现在后悔,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钱,何必呢?
在巨大的纠结当中,我的意识被麻药抢占。我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在碰我的脸颊,医生和护士的交流声越来越小……再睁开眼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我感觉自己像躺在ICU里,头被包得像个粽子,身上插着管子,床边的机器轰隆隆地运转。一个护士站在我旁边,监护仪上的线条起伏不停。我不知道自己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是感觉又肿又痛,皮肤胀得好像要爆炸。
工作人员可能是因为见多了世面,显然比我冷静得多。凌晨两点,医生过来通知我说,已经过了监控期,我安全了,可以自行回家。
“你的脸本来就是不对称的”
术后恢复比我想象的还要痛苦。我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大,越来越肿,每天心惊胆战,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有时会不小心从镜子看到自己,那张肿成猪头的脸实在惨不忍睹。我只好将视线移开,努力回想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我吓得不行,只能跑去网上搜索,想看看是不是感染了。结果搜出来的全是些整容失败的案例,各种照片、血泪史,越看越害怕,越看越后悔。
我每天以泪洗面,一边哭一边害怕眼泪和夸张的表情对伤口不好,不敢哭得太彻底。朋友们怕我想不开,想尽一切办法安慰我:“想变美先变鬼。”
这句话真的有安慰到我。我开始自我麻痹:这个疼痛甚至是丑陋都是一个必经的过程。可是,等到术后第三四天的时候,脸开始慢慢消肿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用手抚摸自己的脸时,我明显感觉到,下颌角两边的骨头是不对称的,很明显能感觉到到一边大一边小。
我立即跑到三甲医院做了CT,结果证明,手术的确失败了。本来应该把颧骨往里推,结果却是往外推,颧骨比之前更鼓了。误差足足有七毫米,可我一张脸才多大啊!
在医院拿到结果的那一刻,我的胸口一阵紧缩。“先变鬼,再变人”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跑去医院和主刀医生沟通,我一直都很信任他,相信他会给我一个说法。但让我绝望的是,医生根本就不承认手术失败,看了CT后,他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你的脸本来就是不对称的。”销售也在一边帮腔:“你要相信医生!难道你比医生还懂吗?”
他们甚至还把问题推到我自己身上,“你知道吗?你这个心理就不适合这个手术!要知道你是这样,我们当初根本不会帮你做手术。”
我为这个手术花了四分之一的积蓄,总共八万多块。手术失败了,我的脸被毁了,现在医院却告诉我,是我的心态不好。我瞪着他们,咬紧牙根,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
后来,这两个人也不愿意搭理我了,直接把我推给了一个术后管家,但管家也根本没有处理我问题的意思,不道歉,不赔偿。
我回到家,拉着窗帘,一个人坐在床上掉眼泪。我好后悔啊,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千不该,万不该,我就不该做这个手术。
“我要和主刀医生同归于尽”
又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只能艰难地等待天亮。每天都是这样,挨到很晚还睡不着,第二天又会一早醒来。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窗外黑漆漆一片,房间里的寂静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睡不着的时候,我总会翻出整容之前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地观察自己的脸。以前,我总觉得自己的脸不够完美,发朋友圈前一定会把颧骨往下P,下颌收一收。可是如今看来,即使那些完全没P过的照片,也很自然,我也能接受。
于是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何必呢?我何必呢?
焦虑和悔恨让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亮起了红灯。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原本觉得突兀的触感已经渐渐习惯了——悔恨、压力和抑郁,让我二十多岁就有了斑秃。
我曾经是个很喜欢开自己玩笑的人,多过分的笑话也能一笑而过。可是整容失败后,我的性格大变,朋友们毫无恶意的一句“脸怎么肿了”就能瞬间让我崩溃。
我甚至有了自杀的想法,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但又忍不住担心,我走以后,父母又该怎么办?他们在老家还不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想让他们分担我的苦难。
通过网络,我认识了一些有着同样经历的朋友,大家分享自己的经历,以及整容失败后维权的经验,互相安慰打气。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国内的整容市场竟是如此杂草丛生、良莠不齐。
一个姐妹说,她找三甲医院的医生修复骨缝,医生只是把之前的钉子取下来,换了个新的,根本没有帮她修复。荒谬到让人无法相信,可这就是事实。
还有另一个姑娘,整容手术后牙齿全部脱落,验伤结果为残疾,和医院打官司胜诉后,却也只拿到了手术费。她的家庭彻底散了,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抑郁了整整一年,实在气不过,一个人乘高铁到上海去找她的主刀医生,想跟对方同归于尽。
临行前她告诉我,她已经交代好了后事。
那天,我给她打了很多通电话,一直都是无人接听。下班后,我没去她维权的医院,而是估摸着时间直接去了离医院最近的派出所。她果然被关到了那里。
她一直拒绝和警察沟通,不断地叫喊着自己要和主刀医生同归于尽。警察告诉我,这样的情况他们真的没办法处理,得先送她去医院看病。我以为,警察是要带出去验伤、处理整容相关事宜,但十几分钟后,黄浦区精神卫生中心的车停在了门口。
一位原本体体面面的女性,就这样被无良整容机构毁掉了一生。但除了我们这些病友,可能很多人会觉得她是“自作自受”。
共情之外,鼓励和互助也始终在这个群体中间流淌。
有一个小哥和我做过一样的手术,失败后修复了四次,终于有所好转。他帮了我很多很多,教我怎么选医生,怎么看CT,甚至如何做三维建模。在我最绝望的日子里,是他一直在安慰我说:“别灰心,会有办法修复的。”
我认识的病友中,维权成功的案例微乎其微,但是这种抱团取暖的状态,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孤军奋战。
在病友的鼓励下,我沉寂已久的心再度被照亮。我下定决心,要做修复手术。
一切都会好的
有时候,人生的故事可能比电影还要精彩。
为了补救手术的失败,我四处找修复医生,国内没有人肯接,我就去韩国找。结果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我发现找到的那位韩国医生,资料介绍、过往案例竟然与我之前的那位主刀医生一模一样!
经过反反复复地查证,我的猜想最终被证实:我的主刀医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偷了韩国医生的案例,伪装成资深医生,骗取病人的信任。我的事故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注定的失败。
其实走到这一步,我反而平静了很多。我越来越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寻找他消费欺诈的证据,上交给了工商局。办理好一切后,我踏上了前往韩国的飞机,开启我的第一次修复手术。不管怎么样,我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恢复的日子里,我也会经常会问自己一些问题:
我的失败,意味着整容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吗?
我的心告诉我,并不是这样。
我出生在河南农村,从小长得不漂亮也不算丑,是那种大家都不太会注意到的女生。作为留守儿童,我小时候的行为举止一度很中性化,从没有人告诉过我,女性是什么样子的,女性可以如何展现自己的美。
后来上了大学,我因为身高优势经常会兼职做模特。身处那样一个满是美女的环境,我经常因为自己的长相自卑,直到后来跟风做了拉了双眼皮,才找回了一些自信。
能够不被潮流裹挟,坚持自我,当然值得称赞。但是像我,想通过整容变成社会标准下的美女,也无可厚非。它和化妆、穿衣打扮一样,只是我们取悦自己的一种方式。
那既然整容这件事本身没有错,为什么我们要承受如此大的不幸?
我曾经埋怨过医生,骂过医院,但我现在明白了,这不只是一家机构的问题。国内当然也有好的整容医院和医生,但这个行业的暴利吸引了太多淘金者,泡沫已起,各项标准却未明晰,监管力度也亟待加强。我们脸上丑陋的伤痕,就是行业野蛮发展的佐证。
通过整容变美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但经过这一 遭,我真心希望所有朋友在做决定前一定要慎之又慎。
因为,在这个行业并不能给予消费者足够的安全感之前,变美和变“鬼”,只有一线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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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转自北京青年x凉子访谈录同名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