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五岁那年,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住着解放军。小芳家也不例外,不同的是,他家只住了两位军人,一位是比爹大不了几岁的李营长,另一位是比小芳高不了多少的通讯员刘思代,说是16,只满15个庚辰。
小芳家的院子里,那棵红石榴树,今年不仅长高了,枝蔓几乎覆盖了整个院落,下小雨的时候,你根本不需到屋子里去。搬个凳子坐在树下,上边就像一个大蓬伞罩着。
每年春天,小芳他爹都会掏鸡窝里的鸡粪把它埋在树根下。今年又是枝头挂满,眼下,一个个扣碗般大的石榴都被太阳光晒得红红的,有的在望着人笑,笑破了肚皮。
三天前,他们进驻小芳家时,小芳和思代,像一对久别的兄弟。在小芳的心里,人家只比自己高一头多,就是一个解放军战士了。他没事时就和我一起耍,他打心里羡慕他。在刘思代的眼里,小芳墩实、憨厚、对人真诚。两人不时还说悄悄话。
就在昨天,两人脑脸了。小芳还从地上拣起小石子打刘思代,刘思代到底大他10岁,瓤不脑,皮更不脑,挨了打,还嘻嘻哈哈赔着笑。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营部召开连排长会议,散会后,刘思代想逗营长开开心,就指着大门外正和几个小朋友玩耍的小芳对营长说:“营长,你看那个娃是男娃还是女囡?”
营长端详了片刻,穿着旧了的小花褂,头发还比那几个小孩要长,旁边的孩子还喊他叫小芳,就脱口而出:“这还用问,是个女囡!”
机灵鬼刘思代一个箭步跑到小芳的身旁,双手往下一推,就退掉了小芳的裤衩。
营长一看,傻了眼。
小芳被扒了裤子,被小伙伴们嘲笑着,他觉得很是委屈,并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来打刘思代。刘思代觉得挺好笑,前仰后合,笑的肚子疼。
李营长赶紧把小芳抱在怀里,一边哄着他,一边用眼神瞅着小刘:“我得处理他,为你解气,他违反了群众纪律。”
小芳的爹娘早就看到了那一幕,嘿嘿嘿地嬉笑着。
小芳不仅生刘思代的气,同时也气自己的爹娘,,看到我受欺负,还跟着笑。眼下,只有这个营长大伯才是最贴心的人。他在他怀里感到了亲切、温暖、舒心。委屈逐渐逝去。但他不能原谅那个小刘哥哥,从今以后,不再搭理你。同时心里在发着誓:我长大了去当兵,俺要当一个让人人都夸奖的好兵,决不能向你那样,嘻嘻哈哈、没个收拢。
当日傍晚时分,红日沉西,娘摘了两个硕大的笑的开了花的大石榴,让儿子送给营长和小刘尝一尝。小芳磨磨叽叽不想去送,直等到小刘走出大门去做什么事了,他才一溜烟的跑去营长的屋里。
小芳不想搭理刘思代,可小刘老是想着他。那天小刘从部队食堂吃饭回来,带了半个大白馍馍要给小芳吃,小芳虽然咽了口水,但牙却是硬得很,现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来。
次日,刘思代不知又从哪儿弄到两块用纸包着的糖块,小芳忍住了,还是不接。
过了一两日,到第三日,小刘像是有意识又像是无意识从口袋掏出一样东西,只让露出半截便又撒手让它掉进口袋里,小芳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见到过小伙伴玩过的子弹壳。黄澄澄,亮着光,用嘴一吹还会发出哨音,小伙伴们分成两伙,人家一伙一听到那嘟嘟的哨音,便都集合过来,他这一伙没有这东西,还得直着嗓子喊,忒费劲。
小芳想要,又碍不了自己的小面孔。只得偎着娘,吭哧吭哧的燥着火。
刚才那一幕,娘眼尖,看得真切,这时数落他:“你又不搭理人家,还想着人家的东西,那咋办?”
小芳不作声,只是看着娘,小眼睛睁得老大,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和求救。
娘心疼他,拽着他的一只手去找小刘,小刘嬉笑着很开心,从口袋里一把就掏出三颗子弹壳,交到小芳手里,霎时,小芳高兴了,他的脑海浮现出三颗子弹壳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该是怎样的场景。他还能想象得到,三颗子弹壳发出三种不同的音调,比二木哥吹出的笛音都好听。二木哥口吃,吹出的音调也是坑坑吃吃的。
三颗子弹壳,又让两个小伙伴重归于好。
刘思代还答应再给他两个子弹壳,一个弹卡,把五颗弹壳都上到弹卡上,用手捂住上边,谁能分辨出它只是废弹壳?
小芳在想象着,期待着,盘算着,也许就在明天。
翌日,刘思代从外边回来,给他带回来一颗哑弹,外形上与真弹没什么两样,只是屁门上有一个小窝窝。
小芳忒高兴,比拿到两颗弹壳和一个弹卡还高兴,在众多的小伙伴中,除了自己有,还有谁有?
即将要开始的战场上,似乎有点变化。营长对张苏颖说:“大姐,明天我们就要开拔到羊山脚下,这些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苏颖说:“大兄弟,不是说军民是一家人嘛,咋又客气起来了!”话犹未了,接着问:“兄弟,你觉得打这仗,把握有多大?”她的话音里明显有着担忧。
“铁板钉丁了!”李营长说的干脆、利落,信心无比。
“你们去打吧,”张苏颖气愤着说:“国军也早该败了,他们比日本人不差,到你家里来弄粮食,就像是他们自己的一样,你若说个‘不’字他们就说你通八路、共产党,一顿苦打。”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打这一仗,把他们消灭了,你们就有安心日子过了。”营长说的很是自信、坦然。
“村里都安排好了,”张苏颖数着说:“担架队40人往山上送饭菜的30人,芳他爹是专门往上送馒头的,不知到山上,你们弟俩能见面吗?”说完,嘻嘻地笑着。
院子里大人的说话声传到大门外边小哥俩的耳朵里,小芳迫不及待的问刘思代:“营长大伯说能打大胜仗,那你呢?”
“我当然也是胜利者,”刘思代说话的语调里充满了自豪和骄傲,“因为我也是解放军里的一员嘛!”
小芳对这些话,有点似懂非懂,但明显感到刘思代不仅是他的一个玩伴,上了战场,就是像营长那样高大威猛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觉得他这个小哥哥,很神气,很光荣。于是央求着说:“我也想成为队伍里的一员。”
“你还小,”刘思代像个大人似的安慰着小芳,“那子弹嗖嗖的从你头顶、耳边飞过,到时,你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你怕吗?”小芳问小刘。
“不怕。”小刘回答的坚决而又轻松。一说到战场上打仗,刘思代就来了精神,他口若悬河着:“战场上电光火石之间,说不定就会万变,阵地一会在咱们手里,一会又沦为敌人。”
小芳急了:“那怎么办呀?”
刘思代信心十足:“再夺回来嘛,有时像是两个人拉锯一样,你拽过去,我再拉回来。”
“那最终呢?”小芳又着急着问。
“最终哇!”刘思代拉起了长腔,“最终当然是解放军胜了。解放军打仗,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人人堪称硬骨头,受伤不下火线,有的人肠子被打出来了,用手再塞进去,继续作战,英勇无比,高声向上级喊话:请首长放心,人在阵地在。”
小芳被激奋了,睁大了眼睛,铿锵着说:“我当兵上战场,我学着他们我也不怕。”
“对喽!”小刘像似有着经验的说:“我第一次跟着营长上战场,心里的确还打怵,但当我看到那么多人都勇敢时,我的心也就平静了许多,营长让我到各连队去下通知,从壕沟里快着奔跑,那子弹就在头顶、耳边嗖嗖地飞过,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好玩······”
“那我明天就跟着你去!”小芳高兴着说。
“那可不行,你去了,会给部队造成麻烦的。”
“明天不行,那啥时行?”
“先好好念书,到了年龄再去当兵。”
小芳听着,默默地想着。
次日天明。
当下时节,已及新秋。炎威早退,玉露生凉。
刘思代随着队伍去了。小芳提着一小篮子都笑开了花的大石榴跟着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