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最近思虑最多的还不是夫差疏远群妃,疏理朝政,而是夫差对待太师伍子胥和越国的态度。以她女人特有的直觉和敏感,在那次馆娃宫落成大典上,从勾践君臣过于热情和奇异的表现上,从一些外国来宾诡异的目光中,西施似乎看到了一星半点的隐忧和不测:其一,越王勾践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归还春季借粮?按西施对越国耕作的了解,去年秋季的蝗灾会直接导致今年春天的饥荒,而今年夏季的收成即便再好也只能应付春季的断粮困难。怎么就能一下子有那么多余粮还债呢?这借粮还粮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其二,越王勾践既来祝贺大典,为什么只在姑苏待了一天就急匆匆地回去了呢?他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国君那样在繁华热闹的水城姑苏住上一月半旬消消夏,好好享受享受吴王的盛情款待呢?越王称病离去,他怎么病得那么巧?而据西施看来,勾践并不像是有病的样子。那么,越王心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害怕被人看破?其三,范蠡和伯邳之间的过于亲近也让人不安。西施来到吴国好几年,虽然对伯邳的圆滑周到有些好感,但她也知道伯邳断不是伍太师那样的忠直贤臣。伍太师多次在大庭广众面前痛斥伯邳奸佞媚惑。伯邳的为人可见一斑。俗话说:物与类聚,人以群分。范蠡分明也是个忠臣,他怎么会喜欢伯邳这样的人呢?不喜欢这样的人而又与这样的人交往,这里面就有问题。但作为一个女人,即便她心有疑虑,她也不好言语。何况吴王对勾践君臣如此热情信任。她就更不好开口。再一件事,自从伍太师被遣回原籍,吴王长时间不闻不问。似乎吴国从此不再有伍太师这么一个人。而在西施看来,吴国可以失去任何一个大臣,却绝不能失去伍太师。伍太师三代老臣,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且忠贞贤良。西施觉得吴国没有了伍太师,就像大船没有了舵手。吴王虽是光明磊落志存高远,如果没有伍太师这样的人驾驭劝谏,且不说称王称霸,现有的基业恐也难以固守。当然,西施也知道,伍太师仇视越国仇视她,但他至少不仇视吴国和吴王。吴国一旦失去了他,吴王便会失控。吴王一旦失控,必然东征西讨四面树敌。那样一来,势必会给吴越两国乃至周边邻邦带来更大的危险和灾难。那时候,不但越国不保,吴国也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么想着,西施就想趁夫差高兴时进上一言。那一天,吴王退朝回来,二人短暂欢娱之后,西施故作无知地问:“大王,此次临朝,可见太师面否?”“太师?”夫差貌似惊讶地道,“太师已罢朝多日,怎能相见。”“伍太师恐不是罢朝,而是被大王罢黜了吧。”夫差接过西施奉上的碧螺春茶,无所谓地说,“你既知道,何故又问。”西施推开夫差,独自坐起穿服。“美人这是为何?“夫差不解地问。西施情似忧虑地说:“臣妾恐不能与大王长久……”“哈哈哈,这怎么会?”夫差放下茶盅一把将西施抱住,“只要寡人愿意,想与美人多久就多久。”“大王此言差矣。”西施严肃认真地说,“国失栋梁,楼去支柱,一切岂能长久?”夫差觉得西施说得认真有理,便放开西施。他低头略作沉吟,道:“太师年事已高。寡人总不能仰仗他一辈子。太师有一子,名叫伍丰。寡人欲秋后委任其为上大夫,以继太师之名。美人意下如何?”“太师虽老,神思尚佳……”“嗳,太师已年过古稀,纵有才思,也是颠三倒四、呱嘈唠叨。现国内已经大安,太子已可协理。至于军事嘛……美人素来反对征战,现在连寡人都已卸甲,太师更应退养。是吗?”夫差的一番话说得似也入情在理,西施便不好再言。二人穿戴整齐,正要下船去香山采香。外面忽报太子求见。夫差有些不耐烦,道:“适才朝上不奏,非要跑到这里。让他进来!”不大一会儿,太子友气喘吁吁热汗淋漓地进来。因今日上朝时太子华元等一帮人又提出要伍子胥归朝的事,使得夫差很不高兴。此刻看见太子,他就不由来气。“又来何事?”“父王,刚刚接到来报,伍太师吐血不止,恐不……”太子听父亲口气不好,他就跪在地上,不敢正视父亲。“太师自回籍时就说天天吐血,半年来却也不见就死。可见传言不实。你也不必太过相信这些报告。”夫差没好气地说。太子叩首道:“此次恐怕是真……”“何以见得?”“来人两眼红肿,哀嚎不止……”太子流着泪抬起头,以哀求的目光看了一眼西施,他想跟往常一样求善心的西施帮他说句话。西施同情太子和太师,便用双手轻轻挽住夫差的胳膊。“好了好了,你且起来。”夫差终于发话,“你既如此惦记于他,我也不能薄你师徒之义,你就去探视探视他。不过,国事大计,切不可再受他的蛊惑,尤其是越国的事。你可听清楚了!?”“是!孩儿知道了。”太子说着就要起身退出,西施又轻轻拉了一下夫差,道:“大王不是答应要委任太师之子伍封……”“噢对了,你且慢走,”夫差朝太子道,“此番去顺便带了伍封来朝,顶替太师爵位。”“是!”太子高兴地答应着去了。太子走后,夫差便拉起西施的手,道:“走,咱们去采香。”二人从合欢舟下来,早有人准备了一队小舟。小舟无桨,皆张锦帆,彩带飘飘鼓乐相伴,十分惹眼。待夫差和西施坐稳,锦舟便脱离大船,如矢一般趁风驶向采香处。伯邳和王孙雄等为了锦舟能一帆风顺,特地从姑苏城区到姑苏台向南开出一径水道,连通北边馆娃宫的莲花池与南边香山下西秦洞测的采香处。北风起时,二人乘锦帆南行采香,过合欢舟,住西秦洞;遇南风时,则乘锦帆回姑苏台采莲,住馆娃宫。有时日暮忘返,便张起串串彩灯。彩灯形制各异花样繁多:有葫芦灯,西瓜灯,梅花灯,荷花灯,有鱼灯鸟灯百兽灯,还有山灯树灯人物灯等等等等,统称千灯。如此两月有余,夫差西施乐此不疲,逍遥似神仙。忽一日,又闻长洲猎苑辟成,请为游猎。此时正值夏尽秋来,夫差便带西施等妻妾近臣前去游猎。去到之后,但见那长洲苑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那里不但有野猪麋鹿等野生动物,还有人工养殖的鸡鸭鱼鳖,且冠之以鸡城、鸭陂、鱼城鳖城,还有专门酿酒的酒城,酒城旗帘飘飘,酒香十里可闻。夫差到此,乐不可支,整日涉猎饮酒曼舞笙歌,又痛快淋漓地玩了将有一月。此时已至中秋,越国按例派文种前来进献。文种此次所献礼品主要是越王勾践的祖传宝剑“属镂”剑。前次贺馆娃宫落成,吴王夫差深爱此剑,意欲相求,却未开口。勾践当时也十分不舍。回越后,经文种范蠡说服,勾践方忍痛割爱,献上此剑。到此为止,越国镇国剑器除一把“湛卢”为先王允常陪葬外,其余四把尽归吴国。这四把宝剑分别为“磐郢”、“鱼肠”、“钝钧”和这把“属镂”宝剑。此五剑声名非凡,乃越国允常时期请异人欧冶子铸造。五剑之中,“湛卢”最为允常喜爱,“鱼肠”最短却锋利无比,后被吴王阖闾所得。阖闾以此剑刺王僚篡得了吴国的王位。后来,他又任用孙武和伍子胥伐楚征越,东南称霸。越王勾践素爱“钝钧”,夫椒战败之前他一直随身佩戴,兵败降吴后将此剑献给夫差。至此,越国只剩一把“属镂”剑作为镇国之器,未想今日也归吴国。这把“属镂”宝剑十分了得,铸造之时,百炼不成,欧冶子投身祭炉方成。它长三尺三寸,宽三寸三分,重三十三斤,上面刻有三十三字铭文。起先铸剑,均为铜质。此剑和“鱼肠”则为钢铁合金,所以锋利异常。越王勾践尊之如命。吴王夫差获得此剑后,欣喜异常,每每带了西施到他的剑阁参观赏阅。这一日,他正与西施伯邳等赏剑,太子友前来觐见,报告楚国纳贡和派使臣暗结越国与越国联姻的事。夫差不以为意。忽然,他想起伍封的事,便叫住正要退下的太子,道:“伍封可已赴朝?”太子急忙回身应答:“太师言,已送伍封到鲁国求师于孔丘……”“嗷,此事寡人为何不知?”伯邳见状,上前对夫差耳语了几句。夫差顿时变色,正要发作,看到西施在身边,他便暂时强压住怒火。西施看见夫差为伍封之事恼怒,心中疑惑不安,却又不好询问。只待晚上回到寝宫,才用好言替伍子胥开脱。“孔丘乃圣人,世人无不慕名向学。太师使伍封求学于鲁,也是人之常情。大王如何如此恼怒?”夫差怒气未消地说:“他哪里是将伍封送往鲁国。他是把儿子托付给了齐国鲍氏。此事实是可恨。他对寡人含怨不满,屡屡冲撞,对美人和越王屡次施恶,寡人念他功高为国,还可容忍。但他若行此忤逆之事,寡人断不能再容忍于他!”西施闻得此言,也知事态严重。但她无法相信一向对吴国忠心耿耿伍太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继续分辨道:“此传恐有虚情。大王不可听信太宰一人之言就断定太师通敌。”“哼,寡人会派人到齐国查证。如若情况属实,定要斩其老头!”吴王夫差气得将手中的“属镂”宝剑恨恨地劈向身边的一张木几。西施见夫差如此盛怒,不敢再有他言。为了转移夫差的情绪,西施改变话题,提出明日乘合欢舟巡海的建议。西施的提议果然使夫差转怒为乐,他曾多次想要到大海深处游历一番,均被西施以海上有盗为名否定。今日见西施主动提出,他甚是欢喜,一把抱住西施又亲又吻起来。当晚,西施借机为伍封求情,夫差正行在浪子之上,便胡乱答应了一通,至于答应了一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十分地清楚……(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