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白斌和台湾探险家林义杰一起,用150年天时间,跑过了长达10000公里的古丝绸之路。2015年,他又在准备着,去完成一项全新的壮举……
白斌第一次同死亡擦肩而过是在2001年元旦。
当时,他正在拉萨用跑步“磨练自己”,几个月下来,突然想去墨脱看看,于是说走就走。进山的时候一切顺利,他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成功翻过多雄拉雪山,之后在县城盘桓了一个礼拜,天开始下雪,白斌呆不住了。
时间紧迫,白斌的选择不多,几乎可以说是不得不走。时值严冬,墨脱物价奇高,随便一个馒头可以卖他几十块钱,如果等到大雪彻底封山,再想出去必须得来年开春,对于这个放下工作只身赴藏外乡人,光是口袋里的钱,就容不得他熬到那个时候。
走,就不能耽搁,又一次说走就走的结果是在雪山困了两天两夜,精疲力竭。“当时,我已经放弃生命,不用挣扎,也挣扎不了了。”白斌说。
放弃一切求生渴望的白斌在雪山中睡了过去,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还会醒。睁开眼睛,重新恢复意识后,他发现两条胳膊只有肘以上的部分有知觉,全身都已经冻肿,起水泡并开始冒血。在强烈的求生意识支持下,白斌靠还能动的双肘戳着雪地爬行,像个雪橇一样,居然连滚带滑地折腾到了山下,一头倒在一条鲜有人经过的路上。可能真像白斌自己说的那样“老天爷故意放我一马”,一辆路过的军车发现了他,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医生说,已经冻黑了的两条腿必须截肢。
“我当时觉得天像要塌下来一样,我到西藏,就是为了训练跑步的。”
白斌1970年生于贵州,从小热爱运动,足球、篮球、跑步、铁饼什么项目都喜欢。大学毕业后,他开了一家计算机服务公司,做些跟电脑相关的组装、销售、服务、维修之类的买卖,生意还算不错。但他并不喜欢这种生活,即便买卖做得最好的那几年,也是每天一到下午5点就把卷帘门一拉,跑出去找朋友打球,完全不理会还有没有生意。就这样到30岁,他终于呆不住了。
“2000年不是奥运会嘛,还有一个热点的词是西部大开发,当时很火的。之前因为经商,老是要应酬,自己觉得好累,那时我就觉得自己在三岔路口一样,必须改变一下,就想到一个项目是马拉松,当时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想参加奥运会,想参加雅典奥运会。一下子念头一起来,就热血沸腾的,满腔热啊,就决定从贵阳跑步跑到西藏——因为我想在最艰苦的地方训练,吃常人不能吃的苦,就这样。”
带着一腔热血,一个背包和一张银行卡,2000年5月1日,白斌上路了。
白斌从贵阳一路跑到遵义,又跑到重庆,但他并没有选择川藏线,最后取道青藏公路去拉萨。当时正修青藏铁路,沿途人比较多,这方便了白斌找旅店住宿或是找人家借宿,不过还是经常找不到住处,只能在路边找个背风的地方,眯几个小时再走。
50天,白斌结束人生第一段“长征”并在拉萨住了下来,他每天穿个背心短裤从拉萨市沿着公路向外跑,再跑回来,就这么练了几个月,期间吸引了一些媒体采访,直到2001年元旦前,他决定去墨脱看看……
病床上的白斌没有答应截肢,他休养了将近一年,尽管脚还有些问题——那已成为终身不可治愈的残疾,但其他身体机能奇迹般地基本康复了。出院后正值北京申奥,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从拉萨骑自行车到珠峰,给北京申奥助威,之后又用了40天,一路跑到北京奥申委……长时间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训练和尝试让白斌在跑圈内积累了不小的名气;另一方面,随着水平的不断提高,白斌也慢慢清楚,奥运之梦注定只是个泡影。
“到2005年,我参加了很多马拉松,还有铁人三项。随着年龄增大,加上自己脚又少一截,我觉得马拉松已经不是我的项目了。真正的马拉松运动员起码要有两小时十几分的实力,我想跑进这个成绩的话还是有点难度——必须是专业队,经过非常系统训练的才行,而且年轻更有优势。”白斌说。
在确定“马拉松已经不属于自己”之后,白斌改玩铁人三项,参加两次比赛就爆了一次胎。
到2005年下半年,国家体育总局把户外极限挑战赛定为正式比赛项目,有跑马拉松的朋友将这个消息发给了白斌,他上网一查,当即觉得,这才是他的归属。
2005年8月,首届山地越野挑战赛在新疆举办,白斌组了一支4人队伍参赛。由于当时没有经验,又对自己的体能过分自信,白斌一上来就把4个人的水都背在自己的身上,结果到了后半程,体力不支反而成了队友的累赘,最后几乎被人连拉带拽才过了终点。
出师不利,白斌没有气馁,他重新组织了队伍,也加强了自己的训练,到2006年,国内的户外越野赛事逐渐开始多了起来,他的一身本领有了用武之地,开始走马灯似的频繁参赛,拿名次。到2008年,几乎把国内所有户外比赛的国内第一拿了个遍。
在国内享受了两年独孤求败的感觉,一向“好高骛远”的白斌又有了新目标,要组建一支能拿世界第一的队伍,把那些跑在前面的老外都干掉,完成自己的夙愿。“我之前的目标是奥运会,但我现在参加不了奥运会——我已经是非奥运项目了——那世界第一是可以拿的吧?我的目标很高,我希望这一个团队,每个人都尽自己100%的努力来训练来提高自己。可惜2008年以后一直就3缺1,我们参加户外的综合项目必须4个人。”白斌说。
2009年,耐力跑进入中国,并举办了第一届TNF100比赛。当时白斌非常想参加,可惜时间跟一项非常重要的户外多项赛冲突,因为当时他的队伍算是中国户外的主力军,只好忍痛放弃。2010年,两项比赛时间刚好错开一个星期,白斌在广西参加完户外比赛立即赶到北京,踌躇满志。
“当时我是超自信的,我觉得我长在贵州的啊,跑山是我绝对强项,我当时就跟他们比赛的负责人讲,一定要把路标做明显了,因为搞户外的人最怕就是跑错路,来回很累。”事有不巧,当年白斌还真在这方面吃了亏,比赛中跑错了好几个节点,成绩大受影响。“2010年组委会可能为了节省成本,它的路标搞得很细——那个东西做大了还是要贵点的,而且很多岔路地方没有做很明显的标记,结果我就跑了不少冤枉路,真的很伤士气。实际上,我在30公里的时候就甩掉‘小日本’将近半个小时,如果没跑错路,我山路至少领先他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就算他公路能力再强,最后能赚回来点,也不可能赚回那么多。”回想起那次失利,白斌心里非常不服气。
2010年北京TNF100,白斌口中的“小日本”,卫冕冠军日本选手镝木毅在后半程公路赛段一举发力,70公里后一路领跑,以8小时48分10秒再次夺冠。白斌以8小时57分21秒获得第二,另一位国内越野名将杨家根以9小时1分8秒获得第三。
之后,白斌开始了人生中第二次“长征”。
2010年,曾在2007年完成人类历史上首次徒步穿越撒哈拉沙漠壮举的台湾青年林义杰策划并发起了“拥抱丝路”计划,他要在150天之内,跑完从伊斯坦布尔到中国古都西安10000公里的旅程。这一计划最终由海峡两岸共同完成,林义杰不会独自上路,他需要伙伴。人选并不那么好找。
一开始,国内通过外交部,团中央和国家体育总局多方牵头,帮林义杰寻找伙伴,推荐了一些专业马拉松运动员。然而,没多少人愿意应这件“光荣”的差事,专业选手都了解,这种超长距离挑战对身体伤害极大,而且强度超出一般马拉松运动员的训练范畴。专业运动员绝大部分身上有伤,一旦在途中伤势爆发,一切前功尽弃。
“开始,林义杰对所有人都不满意,因为他要找一个真的能陪他挑战完这个事情的人。他跑过撒哈拉,知道同伴的重要性,一个人跑的话真是完不成的。比起撒哈拉,这次的距离长度增加了,速度要求提高了,时间也规定了。两头掐死了,一定要完成……最后,中国登山协会把我推出来,我当时正好拿了TNF100的国内第一嘛。他看了我的简历,因为我经历过长距离的奔跑,参加过那么多的户外比赛,再加上年龄上也比较满意——他觉得,年龄大一点,忍耐力会越好,年轻了不行。后来见了一面他也觉得我不错,所以就决定,OK,这样一起就跑这1万公里。”
2011年4月中旬,白斌经过15个小时的飞行来到伊斯坦布尔。几天的适应训练后,4月20日一早,林义杰、白斌、国内马拉松冠军陈军和一名24岁的加拿大姑娘Jodi Bloomer组成的团队从布尔圣索非亚大教堂一同出发。
“150天,每天枯燥的70多公里,和情人和爸爸都会有问题,但是我们俩,我和白斌,上厕所、睡觉都在一起,我们没有吵过架,奇怪,我们俩真的是兄弟。”林义杰说。
出发那天,他们只跑了52公里——10000公里的总里程,平均到150天,每天应该前进67公里,不过一开始总要先适应一下,加上又下了很大的雨,他们并没有跑太远。事实上,为了平均掉跨国境时边检的时间,并为任何不可预知的意外打好提前量,他们在大部分的日子每天都要跑75到80公里。这是一种极残酷,并且不允许有意外发生的挑战,加拿大姑娘和陈军在中途先后因为身体原因退出,只有白斌和林义杰坚持到了最后。
150天的挑战既单调又充满各种未知。最开始的一个月,白斌每天除了跑,还自发做1000个俯卧撑,基本上是每次5公里补给做72个,这样一天下来大概正好做满1000。不知在哪一天,因为不小心做得太急,胸部一块肌肉拉了一下,开始并没有感觉,后面跑多了,一点一点就带动这个地方,成为白斌的负担。“当时我还以为是不是出什么大问题了,以为自己是不是跑出什么肝硬化来了?后面真的是抱着这个胸来跑了,半边很痛,去检查,医生给我看了说没事,估计是做俯卧撑的时候做的太猛了,拉伤了,后面就把这个事放掉了,幸好是放掉了……”白斌说。
在土耳其境内要经过库尔德人控制地区,当时局势很乱,随时耳边会有枪声。“我们住的地方有电视,看那个新闻,感觉每天到处都发生暴力事件,打砸抢。我们也害怕啊,哪天把我们这帮老外抓起来作为人质,真害怕啊!土耳其政府也害怕,每天都派装甲车——一大串的装甲车都跟在我们后面,十几辆警车把我们围住,我们在中间,就这样跑。有望远镜随时观望两边,往山上看有没有狙击手,当时心里其实是比较虚的,真的一旦被抓走就完了,回不去了。”
即便身边的环境这样,完成任务的执着还是超过了恐惧。在土耳其境内有一段路,大约500米长的谷地,在白斌他们跑过的时候,前方曾传来一串枪声,土耳其军警出于安全着想,强令他们回到车上,乘车通过这一路段。
晚上到营地后,林义杰和白斌总觉得少了这500米,说好的丝绸之路就差了一截,心理上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于是偷偷跑回去,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把那段路又跑了一遍,才算安心。
真正与死神擦肩而过是在伊朗。
当时,团队因为工作不认真,开除了一名当地雇来的补给车司机。那个阶段,大家并没有把这当回事。没想到,这名被开除的司机将气撒在了跑者身上,他觉得,跑者是这个团队的灵魂,如果跑者出了事,整个这个项目也就垮了。
司机被开除的第二天一早,整个团队照常上路。第一个5公里结束后,跑者来到补给车喝水,之后继续前进。才到7公里左右,跑在后面的白斌突然发现,陈军开始晃晃悠悠地走之字型,林义杰也跑得特别慢,仿佛没什么力气。白斌觉得很奇怪,还不到10公里,怎么节奏明显就慢下来了?正合计着,林义杰停下来对补给人员说,下一个10公里的补给准备一点咖啡,喝一点刺激一下,可能当时他有点想睡觉,已经到了昏昏欲睡那种感觉。
到了10公里补给,林义杰去喝咖啡,白斌上车打算休息一会,结果坐下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已是夜里,在医院的病床上。白斌至今不知道那个伊朗司机在他们的水里下了什么东西,几分钟就把几名跑者放倒在了路上。幸好出事地点离医院很近,抢救、洗胃,足足折腾了一天,3个人才平安醒来,只是对这一天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记忆。
“当时感觉真的是,如果是抢救不及时,离医院远一点,或者他下的药再重一点,那真的就完了,真回不来了。”根据医生建议,跑者们又休息了一天,第三天感觉身体似乎没有什么事了,又重新上路——那天他们一口气足足跑了81公里,这是一个带着赌气的决定,是林义杰和白斌他们前一天晚上商量的结果,就想证明一下,这点小挫折打不倒这个团队。
这条古丝绸之路,从伊斯坦布尔到西安,途经伊朗、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等国,白斌他们经历过平原、高原、山地、沙漠各种各样的复杂地貌和恶劣的自然环境,以及各种人为、乃至非人为的未知危险,每一段回忆起来,都让人心惊肉跳。
绝大部分时候,每天的里程都是一口气跑完的。唯一的例外发生在土库曼斯坦的沙漠,地表温度超过70度,几个人跑了一天下来发现,75公里路居然跑了7个半小时。由于温度实在太高,每3公里不补给都不行,体能消耗极大。当晚团队开会,决定临时改变跑法,将跑的时间分为两部分,凌晨到上午跑一段,午后到晚上跑一段,中间最热的时间休息。最炎热的时候,他们会在凌晨两三点钟出发,晚上也要跑到太阳下山后很晚,一天被切成若干小段,用白斌的话说,就是“从看不见太阳,一直跑到看不见太阳”。
高温只是数不清困难的其中一种,这一路上,冰雹、暴雨、沙尘暴各种极端天气白斌都经历过,最难的要求是,不管环境多恶劣,一方面咬牙坚持要跑,进度不能落下,另一方面身体还不允许出现任何问题——这是几乎一个悖论,要求你既要拿自己的身体去做冲破极限的挑战,同时又要小心翼翼地呵护它,不允许它出现一丁点的问题。
9月16日,林义杰和白斌,两个人,跑回西安。这趟旅程之后,白斌整整休息了一年,之后也一直在不停地调整状态、恢复体能,直到今年,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又为自己制定了新的计划。
“眼下最大的目标是进行一次纵贯南北极的长跑,如果能够完成,可能我这辈子在跑步上再也不会有更宏伟的想法了。而在那之前,我要先完成一次国内的高难度探险——从西藏拉萨,一直跑到珠峰大本营。”
灵魂和身体,总有一个要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