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人传》~第194篇
沈周开创了明代中、后期,苏州在书画艺术史上的特殊地位!
文/卢秀辉
沈周(1427—1509),字启南,号石田、白石翁、玉田生、有竹居主人,明代绘画大师,吴门画派的创始人,明四家之一,长洲(今江苏苏州)人。
沈周的曾祖父沈良,是王蒙的好友。王蒙有次踏雪夜访沈良,即兴作画,为沈家珍藏。沈良与妻子徐氏辛苦经营,使得沈家逐渐兴旺起来,“规模正大,善于理家”。同时,沈良精通书画鉴赏。
沈周的祖父沈澄,因才华横溢,永乐初年被推举为人才,但是,他没有去做官,而是带着他的儿子们住在苏州阳澄湖镇,一个叫“西庄”的地方。沈家家境好,不需要博取俸禄,所以,沈澄每天都叫上一堆人,酒宴相欢,据说每日设酒席以待客,如果无人就派人到溪上观察,只怕客人不来。人们都把他比作“诗去秋复春,客来书满幅”的江南名士顾仲瑛。沈澄一生住在西庄,隐居读书,游山玩水。他工诗能画,尤以诗享誉江南,卒年八十八。
沈周的父亲沈恒,继承了父亲好客之性,亦以隐逸自乐,而且喜欢对客豪饮。与他的兄长沈贞皆工诗善画,二人的绘画技术超越其父,作品虽不多,却被后人誉为“神品”。沈恒是杜琼的学生,父子同师一师,也算得上是一时佳话。沈周的伯父沈贞吉,父亲沈恒吉,都是清高之人,更无意功名,隐居于竹屋中,以读书、作诗和绘画为乐,连他们的奴婢下人也能写字撰文。
沈周作为“明四家”之首,开启了盛隆于明中后期的“吴门画派”。
因为沈周的崛起,“明四家”中无一不是苏州人,另三人为文征明、唐寅、仇英,而“吴门画派”涉及则更多。他们鼎盛于苏州,苏州也因为他们的存在,自然形成了中国文化中心、书画中心。他们与一般的地方画派不一样之处,是他们代表中国,代表中国的明朝这个时代。文征明、唐寅俱从学沈周,仇英因为晚于沈周,但无疑得益于文征明、唐寅。沈周对明代书画厥功至伟。
沈周年少时,跟随陈孟贤游学,陈孟贤和沈周同镇人,是五经博士陈继的儿子,杜琼又从学于陈继。陈继之父陈汝言,是著名的山水画家,画宗赵孟頫;陈继的老师王行也是善画山水的画家,时人号“王泼墨”;陈继本人工画竹;杜琼又是沈恒、沈周的老师。这种错根盘节的师生关系,对吴门文化的盛起埋下了伏笔。杜琼去世后,沈周特意画了《东原图》卷,并撰写了杜琼年谱和祭文,以表示对老师的敬仰和怀念。常常以诗怀念之,他在《题杜东原先生雨景》一诗中说:
老原作画墨法熟,
纸上沉沉泼浓绿。
重林湿叶欲堕地,
合涧流淙似鸣玉。
庐山九叠翠不干,
秋影平吞此长幅。
借看真怕雨拂面,
要为时人洗双目。
滕王珠帘正堪卷,
董家破屋不可宿。
出门一笑青天高,
犹怪春泥污吾足。
沈周十一岁的时候,写了一百首诗,呈上给侍郎崔恭。崔恭让沈周摹写了《凤凰台赋》,沈周一挥而就,崔恭由不得长声嗟叹,许沈周为奇才。
因为沈周的卓越,推荐他为官的人自然不少,沈周用《周易》给自己占了一卜,得了一个“遁”卦的第九五爻。是嘉遯,贞吉。逃遁是吉利的,值得嘉奖,而且坚持下去会更吉利。而且客方的实力有可能转化为主方所有,会坏事变好事。于是,遵循爻语,更坚定了他隐居的决心,于是,他继续逃避尘世。正如他在《门前有垂杨》一诗中所述,他过的是发发呆、思思春、想想友的日子,诗云:
门前有垂杨,枝叶何靡靡。
飘花欲及地,忽复因风起。
摇荡少妇心,天涯念游子。
愁多肌肉消,不敢临流水。
沈家的隐居思想与朱元璋有很大的关系,朱元璋对江南地区犯下了种种罪恶,对这一地区不停地报复性的惩罚。人民的赋税被肆意加重,文臣武将被妄加杀戮,就连画家也难免罹难。赵原、盛着、徐贲、陈汝言、王蒙等人都惨遭迫害。至于“吴中四杰”高启、杨基、张羽、徐贲及“北郭十友”也被屠戮殆尽。沈家又不差钱,而且江南重隐居。所以,沈周终日与流水、竹子、亭舍为伴,与图画、书籍、香炉和酒杯为友。各地名人纷至沓来,拜访他,追随他,更使他有了风华绝代的气象。连李生这样的武人都慕名而访,他在《遇李生》一诗中说:
李生生北方,膂力矜赑屃。
桑弓劲如铁,轻引左右臂。
短衣猎南山,猛虎俱待毙。
官衢多骑劫,一发尝贯二。
含笑担其囊,辄补酒家费。
小饮三百杯,味薄不足睡。
夜半挟金饼,隔楼调邻妓。
横行长安中,五陵夸结义。
秋暑满谿合,解衣诧能事。
捶床助谈屑,秉烛听未既。
众客不敢哗,慑此河朔气。
座无杨开府,娓娓当谁为?
有人不停地劝勉沈周去做官,他说:“我有双亲要赡养。”父亲去世后,他又对劝勉者说:“我的母亲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我的母亲,我们相互倚靠,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离开她老人家的左右。”他的母亲九十九岁才离世,而他也已经八十岁了。他不要说做官,一生为了母亲,也绝不远游。
沈周虽然无书不看,但是,他不是为考取功名而读书的;他的文章得左思的“建安遗风”,他也不为利禄去作文;他的诗学白居易、苏轼、陆游三家,他是为了放任心情而遨游诗海;他书法学黄庭坚,悠然自得,一任信笔游缰;他在绘画上特别擅长,造诣尤深,兼工山水、花鸟,也能画人物,以山水和花鸟成就突出,无愧于明朝第一。他一生从来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所以,他不为科举读书写文章,他过的很自我。
新上任的郡守想找个画工来他的新家中彩绘墙壁,有嫉妒沈周的举人上报了他的姓名,于是,官府征役他,派差役去抓捕他。有人劝沈周去寻王公贵族以便赦免,沈周却说:“让我去彩绘墙壁,这是服役,是一种义务,我无权推阻。我去拜谒王公贵族,怎么开口?说我不想服役?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只要不惊扰我的母亲,我一定会完成郡守的指派。”他认真地完成了指定给他的工作,服完了劳役才回家。
不久,郡守应诏去见皇上,首辅王鏊问郡守道:“沈周安康否?”郡守不知道如何回答,含糊其词道:“沈先生很好。”郡守继而拜见内阁大臣李东阳,李东阳问他:“沈先生可有信?”郡守更加惊愕了,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说:“有信,但还没送到。”郡守出来后,带着诚惶诚恐的心情,仓皇的拜见侍郎吴宽,问吴宽道:“沈周先生是什么人?”吴宽详细地告诉了沈周的为人、学术、修养、艺术以及影响力。郡守又问了沈周的样貌,吴宽又细细地详加了说明和描述。郡守更加惶恐,询问了自己的侍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家中彩绘墙壁的手艺人,就是沈周先生。回到苏州后,带着惭愧之情,连家都没有回,第一时间登门拜访沈周,特意拜了两拜,诚恳地做了自我检讨。沈周是有名的“大好人”,自然不以为意,一笑而过。他有《闲居》一首,颇能道得心态。诗云:
颠毛脱尽野僧如,
世好都归一懒除。
欲博晏眠高着枕,
图便老眼大抄书。
屋须矮小茅须厚,
窗要清虚竹要疏。
心与陶翁有相得,
时歌吾亦爱吾庐。
沈周不喜欢城市生活,他更喜欢乡村。从他的祖辈起,就不喜欢功名。几辈子,沈家的男人都是宅男,都是居家读书,都宅在家里,以写字画画为乐。沈家是绝对的书画世家,远的不说,他的父亲沈恒,是杜琼的学生,书画称善。沈周的伯父,也以诗文书画闻名乡里。他们一生吟诗作画,优游林泉,只在意精神上的自由,对混浊的现实,唯恐避之不及。所以,沈周的父辈、祖辈、曾祖辈,穷其一生,未曾应科举。沈周也在城外购置了安适的住所,隐藏自己踪迹,安于书画。乡人有所求,无不应之。他在《答僧求画》一诗中说:
参方归去草鞋穿,
老屋清斋省旧缘。
千里绝云行脚债,
一单安月在家禅。
蕉留庭户因供字,
笋熟园林不卖钱。
何苦要侬粗水墨,
此心犹落妄尘边。
沈周的同乡,首辅王鏊,为了出仕问题,特意找他谈了话。王鏊说:“沈先生,你有这样好的才学,为什么不出来做官?”沈周回道;“我号叫石田,就是指砚田谋生。犹如布满石头的田,没有用处,更无出息!”
沈周在艺术上,博取众长,出入于宋元各家,集博成约、集约成专,终成自己。沈周早岁以小幅见长,40岁以后于大幅中,用笔沉着劲练,以骨力胜。晚岁又见粗简豪放,用气势得雄强。 所作山水画,表现出了传统山水画的三远之景。以南方山水为主要取法对象,以文人生活的幽闲意趣为主要题材。沈周将诗书画作了很好的、近乎完美的结合。沈周书法学黄庭坚,书风走“遒劲奇崛”的路子,当他的书法与他的苍劲浑厚山水画融为一体时,书画相似、协调,更显书画艺术的大美。
卢秀辉有《为沈周歌》一首,诗云:
心中仰此山,
盼得洞明开。
此生与人不为同,
只肯坐拥书画堆。
俗风一为扫,
吴地文运回。
犹如杨柳立,
庇人又尚牌。
推却尘世荐,
宁为俗吏役。
世代书香人中傲,
却肯独为其师用心苦。
雨打风吹有此量,
歌舞匆匆少年隈。
前前后后傍人应,
万万千千无徘徊。
广开盛筵无需谢,
只需君子佳人相追陪。
八十尚怜慈母恤,
伺乐甘为老来呆。
梦入西窗眠无恣,
弄影阑干远残醅。
一开吴门风气在,
至今胸怀惹人猜。
平生为此惫,
平生累不颓。
书画为诗烂漫成乐事,
青山绿水似应画人媒。
江南已相许,
从此君不推。
江山许裁且许剪,
细细为诗细细画。
天下风月奔来君怀抱,
莫教物华独伤此心安在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