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重,恰逢太子妃嫡姐多年不孕,太子欲纳侧妃冲喜。
阻拦无果后,我爹想起了府里还有个我,嫡母不得不打开下人房拎出我:“记住自己的身份,不服从你嫡姐的安排,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
我乖巧点头,穿嫁衣戴凤冠,以正妃之礼被抬进了东宫给老皇帝冲喜。
当晚,老皇帝就被冲走了。
01
我是在下人房出生的。
我娘原本是丞相府的一等婢女,专门贴身伺候贵人们。
这个等级的奴婢其实也算是养尊处优,只需要做些细活儿,有自己专门的房间,主子们用不完的绫罗绸缎,也都给她们裁了新衣。
原本我娘伺候我爹到二十五岁,甚至是可以作为半个贵女放出去做小官小吏的正妻的。
可我娘二十四岁那年,爬上了我爹的床榻。
这种事在高门深宅很常见,所以夫人其实是习以为常的。
甚至如果把夫人也伺候好了,夫人还会给个侍妾的恩典,自己努力的话混到贵妾,一生足以衣食无忧。
夫人唯有一个死穴,便是家中无子。
而我娘的肚子五个月大时,府医诊断出了龙凤胎。
02
我娘知道自己运气不好了。
家中无子,那么长子,就必须是嫡子。
我娘怀胎八个月的时候,在我爹书房门口磕了一个时辰的头。
磕的,是自己的一条生路。
她说愿意产子后出家,永不回府。
爹爹允了。
可她还是“难产”死了。
我娘死后,胞兄被抱进夫人的院子,而我被扔进了下人房。
以上这些,都是我长大时,身边的老奴告诉我的。
她们以为我会愤怒不甘。
然后跑出去搞事情被打死。
可我从来没有。
我只是漠然地点点头:“哦。”
我仿佛天生就知道这个道理。
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去越过深渊,那最大的可能,便是坠入深渊。
我娘便是输在了运气,那也是把握里的一种。
嫡母未必恨或厌恶我娘。
只不过是,容不下未来的那一点对自己不利的可能罢了。
所以我也不恨嫡母或者嫡姐。如果我在那个位置,势必也是会这么做的。
因此这十六年来,我虽然从未过过大小姐的日子,但本本分分,也是平安无虞的。
直到,太子纳妃的消息传来。
03
那一日我正在浆洗自己的衣物,一群爱八卦的嬷嬷开始吵吵嚷嚷。
“听说啊,龙椅上那位啊……快不行了!”
“嗐,咱们的太子地位稳稳的,不行就不行了呗!”
“是啊,等太子登基,咱们府可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后母族了!那是贵不可言啊!”
“大小姐名动京城,做皇后自然是配得上的!”
“可惜啊,如今大小姐还没有一儿半女……”
“听说老爷这几年急得很,一直偷偷给东宫送药呢!唉……”
我两只耳朵听着,手里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
我的嫡姐谢灵,嫡母唯一的孩子,已嫁给太子数载。
不知道是不是传承了她母亲子嗣艰难的毛病,她的肚子一直没有丝毫动静。
虽说太子夫妇锦瑟和鸣,可太子心里不可能没有一丝怨气。
这次皇帝病重,太子趁机提出,要以正妃之礼纳个侧妃,大办一场婚事为老皇帝冲喜。
一时间无数大官把自己家的女儿上赶着送过去做妾。
我默不作声地听她们奚落我和嫡姐的差距,心里却想。
我爹和太子是一样的人。
他们可以给自己的正妻足够的宠爱和尊重,但前提是不涉及自己的利益。
比如——子嗣。
我爹可以为了一个儿子,不顾嫡母的心情。
太子也可以为了子嗣,辜负我的嫡姐。
如今太子纳妃,嫡姐一定会闹。
而这转瞬之间的愧疚,如果被我阿爹抓住——
下人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消失。
所有人跪在地上:“夫人。”
我徒手擦擦额头上的汗,抬头看着我的这位嫡母。
她的神色并不算好看:“谢影,过来。”
阴影里,没有人看到,我翘起的嘴角。
04
嫡母一路上已经警告了我太多句。
从“我平日并未磋磨过你,你应该感恩”,到“记住自己的身份,若敢不服从你嫡姐的安排,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
我露出害怕而茫然的表情。
她很满意地把我推进书房。
我这前半生只见过不超过五面的阿爹抬起头看着我,愣了愣。
随后摆摆手,语气听不出情绪:“带下去梳洗一番。”
我像个布娃娃一般被一群没见过的婢女架走。
原来贵族的生活是这样的。
两个婢女为我擦洗身体,用带着玫瑰花瓣的水为我润肤,用柔软的布为我吸干皮肤上的水珠。
各种颜色的香粉在我脸上敷了又敷,有一个婢女忍不住说了句:“二小姐妆后很好看呢。”被另一个神色严肃的婢女戳了一肘子。
一只金色的百合簪子被斜斜地插入我的发间,我阿爹正在此时踏入。
他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波动。
却从袖间取出一对硕大如东珠的珍珠耳环递给婢女:“戴这个。”
随后他又屏退了下人。
我知道,我的命运在这一刻被重新书写。
阿爹淡淡开口:“为父已求太子纳你为侧妃,帮衬你的姐姐。”
“以后你要万事以家族荣辱为重,尽早生下长子,把长子给你的姐姐抚养。”
愣了愣,“若你诞下皇长孙,为父会把你娘抬为平妻,允许她入祠堂。”
我只回答了一个字。
“是。”
阿爹显然很满意我的听话:“准备准备,明日便上花轿吧。”
我出去的时候,心里默默计算着。
计算着我阿爹的话,有多少不在我意料之中。
……几乎没有呢。
05
太子的纳妃礼办得又仓促又隆重。
因为几天内就要办完,所以准备仓促。
又因为要以正妃之礼办,所以嫡姐当年的喜具都可以直接用,不需要另外定做侧妃的规格。
这样下来,宫里宫外人人称赞太子的节俭。
而我,正在穿嫡姐谢灵穿过的嫁衣,戴她戴过的凤冠。
唯有霞帔有些不匹配,因为当初嫡姐把自己的小字融进了纹样。
所以内务府把贵妃娘娘当初册封的霞帔取来了。
我穿着一身拼凑出来的贵不可言的嫁衣,以繁杂的正妃之礼被抬进了东宫。
太子面无表情地和我夫妻对拜。
嫡姐亦面无表情地接下我的敬茶。
我抚摸着贵妃的霞帔,心想: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活着熬成人上人呢。
……可我没想到,天意实在是无常。
礼成,我的名字写入玉牒后半个时辰,丧钟响起。
这场冲喜的仪式,最终把老皇帝冲走了。
06
昨日为奴,今日红妆。
而明日……我的夫君登基了。
我就这样猝不及防成了后妃。
东宫里出来的女人不可以给主位以下的位分。
加上我是以正妃之礼迎回,所以按例我最低也是妃位。
我觉得妃位已经很好,嫡姐做了皇后之后,势必不可能让我做贵妃。
可册封当日,变故陡生。
礼官震惊地读出圣旨的内容——
“谢氏嫡长女谢灵,知书识礼,端庄柔淑,着册封为——”
“皇贵妃!”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甚至没来得及把这句话连起来理解。
而下一句——
“谢氏次女谢影,着封为贵妃!”
我抬起头,所有人的脸上都恢复成没有任何表情的状态。
包括我爹,包括嫡姐,包括我自己。
我马上意识到,即便震惊,可如今下旨的我的夫君,是这个世界上最说一不二的人了。
尘埃已落定。
可我此刻仍旧会忍不住疑惑。
七载太子妃,竟也不配母仪天下么?
我的这位夫君,到底是怎么想的?
07
我们很快从东宫搬进了后宫。
嫡姐谢灵住在长春宫。
除了皇后专用的凤仪宫,长春宫便是最尊贵的宠妃住所了。
东宫元妃只有两位,另一个比较奢华的宫殿未央宫便分给了我。
人生的轨迹几度急转,实际上却只不过短短数日的时光。
不知怎地,虽然是身份地位的飞跃,我却已经有点疲惫了。
今日新帝一定会去嫡姐那里,我有自知之明,早早睡下。
翌日,叫醒我的却是一队精壮的嬷嬷。
等我缓过神时,已经被掀开被子,押跪在地上。
刚过丑时,还没到请安的时辰。
我的嫡姐谢灵穿着皇贵妃的全套礼服,偏凤的金冠摇摇曳曳有些晃眼。
我疑惑地抬起眼:“娘娘这是……?”
嫡姐没有给我一个眼神。
她身边的掌事女官抬手便给了我一个巴掌。
“贵妃娘娘不通宫中礼数,从今日起,老奴会每日教导,得罪了。”
原来是这样。
一个磋磨我的小法子而已。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场针对我的出气并没有持续太久。
原本按照正常的流程,成婚翌日我是该在圆房后再次给嫡姐敬茶的。
所以女官给我倒了一杯满杯的沸茶,令我一动不动地端了一刻钟,最后又让我滚烫地喝下去,一队人才浩浩荡荡地离开。
离开前,嫡姐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谢影,你能活到现在,得到这样的荣华富贵,已经应该满足。”
“守好你的本分,这一切,才会真正是你的。”
谢灵离开时,天边才堪堪泛起鱼肚白。
我宫里新拨的掌事宫女流着泪给我梳妆,找来冰盆给我浸泡烫伤的手指。
我递给她一条帕子:“这不算什么,没事,别哭。”
我说的是心里话。
嫡母和嫡姐向来看重自己的贵女身份,其实很少用那些阴毒的手法折磨内宅的人。
反而下人房里,我见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伤人手法。
嫡姐这番,最多不过算是敲打。
手段也合理合规。
我嘴里含着冰块,却已经思索起其他的事情来。
当初我娘生我和胞兄,她们忍到了生产才动手。
这次才第二天。
她们已经急了。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世人都称赞太子和太子妃情谊深重。
可是距离龙椅越近,新帝的表现就越不像有那份情爱。
从纳妾,到不立后。
我们的这位夫君,心里到底装着什么……或者什么人呢?
嫡姐的封后之路,似乎远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顺利。
不过当下,这件事不急。
我得先安稳地活着。
08
新帝祁云墨最近只留宿在长春宫,完全冷落了我。
我知道,他在极力弥补没有给太子妃封后的行为。
只是如今看来,是弥补给谁看,可不好说。
我便若无其事地生活着。
上回嫡姐的惩罚让我的嘴和手红肿了许久。
我便每日顶着肿脸和手正常给他们请安,言语中永远不卑不亢。
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月。
直到十九这晚,新帝终于踏进了我的未央宫。
他身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酒气,单手抬起我的下巴。
“皇贵妃有气度,你倒也是个本分的。”
“你们谢家只要不僭越便好。”
月色摇曳,红纱帐暖。
一片疼痛里,我茫然地想:
气度……和本分。
……之后,新帝便时不时召我侍寝。
深宫的日子说慢也快。
三个月后,我查出身孕。
09
我在后宫的境况迅速转变。
原本嫡姐的折辱和新帝的默许让我宫里的东西被克扣了很多。
有孕之后,它们成倍地被各路公公女官讨好似的补偿回来。
我宫里的婢女笑容也多了很多。
小心翼翼地养过三个月后,胎象稳固。
我终于提笔,让宫里一个最忠诚的宫人给谢府送了一封家书。
翌日,我爹以看望怀孕的女儿为由,踏进了未央宫。
我穿着贵妃服制看着这位曾经谢府的天对着我屈膝行礼的样子,有些恍惚。
我爹倒是没什么耐心:“你喊我来,是为何事?”
我抬手屏退宫人,也不打算废话:“想问问阿爹何时兑现诺言。”
他那年轻时很受贵女们喜欢的桃花眼蓦地一皱:“谢影,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有些好笑地用护甲敲敲桌子:“如何得寸进尺?阿爹当初说过,做侧妃,怀孕,固守本分不僭越嫡姐,便许我嫡女身份。”
“怎么如今到了您表现的时刻,便翻脸不认人了呢?”
阿爹一巴掌拍上了桌子。
“逆女,竟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他的指尖几乎戳到我的眼:“该嫁的你已经嫁了,又能如何?你娘不过一个贱婢,怎么配将来同我合葬!”
我终于也慢慢收敛了笑容。
“所以,这平妻,是不准备抬了对么?”
阿爹睨着我,冷哼一声:“你不过一个奴生女,得到如今的一切已该感恩!你如果识相一点,生子后把孩子抱给你的嫡姐,老老实实过好下半辈子,我可以不追究你今天的无理……”
你看,这就是我的父亲啊。
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泛白的胡子一吹一吹。
我突然站起身,转过头从枕头下拿出一样东西。
阿爹愣了愣:“这是什么?”
白玉的环在我手里轻轻晃荡。
“阿爹不认得吗?这是一枚官家专用的扇坠。”
“我当然知道这是扇坠……你要做什么?”
羊脂玉质感温润,价值不菲,我随手就丢了出去。
阿爹一个踉跄,伸出手才堪堪接住。
两个人的气势瞬间上下颠倒。
他脸上带着怒气:“御赐之物,你别胡来!”
我笑了:“什么御赐之物?这坠子,不是阿爹的东西吗?上面的香气很是浓郁呢。”
“这怎么是我的坠子……谢影,你什么意思!”
老狐狸如他,终于意识到了我要做什么。
我扯乱自己的衣摆头发:“阿爹,若今晚之前,我娘成为平妻的消息没有传到宫里,那么贵妃小产,皇上丧失元子的事,便会传出宫去,天下皆知。”
“麝香的味道好闻吗?”
“谁会相信,这个男款的官家扇坠是我宫里的呢?”
“谁会相信,攀龙附凤的贵妃是自己打掉了肚子里的皇嗣呢?”
我一步一步靠近阿爹:“或许皇上抓不到实证吧。可是你和嫡姐一起迫害我和皇嗣的种子,会不会就此埋在皇上心里呢?”
阿爹目眦欲裂:“逆女!”
我任他的巴掌落在我的脸上,笑得更为灿烂。
“阿爹啊,你当初就该多让几个贱婢爬上你的床榻的,如今可用的女儿居然只有两个呢。”
“阿姐本就不孕,你说若是我小产绝育,谢家还能有任何指望吗?”
“一朝天子,不可能为了任何人放弃子嗣。”
阿爹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的脸色从来没有如此惨白过,配上他的桃花眼甚是有趣。
他握住扇坠的手捏成拳头。
“今晚,你娘会入宗庙,成为平妻,你也会成为谢家嫡次女。”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我本来的目的只有这些。
但看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再给我十万两银子吧。”
我好笑地看着他:“以后我还要帮扶姐姐呢。宫中办事,就是费银钱。”
阿爹夺门而出。
宫人一个一个回到室内,我摆摆手,吩咐把熏香灭了。
我哪能弄到什么麝香。
一点檀香加上果子的味道而已,平时阿爹不用香,闻不出来。
我又不傻。
10
我终于有了嫡女的身份。
嫡庶一字之差,对这个世界的女子来说,就是犹如天堑的差别。
我想,我其实也算是幸运的。
我那没见过面的阿娘努力一生,我能为她做的,便也只能到此为止。
而后,只需要也只能努力为自己而活。
但我却又收到了一封书信。
署名,是谢重卫。
我的胞兄。
其实我有些意外。
因为嫡母无子,谢重卫与我不同,他一直是记在嫡母名下,以嫡子的名义受教育长大的。
我以为,他应当是看不上我的。
他在信中告诉我,他虽然对生母没有太多感情,却很感激我。
我捏着信挑了挑眉。
原来胞兄一直是受排挤的。
不管是在私塾,还是在各种宴席。
所有人都知道他顶着嫡子的身份却流着奴生子的血液。
从信中看来,他这一路走得并不顺利,至少嫡母并没有给过他太多庇护。
他想做的事,被我率先替他做成了。
他说他很感谢我,以后希望可以帮到我。
我折起信纸,抿嘴笑了笑。
以后要常写信了。
11
我肚子里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因此赏赐依然源源不断。
我也从未间断过给嫡姐的请安。
我们俩如今对彼此的态度都是淡淡的,看不出仇恨或平和。
但今日长春宫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嫡姐不会多表露一分,但我内心一直有隐隐的不安。
这种感觉持续到了我回到未央宫,然后被放大到了极致——
我听到从内务府领取俸禄的两个婢女正在叽叽喳喳:“这个月的云锦少了两匹呢!”
“听说啊,内务府在赶制一身皇贵妃服制呢……”
护甲上有血迹滴落。
我的掌事宫女一声惊呼,我才发现护甲已经戳破了掌心。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里的汤婆子摔得粉碎:“你们说什么?”
两个笑容满面的宫女被我的样子吓到:“内务府说……要赶制一身皇贵妃服制……娘娘,这不是好事吗?”
我扶着踏,几乎摔倒在地。
……皇贵妃服制。
我怎么会配崭新的皇贵妃服制呢?
我可是大婚都穿嫡姐的旧婚服的人!
嫡姐已经是皇贵妃,受过封妃大典,她自是不需要再有一身礼服!
如果这身衣服是给我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需要把我封为皇贵妃?
——在嫡姐封后之后。
那么,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嫡姐封后的同时,我被加封为皇贵妃呢?
冷汗悄然滑落。
只有一种可能。
我生子后,暴毙。
孩子留给嫡姐封后,而我以皇贵妃的身份,光荣下葬。
——本朝规矩向来如此,皇贵妃和皇后,不可能同时活着出现!
我不知道这是嫡姐的手段还是新帝的意思。
但很明显,他们要去母留子!
这身皇贵妃服制,只怕是送我上路的寿衣!
冷汗滑落,我仿佛看到了我娘生前最后的样子。
12
此时我距离生产还剩下最多三个月。
我突然有些庆幸我讹了我爹十万两银子。
早知道多要点钱了。
御赐的赏赐随同银票一起迅速白花花地流下去。
我开始亡羊补牢式打通人脉。
不够了又找我爹要了五万两,并威胁他不要说出去,否则还给他一尸两命竹篮打水。
这一通烧钱烧下去,还真让我查到了一些东西。
关于……皇上祁云墨心底的人。
原来皇上的确是有过心尖白月光的。
本朝太子受封后都需要去边关历练一段时间。
他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姑娘。
天子的秘辛无从得知全部面貌,但结局是注定的。
大多数的情,在遇到权力之后,便不得善终。
那个叫明月的姑娘死在边关。
第六感告诉我。或许祁云墨不愿意立后,就与这位明月姑娘有关。
……我的手紧紧捏住了贵妃榻。
就像捏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没有时间再去像贵女一样学琴棋书画讨好皇上了。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之后,未央宫的药材使用量逐渐大了起来。
我没有主动和皇上提及过,但每半个月,太医院总归是要汇报的。
祁云墨并不难知道我近期梦魇的事实。
无论他如何看待我,一个妾室或是一个死人,总归是要为了孩子来未央宫陪一陪我的。
彼时我正在榻上半梦半醒,豆大的冷汗从额角不断滴落。
我嘴里或许是说了些梦话,比如“月亮”“大漠”“浊酒”这些字眼。
皇上把我摇醒的时候,我揉了揉眼,神色中却是一片茫然。
他问我梦到了什么,我摇摇头跪下,说记不清细节了。
只记得有长笛声阵阵,和塞外月色如雪。
他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肩,问我可曾在梦中听到过人声。
我努力晃晃脑袋:“臣妾只记得有人说,来生做我的女儿应当是幸福的。”
皇帝的手便垂了下来。
临走前,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两句话。
他说:“只要你足够本分,朕保你在后宫的一席之地。”
以及……
“这一胎若是个公主,便由你这个生母自己养着吧。”
皇上不知道,他还未踏出未央宫,我已经泪流满面。
他会知道我是利用了他的白月光吗?
或许吧。
我只知道,我利用他的白月光救了自己。
再一次,于深渊之中。
天子的一念之间,就决定了我这样身若浮萍之人的生死去留。
而且……
我已经秘密托民间的神医看过了我的脉象和医案。
我这一胎,的的确确。
是个女儿呢。
13
之后再没听说过皇贵妃服制的事。
深宫又恢复了水面一般的平静,就好像从未有过那样的暗流涌动。
我没有敢完全懈怠,把打通人脉维系关系的事坚持做了起来。
然后,我的女儿顺利出生。
作为新帝的第一个孩子,她被皇上亲自加封,赐封号明月。
抱着软软的一团小生命,我第一次有了一些时光静好的感觉。
那时岁月漫长,我以为,这样小心一些,至少,可以安稳度过一生了。
想来,是怀抱里的温暖让我忘了。
忘了这朱红色的宫墙,以及这宫墙里封死的时代的规则,才是永久的深渊。
深渊里,竟敢想着安逸。
多么愚蠢。
我多么愚蠢。
14
我的女儿月儿一天天长大,我还没觉得自己开始老去时,月儿已经会说话,会走路了。
时间来到祁云墨登基的第三年。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春天,就要进行第一次大型选秀,充实后宫了。
我爹不停地催我再繁育子嗣,还托人给了我一张怀上男胎的方子。
也不知道当初嫡母用过这个方子没。
我随手锁在了妆匣里。
天气渐凉,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会自己去小厨房炖点白燕窝,这种大补的东西月儿吃不得太多,便只陪着我喝点汤,两个人一磨就是一晌午的时光。
今日的燕窝不知为何有一丝丝苦味,我抿了一口,皱皱眉,就准备扔掉。
月儿却一把夺过,舀起来吃了一大口。
我正自嘲地想怎么如今自己这么娇贵挑剔了,却见到月儿的鼻子开始渗出血丝!
我心里咯噔一下,喊出的话语因为太尖厉,已经听不出我的原本嗓音:
“快传太医!”
原来人在关键的时候,所有的血液是会往头上涌去的。
我迅速把手指伸进月儿的嘴,把燕窝抠吐出来时,月儿的嘴里也已经开始有血气。
唯一的大公主中毒,太医院倾巢而出。
而我没撑到皇上祁云墨来。
在月儿的嘴角出血的时候,我就已经晕了过去。
清醒与模糊的循环往复里,我只有一个念头。
我该死。
那毒明明是冲着我来的!
为什么最后受伤的是我的月儿?!
……
等我悠悠醒转,未央宫寝殿外已经跪了一地的人。
我冲下床就要去看月儿。
是祁云墨紧紧圈住我:“贵妃,公主无恙。”
我不管不顾地往外爬:“她还那幺小……是我害了她……”
祁云墨身后的宫人一起把我按回床上。
眼泪就这么在脸上纵横交错,从温热到冰凉。
良久,我哑着嗓子:“求皇上,务必查出凶手!”
15
我和月儿都大病了一场。
月儿是真真切切地中了毒。
而我,更多是心病。
投毒的线索查到一半后纷纷中断。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凶手是谁。
凶手原本要杀的,是我。
杀我,夺走我的孩子。
——没有其他人。
皇上暂时按下了这个案子,却把一部分六宫事务,尤其是钱财俸禄相关的权力都移交给了我。
我不知道这更多是安抚,还是警告了。
但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就像我也并不在意,嫡姐对我,到底是不是纯粹的仇恨,恨我抢走了本该是她的东西。
我不该忘的。
深渊之前,我不推她,她便会推我。
那就——
下坠吧。
总得有个人,要先付出实实在在的代价。
——证据可以被销毁,就也可以被再造。
不久后,京城一个普通平民敲响了登闻鼓。
挨过杖刑滚过钉板,状告的是当朝户部侍郎之子谋杀他的儿子。
过程很简单,不过是风月场所里,普通人狎妓时抢了官家贵族喜欢的娘子,引起了一场争执。
于是小公子一怒之下,给他的儿子下了毒。
多么漏洞百出的证词。
可如果……这味毒,和大公主所中的毒是同一种……
而这兵部侍郎的儿子,好巧不巧,正是我嫡母的哥哥……
有些事,不查,也得查啊。
天子大怒,大理寺的人开始频繁地进进出出。
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我又见到了我的父亲。
他似乎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修理须发了呢。
他一来就给了我一巴掌。
我也没有和他计较。
我没有兴致陪他弯弯绕绕。
“父亲,现在母亲和姐姐,你只能保住一个了。”
“是让嫡姐打入冷宫,谢家从此只有我一个人如履薄冰,还是牺牲你的妻子,保全谢家荣光呢?”
父亲走前,摔了我宫里很多瓷器。
还赔了我五万两银子。
之后,我爹在朝堂上除冠谢罪,称嫡母林氏品行不端,已休妻并沉塘,尸体丢入乱葬岗,永不入祠堂。
我点点头,这才像该有的代价。
再说……虽然对我怒目圆睁。
但我这个爹可是精明得很。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心底对我和嫡姐的天平,早已悄然崩塌了吧?
至于嫡姐……不,现在是庶姐了。
她大病了一场,后来我还见过一回,她偷偷地给林氏上香。
你看,这些顺风顺水的贵女们,还能分出精力心疼亲人。
而深渊里的我的母亲,只是为了自己活着,就已经用尽一生。
我在下人房里,只是为了不被欺负,全力长大蛰伏,就已经用尽气力。
16
自此我在后宫开始一路高歌猛进。
第一场后宫大选,陪同选妃的是我这个贵妃。
新妃们的第一次请安,我在长春宫宣布了自己有孕三个月的消息。
随后,我被赐封号,拿到了全部的六宫大权。
不得不说,我爹给的那张方子,的确很管用。
我慢慢培养出了自己的团体,不再是独木难支。
生子的过程漫长而艰辛,偶有一次我受到惊吓后,皇上杀尽了涉事那一宫的妃嫔。
于是我又在重重保护中生下了大皇子澜辰。
我爹每年稳定给我提供数十万两的银子,所有最好的贡品也都悉数送进未央宫。
胞兄参了军,在我的帮助下军衔也开始慢慢变高,已经可以独自指挥五千人的队伍,在边关进行一些小的失地收复了。
宫中不断有新的妃子受宠怀孕,或者是失宠小产,一花一度春,从无人独占满园。
除了没有皇后,这后宫,就像每个朝代每个帝王的后宫一样普通了。
而我的姐姐,越发地缠绵床榻,病骨支离。
我的心腹太医算算日子,说姐姐的身体被“心病”困扰,应当不会有太长的时日了。
一切又仿佛走到了我想要的境地。
直到……春日宴。
这一年,我的月儿才十多岁,尚未及笄。
17
这一年,北部边关战事频发的同时,南部苗疆也发动突袭,一时间江山岌岌可危。
我自知后宫不得干政,做不了太多。
便只能在后宫行节俭之风,省些开支以表决心。
可南部的战事依然节节败退。
于是祁云墨不得不改变了政策。
从这个冬天开始,不断有苗疆使臣住进宫中。
他们行事乖张跋扈。
从调戏宫女虐杀太监,到强抢民女。
再然后是对宫里的妃子下手。
被玷污过的低位妃嫔大多数被秘密赐死。
光是皇帝借我的手灌下去的毒酒,就已经有四杯。
无力感,逐渐充斥在整个皇城。
我总存着一丝侥幸。
觉得我这样的高位妃嫔,生育过孩子,“人老珠黄”,这样的风波,终究波及不到我。
直到来年的春日宴。
苗疆的三王子是最尊贵的座上宾。
他全程……都盯着我的月儿。
我十多岁尚未及笄的月儿!
这一场宴会下来,我的酒洒出来无数次。
夜过子时,祁云墨亲自把我送进了未央宫。
我执拗地推开了他。
他一把抱住我:“阿影……朕没有办法。”
我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我从没有这样对他红眼:“你有苦衷我知道。可月儿还有三年及笄,即便……”
我抹了把泪,“也可以先订婚,三年后再送去和亲!为什么非要现在!”
祁云墨没有躲这一巴掌。
有晶莹的泪从他眼角滑落。
他说:“阿影,三王子说只要今年让月儿做他的侧妃,苗疆就保证十五年内不进军……”
我怒吼出声:“月儿还是个孩子!那个畜生会蹂躏幼女,你不是不知道!”
祁云墨伸出手想碰我:“阿影,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尖锐的护甲划破他的皮肤:“你的王权富贵就那么重要吗?祁云墨你们帝王有心吗?”
祁云墨的神色终于冷了下来。
他抬起手:“贵妃言行无状,锁未央宫三日!”
一群侍卫就这样拖着我,裙摆从一块一块从冰冷的砖石上擦过。
三天。
我就这样生生被关了三天。
其间,翻墙被踹下。
乔妆被认出。
挠门抠洞,十指血迹斑斑。
直到三天后。
未央宫门打开。
御前公公宣读圣旨的神色中带着不忍:“追封明月公主为护国皇公主,赐惠贵妃黄金十万两。”
追封……
追封!
我的女儿怎么了?
为什么要用“追封”这个字眼?!
这十万两黄金,要从我这里买走什么?!
公公亲手把我扶起:“娘娘,人还要往前看的,唉,您好好养养指甲……”
“以后,您还会有公主,您永远是皇上心里最重要的人呐。”
脸上带着血,我嗤笑出声。
最重要的人。
我的月儿不光是她的女儿啊。
当初为了救自己,我把月儿强行加上了祁云墨心上人的影子。
即便这样,他还是亲手葬送了月儿!
他心里……有重要的人吗?
他配吗?!
白月光也好,血亲也好。
都比不上他自己罢了!
我抬头看着这方方正正的天空。
既然……他觉得孩子是抬手就能有,挥手就能送走的存在。
那他……
就不配再有孩子了。
他什么也不配有!
我缓缓站起身。
我对御前公公说:“臣妾惠贵妃,接旨。”
18
这一年,除了我的澜辰,宫里另外还有三个公主,一个皇子。
还有两个妃嫔有孕了。
烦得我头疼。
我开始打扮自己。
我时常带着最娇艳的年轻妃子和婢女去御书房。
常常午时三刻去,夜半钟声回。
力不从心的时候,太医院的院首便贴心地备上“大补之物”。
皇上很喜欢与有孕的女子嬉闹。
却总控制不好自己的力度。
最近已经导致两个妃子小产。
他便自己火冒三丈。
我是宫里最贤惠的女人,自然要给他备上降火的凉茶。
很多时候,他在御书房和朝臣商议军事,我便在一旁给他准备冰镇的果盘。
对了,我的胞兄也很努力。
他已经成了整个边境的副帅,一人之下。
我爹似乎越来越老了。
我看他上奏的脊背都弯了很多。
身为朝臣,不为君王分担,这不对。
所以我要帮他分担。
这些年我终于搜集到了皇上的心尖白月光的画像。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容貌相似之人。
新进妃嫔月贵人进来甚得君心。
她其实很贤惠,劝了皇上多次不要纵欲过度,奈何皇上就是不听。
我是真的很担心他。
担心他……太早了。
好在,我的姐姐谢灵,命终究不够长。
树叶凋零之际,这位已经被人遗忘的太子妃,终于瘦骨嶙峋地闭上了双眼。
我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
我当众跪在地上,重重磕头:“恳请皇上,追封姐姐为后!”
妹妹我呀,真的不愿意和祁云墨同葬帝陵啊。
还是姐姐你来吧。
你们俩配。
且我当众承诺,此生永不为后!
此言一出,民间称赞。
我不再是权倾后宫的妖妃。
也不是德不配位的庶出妒妇。
贵妃生儿育女,女儿更是“为国捐躯”,本人却不争不抢。
从此,民心所向。
我把祁云墨对我的愧疚,利用到极致。
之后,祁云墨下旨。
封我为皇贵妃,我的儿子为太子。
二皇子的生母是我的拥趸,二皇子也被早早地封亲王赐封地,永远不会挡我的路。
祁云墨在未央宫的床榻上搂着我,说以后只安静地和我度过一生,再生个一儿半女。
我笑得温柔。
没有多久啊, 他就知道了。
——知道他已经快要不能人道的事实了。
19
当祁云墨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时候,他没来得及发火。
因为边关传来急报。
北部战事骤起。
光是劝祁云墨亲征这件事, 整个朝堂就劝了十日之久。
他气得在金銮殿上砸了头冠。
最后是我想到了办法——
我说, 边关的故人,应当还在等你吧。
可笑,他竟然听进去了。
人到中年, 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看不透。
但我猜对了。
他很忌惮我和我爹带着太子一起留在京中。
所以我自请跟随, 来到了边关。
澜辰在我爹的全力庇护下, 短期不会有大碍。
祁云墨他可是天子, 天子的要求必须被满足。
大量眉清目秀的军妓被送进营帐之中。
其中有几个, 眉眼像极了故人。
说是亲征,其实大多数事都是我的胞兄和军中主帅亲力亲为。
我一直在等。
主帅为国鞠躬尽瘁,我实在不忍。
我等到了他在一次战役中自己伤到了腿。
反正,我现在有大把的时光。
我秘密派人送走了主帅。
我做不了更多,却必须做。
当虎符捏在胞兄手里的这一天, 我端着一碗血燕来到了祁云墨床前。
这几日他莫名咯血,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已经有些下不来床。
昨日更是直接摔下了战马。
太医不敢说,祁云墨的后脑处,有了一团瘀血。
只怕……就是这两天的事。
我在床前看着他, 思索了很久。
觉得也可以考虑不用和他废话, 直接掐死就行。
可男人的力气还是大些。
掐到一半, 他剧烈挣扎了起来。
现场不能太难看, 我便只能陪他说了一会话。
话太多, 我记不住全部了。
我记得他问我:“贱人, 你怎么敢!”
我也很好奇。
我问他:“那你呢?你怎么敢送自己的女儿去死呢?”
我捂住他的嘴:“你下去之后, 不怕烈火烹油永世不得超生吗?”
他说:“朕和你不同!你怎么能与朕相比!”
我于是笑了起来。
我笑得很大声,看着营帐一动不动,没有一个人进来,看着祁云墨的神色一分一分变得绝望。
我歪着头, 语气同样很疑惑:
“我怎么能与你相比呢?”
我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你的母亲只是嫔妃,我的姐姐可是皇后呢。”
“你是荒淫无度的昏君, 而我是民心所向的贤妃。”
“你的父亲只给你留下风雨飘摇的国度, 而我的胞兄留给我的,会是平定后的盛世江山啊。”
以及……
“你葬送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拯救了你。”
我问他:“你拿什么和我比?”
“祁云墨?”
他的瞳孔最终一点点扩散。
从白天到黑夜。
我看着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变得僵硬。
所谓帝王。
到头不也是一场空么?
20
定历元年, 太子祁澜辰登基。
在谢重卫将军的努力下, 北境边关平定。
三年后,大军向南, 击退苗疆驻军, 天下太平。
新帝大赦天下, 免赋税三年,百姓富足。
之后,太后生父谢渊插手朝政引发众怒,被太后大义灭亲,当场革职, 此举再次赢得民心。
可惜的是,谢渊在告老还乡途中被马匪截杀。
天子亲自赐其以亲王之礼厚葬。
21
最后的最后,澜辰十五岁了。
朝臣纷纷催他立后, 把自家的贵女往后宫里塞。
澜辰自己却扭扭捏捏地来到寿康宫。
我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他语气幸福地告诉我,他想立一个姑娘为后。
我问他:“你喜欢那个姑娘吗?”
他眉眼弯弯地点点头。
我抚摸着手上的绣帕,也一同笑了起来。
我说:“那样便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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