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原创 李柳杨 幻想家 2022-09-03 18:34 发表于安徽
“我将反复死去,以确认生命之无穷。”
编者按:最初知道《隐入尘烟》这部电影上映的时候,是在我的朋友圈。很多人说这是2022年度华语电影中最好的一部,可是我发现在我所在的城市并没有上映这部电影。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我在”大象点映“上发起了一个观看《隐入尘烟》的活动,可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并没有什么人脉,经过各种转发,拜托亲朋友好友,最终还是没有凑够人数。我只好去优酷上看了这部电影,看完这部电影,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震动。这简直是中国电影的光!这是一部动静很小的电影,没有激烈的场面,没有复杂的剧情,但是像你每日喝的水一样,它可以平淡,也可以汹涌澎湃,意味无穷。它具有一种很强的诗性,不仅仅讲述的是人生的故事,还包含着导演本人对人生、人在自然界中的状态以及人类命运的一种哲思,它是深刻的、平淡的也是超脱世俗的。出于对这部电影的热爱,我跑去南京拍了导演本人。他身形瘦小,眼神坚毅,朴实纯厚,儒雅博学,还很爱笑。希望他能坚定地走下去,达成心中的理想。在采访的过程中,我并没有采取传统的那种揪着问题一问一答的模式,而是选择了漫谈,一边拍照一边聊天,在聊天的过程中一点点了解其人其态。(李柳杨)
01.
其人
李睿珺,1983年生于甘肃高台。2003年毕业于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管理干部学院。有电影作品《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路过未来》等,其最新作品《隐入尘烟》由武仁林、海清领衔主演,该片入围了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于2022年7月8日在中国上映,在网上引起了一番热议。
该片讲述了在西北农村,一对农村夫妇艰辛而温馨的一段生命旅程。延续了李睿珺导演一直以来深刻的人文关怀,从男女主人公的情感生活出发,以真实农村现状为背景,开启重拾土地之趣的新潮流。影片视角独特、细节丰富,在对西北农村生活图景的全面描摹之中,呼唤着来自底层人物的,扎实而坚定的力量 。
02.
漫谈
1
李柳杨:“ 如果用一种植物来形容你的家乡,你会想到什么?”
李睿珺:“马兰花,就是《隐入尘烟》中,贵英拿的马兰花。”
2
李柳杨:“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你的眼睛?像鱼一样。”
李睿珺:“像鱼?”
李柳杨:“嗯,也像皮上撕开的口,给你看我给你拍的这张照片。”
李睿珺:“哈哈....宇宙像个塑料袋,太阳是撕开的口子。”
3
李柳杨:“我看了你的电影,我想到了丝柏,你知道丝柏吗?”
李睿珺:“当然知道啦!在我们那儿,给一个人最高的尊重就是当他死了以后给他做一个柏木的棺材。”
4
李柳杨:“平时喜欢小动物吗?”
李睿珺:“喜欢啊,我小时候家里就有两只狗,一只猫,一放学我就和他们玩。”
5
我琢磨了一会儿,好像跑题了,我又问
李柳杨:“你喜欢谁的电影?”
李睿珺:“阿巴斯、小津安二郎、塔可夫斯基.....”
6
李柳杨:”你会去思考,你电影里那些人物的命运吗?就像你们大西北,大甘肃,人在苍茫大地上的命运?”
李睿珺:“每个人不就是三万多天嘛,我们只是借了一身皮囊在这世界上有三万多天的旅行,不过可能有些人还活不到三万多天。万事万物都在无穷的变幻之中,没有什么绝对的存在,尤其是这些生命。终将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这个世界,
我们用了一秒钟或者十秒钟诞生,但是悲哀的是我们要花一生的时间走向死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确定的东西,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们会离开这个世界。
不过这个死亡也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比如说你被火化了,被洒在了一片土地上,它可能分解成了别的能量,滋养了周边的杂草或者树木。基因又得到了重组,它可能变幻成了另一种形式、一种皮囊,它可能变成了一种树,树又被牛啃了,变成了牛的一部分。而牛呢,有可能拉了粪便,这个粪便又回归到了土地上,变成了庄稼的一部分,那庄稼呢又被一个人吃了,它可能又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基因里的一部分。所以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绝对的死亡,没有绝对的悲伤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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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柳杨:“在你的电影里的人物就像尘埃一样,飘起又落下。你怎么看待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呢?”
李睿珺:“是自然依托起了人,人离开自然是没法存在的。自然界不需要人类的存在,而人需要自然的存在,就像《隐入尘烟》电影里的那头驴子一样,驴子从来不需要人类的存在,只是人类需要它的存在。
当一个生命出生了,滋养它的就是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和土地。土地是比人性更洁净的存在,它没有分别的接纳一切事物。它不会因为你的长相、职位高低、能力去分别对待你,土地是博大和干净的存在,它一直是在无私地给予任何动植物。所有自然界的一切都是土地的孩子,人类也是土地的孩子之一。如果说山是土地的脊梁和骨头的话,我们抽取的金属就是它骨头里的骨髓。如果说石油,那就是大地的血液。我们是用大地的血液和骨髓,造就了汽车,驱动它在这片土地上奔走。所以不管怎么说,人类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来自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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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柳杨:“说句实话我是从《隐入尘烟》才开始关注你的作品的,决定采访你的前一天在网上恶补了你的电影《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对你的电影中所呈现的一种对西部生活的关注,人与自然的交汇很感兴趣。我发现在上述这些片子里,经常会出现一个孤独、即将老去的成熟男人,老人总是跟死亡有点关联,与之相匹配和平衡的是一个刚成长的坚毅、勇敢、天真好奇的小男孩。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李睿珺:“它基于现实,也基于思考。这是生命最重要的两端。我们记不得我们怎么出生的,也看不见我们死去之后的样子。所以它有哲学意味上的探究。而且现实世界里,中间的那部分人是缺失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孩子好像是未来,老人代表了过去的历史和经验。但是老人离开了,带着生活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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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柳杨:“在电影《天堂电影院》里,男主失去了初恋,他就觉得自己生命中有了一个缺口。他就要不停滴去填补这个缺口,后来成了很伟大的导演。你做电影,你觉得是命中注定吗?是想要填补人生中的某个缺口吗?还是觉得少不了它?”
李睿珺:“影像是超越语言上的存在。我对这个世界上的人和物有兴趣,而影像又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种思考、观察、表述世界的手段和工具,我喜欢用影像的方式来思考。因为通过它可以表现很多东西,我可以通过作品跟很多人做灵魂上的交流,并且不需要见面。电影是跨越语言和种族的存在。
不过我也不觉得拍电影是注定的,人的兴趣和爱好可能会随着时间变化,就跟人的面容似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同的阶段你对生活的认知,对电影的认知是不一样,可能也会用不同的手段,你也可以用剧本、小说、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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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柳杨:“那你未来会做什么样的电影呢?”
李睿珺:“关于生命、爱、信仰、关于人类过去和未来的思考,关于西北的乡土大地的。”
拍到这张照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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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柳杨:“你能站到桌子上吗?“
李睿珺:“可以。”
李柳杨:“我感觉这个角度非常适合你,因为你就是一个在钢筋水泥做的房子里,种稻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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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柳杨:“我这个人对生活充满了幻想,因为我是双鱼座。”
李睿珺:“我也是双鱼。你哪天?”
李柳杨:“三月十九也许是二十?记不清了。”
李睿珺:“我三月十六。”
13
李柳杨:“咱们的采访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希望我们下次还能再见!”
李睿珺:“会再见的,我又不会马上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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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柳杨:“你最好祝愿我发财,等我发财了我就给你的电影投资。”
李睿珺:“好,祝愿你发财,等你发财了你可能就会忘记这件事。”
李柳杨:“不会的,你放心吧。我不是那样的人。”
摄影|李柳杨
—— 完 ——
李柳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