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中，关于巴以冲突的碎片记忆里，总有阿拉法特不变的戎装

时空遥远，往事如烟。几十年来，天下大事接二连三，但轰轰烈烈之后也都烟消云散，随风飘去。巴以冲突虽然时时成为国际热点，能够存留在记忆中的，也只是一鳞半爪。只有阿拉法特，尤其是他那身装束还常常浮现在脑海之中。

小时候就总是听到，有两个国家始终在打仗：一处是南邻越南，一处是中东的巴勒斯坦。前者的新闻背景往往是热带丛林，后者的是荒漠和城市。前者的敌人是美帝国主义，后者的是犹太复国主义。前者作战总是成建制的人民军，后者则是化整为零的法塔赫游击队与暴风突击队。前者的战报总是歼敌成百上千，后者则是寥寥几人。前者的标志物是越军的绿色宽檐头盔，后者的则是阿拉法特黑白格头巾和墨绿色军装。到了后来， 越南的战争终于打完了，金星旗插上西贡伪总统府；后者屡败屡战，却仍在家园外徘徊，甚至越离越远……

同情弱者，是人之天性，人们总觉得阿拉法特和他的民族是何等不幸的，其努力应该有所回报。而现实又是那么残酷的，充满了对弱者的反讽。两千年后，犹太人重归故里，做起了主人；阿拉法特却不得不带领他的民众，挎着AK47步枪，扛着40火箭筒，一边抗击着鸠占鹊巢者，一边又被迫离开故园。明明有家，他们却无家可归；明明到处都是阿拉伯同族，他们却无处安身，到处流浪。

那一年，听到广播里谴责约旦政府，因为他们不仅驱逐境内的巴勒斯坦人，而且以武力相向，成了犹太人的帮凶。后来，巴勒斯坦人去了黎巴嫩，依然是与以色列人作战，只不过基地在贝鲁特，而不在约旦河东岸的家园。

明显地感到，面对有美国人做靠山武装到牙齿的以色列，巴勒斯坦丝毫没有什么翻盘的机会。本来，阿拉法特身后有广阔的阿拉伯世界，但他的那些同族却犹如一盘散沙。纳赛尔好不容易拼凑起来一个“阿拉伯联合共和国”，可没过上几天，埃及与叙利亚就分道扬镳，反以同盟顷刻间分崩离析。

第三次中东战争爆发了，埃及人突破了巴列维防线，叙利亚人也冲上了戈兰高地，远在西北非的摩洛哥阿尔及利亚也派来援兵。以色列危在旦夕，巴勒斯坦有希望了。然而，一切随即化为泡影。埃军被围困，开罗方面准备媾和了，不久后就有了埃以和谈。阿拉法特依然是那套戎装，但他和他的巴勒斯坦被弃置一旁，无人问津。收复失地，重返家园，更是遥遥无期。

萨达特结束了中东不战不和的局面的同时，也葬送了巴勒斯坦人的事业。当他遇刺之时，不仅巴格达鸣枪庆祝，巴勒斯坦人也欢呼雀跃。然而，巴勒斯坦人所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以色列太强大了。

耶路撒冷这面，从铁娘子梅厄夫人到拉宾、贝京，基本国策不变，以色列稳如泰山，坚如磐石。再看那厢里，阿拉伯成了枭雄的舞台，卡扎菲、穆巴拉克、萨达姆、阿萨德竞相粉墨登场，乱花渐欲迷人眼。不过，虽然都想做阿拉伯的巨人，但没有谁真正在意巴勒斯坦，没有谁把大事做成。记忆中的以色列人就是那么强悍，强悍到不讲理的地步。那位做过国防部长和总理的沙龙就是代表。他长得就像不肯驯服的牛犊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曾抡起大棒，一下子削倒私闯果园的盗贼。

以色列人有绝对实力做保障，得寸进尺，为所欲为。扫荡黎巴嫩时，梅卡瓦坦克高速挺进，横冲直撞，鬼怪式战斗机在贝鲁特上空耀武扬威，俯冲轰炸。巴解组织被打得节节败退，狼狈不堪，溃不成军。阿拉法特又要带着他的族人又得远走他乡了，只是去的地方更远了……

渐渐的，有关阿拉法特和巴勒斯坦的消息越来越少了，因为美苏争霸是世界的主题，苏联摇摇欲坠才是热点。能够赢得的支持和援助越来越少了，巴勒斯坦变得现实多了。他们曾把埃及视为阿拉伯的叛徒，这一回，他们也学起了萨达特，与以色列人一起坐上了谈判桌。只不过，实力悬殊，地位不对等，阿拉法特似乎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人们对巴勒斯坦前途也不抱什么希望。是不是天命所定，巴勒斯坦就是这样一个悲情民族？

忽然有一天巴勒斯坦成了国际新闻的头条，只不过仍然不算什么好事。全世界的媒体都在报道，阿拉法特失踪了，他的飞机迷航在利比亚沙漠中，杳无音信了。此事又激起人们对弱者的怜悯之心——阿拉法特太不容易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可是，阿拉法特真是一只不死鸟，居然在沙暴中劫后余生。他的飞机被肆虐的风暴撕成三断，飞机驾驶员全都遇难，但阿拉法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依然是一副戎装——戴着黑白格头巾，穿着墨绿色军装。只是他胡须已然全白，尽显颓态。身为巴勒斯坦总统，他却没有自己的领土，此时，眼前与背后的世界一片苍茫……

要结束流浪，重归故里，与以色列的和谈是唯一选择。这注定是艰难的，是必须做出妥协让步的。因为以色列太强大了，其身后有美国，有欧洲，还有实力雄厚的犹太人财团。经过数年艰苦卓绝的努力，阿拉法特和拉宾终于签署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奥斯陆协议》，两人因此荣获了诺贝尔和平奖。对此，许多人天真地以为，昨日苏联解体了，今天巴以握手言欢了，从此天下太平了，历史也就终结了……

巴勒斯坦人终于在部分被占领土实现了有限的自治，拥有了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的管理权。这是和谈的结果，也是身穿戎装的阿拉法特几十年战斗的成果。然而，历史叙事的方式从来都不是平铺直叙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才是常态。阿拉法特和拉宾都是时事造就的英雄，却也左右不了波诡云谲变幻莫测的时事。拉宾遇刺了，中东局势逆转了，巴以之间的矛盾又变得尖锐起来。冲突再起，阿拉法特遭受软禁，渐渐失去了对巴勒斯坦的掌控能力。与此同时，另一股力量在巴勒斯坦地区一步步做大，似乎比阿拉法特更得民心……

头戴黑白格头巾、身穿墨绿军装的阿拉法特故去了，壮志未酬，留下了碎片一样的山河。身穿白袍的亚辛和哈马斯迅速填补了巨人走后的空白，江山易主了。新一轮巴以之间的死磕开始了，愈演愈烈，不见终结的迹象。虽然巴勒斯坦人与以色列人都是亚伯拉罕的后代，可是当年夏甲与撒拉之间、以实玛利与以撒之间的家族内部龃龉冲突早已沉淀于两大民族各自的历史记忆中，融进了各自的遗传基因里，化作永远难以解开的心结，激荡起一道又一道的惊涛骇浪。

阿拉法特身后的巴以局势愈加纷繁复杂，前景令人悲观。面对突如其来的灾乱，巴以双方似乎都缺少能够跨越鸿沟超越历史的英才，缺少切实可行的应对之策。面对今日的事态，即便阿拉法特再世，恐怕也于事无补。说到底，约旦河畔发生的事情还是中东一神教内部的事儿，谁是谁非，谁赢谁输，与我们不大相干，所以还是他们自己解决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