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离婚。"
我把那张存折重重地拍在茶几上,一抬头,刘建国的脸色已由红转白。
"十三万,你好大的胃口啊。"我冷笑一声,眼前这个男人,再不是三年前那个满口甜言蜜语的温柔模样。
1992年的春天,龙城正下着毛毛细雨。
我叫张丽华,那年三十八岁,在国营第二纺织厂做会计,每月工资一百七十八元六角,在当时已算不错。
厂区后面是一排砖瓦结构的家属楼,我和女儿小雨租住在三楼一间四十平的小屋里,水泥地面,两室一厅,厨房和邻居共用。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黑白电视机,一张八成新的木床,墙角摆着小雨的书桌,桌上是她攒了两个月津贴买的台灯。
一切都很简单,却很踏实。
晚上七点,中央台《新闻联播》的声音透过纸糊的窗子传来,混合着邻居家孩子背英语单词的声音。
这就是我和女儿离婚后的生活,平淡如水,却也安稳。
前夫是纺织厂的车间主任,为人木讷,但心善。
我们结婚八年,他从未对我大声说过话,也从未在厂里给我争过一点便宜,日子过得中规中矩。
直到他父亲查出肺病,家里急需一大笔医药费,他瞒着我借了高利贷,不想却越欠越多。
最后,他提出离婚,说是不想连累我和孩子。
我至今记得他签字那天的样子,一夜白了半头发,眼睛布满血丝。
"丽华,对不起,我没用。"他低着头,声音嘶哑如秋风中的落叶。
后来,他调去了外地的一个小厂,每月按时寄来小雨的抚养费,从未间断。
日子虽然清苦,但我和女儿小雨,一个工作,一个读书,也算安稳。
在那个"万元户"还是新闻的年代,我们这样的小家庭,并不起眼,可日子虽苦,却也有着属于我们的幸福。
直到三年前,经纺织厂退休老会计王阿姨介绍,我认识了刘建国。
那年春天,厂里组织职工去郊区植树,正赶上下大雨,我忘了带伞,一个乌黑的雨伞从身后撑起。
"王阿姨让我来接您,我是建筑公司的刘建国。"转头见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深蓝西装,打着红领带,风度翩翩。
他比我小三岁,在市建筑公司当工程师,戴着金边眼镜,说话文绉绉的,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
第一次见面,他就带了本书,是莫泊桑的《项链》。
"你看,你的玉坠像极了书里描述的那样美。"他指着我脖子上戴的那块玉坠说。
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陪伴我二十多年,陪我走过人生的每一步,见证我所有的苦乐悲欢。
我哪懂什么莫泊桑,但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由一暖。
在这个到处都是糙汉子的纺织厂,突然出现这样一位谈吐不凡的男子,就像旧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你这人,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嗔怪道,却忍不住捏了捏那块温润的玉坠。
刘建国时不时来接我下班,有时还带着一小束野花,说是路边采的。
厂区大院里的闲言碎语多了起来,大家都说我命好,年近四十还能找到这样体面的男人。
恋爱半年后,我们领了证。
婚后,刘建国对小雨也很好,常帮她补习功课,还给她买了一个收音机,让她听英语广播。
小雨渐渐接受了这个继父,有时还撒娇地喊他"刘爸爸"。
我以为,这就是我这辈子该有的幸福了。
可老话说得好,天上不会掉馅饼,掉下来的往往是陷阱。
婚后第三年,也就是今年初春,刘建国突然向我提出借钱的请求。
那天,他回家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神色慌张,眼圈发红。
"丽华,我妈身体不好,需要做手术,医院要交一万三的押金。"他低着头,搓着手,连看都不敢看我。
"这么多?"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九十年代初的国营医院,普通手术费用在几百到一两千之间,一万三的押金实在是太多了。
"是啊,现在医疗费涨得厉害。"他叹气道,"我手头紧,工资卡又在单位财务那儿扣着,这不是急事嘛。"
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婆婆虽然一直住在老家安徽,但过年时我们也去看望过。
老人家住在县城边上的一间砖瓦房里,确实有高血压和糖尿病,需要定期吃药。
房子四周是黄土小路,院子里种着几棵柿子树和石榴树,虽然简陋,但老人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每次去,婆婆都会拉着我的手,叮嘱刘建国好好对我。
想到婆婆慈祥的面容,我心软了。
于是第二天,我顶着春雨去银行取了一万三,交给了刘建国。
柜台小姐用验钞机一张张点着钱,我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
那是我和小雨多年省吃俭用攒下的血汗钱,原本打算给小雨上大学用的。
"放心,下个月发奖金就还你。"临走时刘建国拍着胸脯保证,还特意在我额头亲了一下。
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刘建国只字不提还钱的事。
那段时间,他的行为有些反常——回家越来越晚,常常说单位加班;电话打到办公室,总是不在;身上开始有了烟味和酒味,有时还夹杂着一种香水味,说是同事的。
五月的一个夜晚,窗外蝉鸣声声,我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算着这个月的家用账本。
九十年代初,物价开始上涨,工资却涨得慢,每个月算账都是个难题。
小雨高二了,学习紧,需要补课,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小心翼翼地问刘建国借钱的事,他脸色一变:"怎么,你连这点钱都舍不得?我妈还在医院躺着呢!"
我不好再说什么,但心里却犯了嘀咕。
有天晚上,他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我帮他脱鞋时,口袋里掉出一张纸片。
我悄悄拾起,是一张麻将馆的小票,上面写着:"今日输赢 -3800元",日期正是我给他钱后的第三天。
我的心凉了半截。
这个时候,我才开始认真观察刘建国的一举一动。
我发现他的工作证上班年月日和他告诉我的不符,他说是1985年参加工作,证件上却是1988年;他说妈妈在省城住院,可寄去的汇款回执上地址却在县城;他说单位年底要发双薪,可我偷偷去打听,根本没这回事。
一个念头在我心里成形:刘建国在骗我。
有一天,我趁他洗澡,鼓起勇气打开了他的皮夹。
里面有一张照片,是他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的合影,那女人穿着紧身花衣,涂着大红唇膏,正对着镜头撒娇似的做鬼脸。
照片背面写着"永远的小雨",落款是"你的春春",还画了个桃心。
我几乎窒息——他竟用我女儿的名字称呼另一个女人!
这样的背叛,比金钱欺骗更让人心痛。
我把照片夹在《玉堂春》的第三十八页,这是我们新婚时他送我的戏曲集,他曾说这是他最爱的一出戏。
现在看来,他的"玉堂春"另有其人。
第二天早上,我装作若无其事,给他煮了碗鸡蛋面。
自从走进这段婚姻,我就学会了伪装。
女人啊,总是习惯在伤口上缝缝补补,宁可欺骗自己也要维持表面的平静。
这还不是最糟的。
六月末,刘建国又开口了:"丽华,单位有个小工程,需要投标保证金,领导看中我了,想让我做项目经理。但要交十二万的押金,过后肯定双倍返还。"
"十二万?"我吓了一跳,那可是天文数字,"我哪有这么多钱?"
"你不是有存款吗?厂里不是发了拆迁补贴?再说你前夫不是每月都给抚养费?"他的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在探寻什么。
说起拆迁补贴,那是因为厂区要扩建,我那间小屋在拆迁范围内,厂里给了五万元补偿,其余的是我们母女多年来积攒的血汗钱。
"那是小雨的学费和生活费啊。"我心疼地说。
"怎么,你不信任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可是我升职的好机会!你就这么不支持我的事业?"他一连串的质问,声音提高了八度,眼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凶狠。
晚上,小雨写完作业回房间睡了,刘建国又开始软磨硬泡。
他说做成这个项目,就能评上副总工程师,工资能翻一番;他说单位领导很赏识他,这次投标十拿九稳;他说项目完工后,除了还我钱,还会给小雨买一台电脑。
九十年代初,电脑还是稀罕物,厂里只有一台286电脑,平时锁在专门机房,连摸都不让摸。
"小雨不是想学电脑吗?这不正好?"他循循善诱。
看着他殷切的目光,我心里天人交战。
"你不是怕我乱花钱吗?咱们约好,你陪我去,钱直接交到项目部。"他又补充道。
最终,我妥协了。
一方面是不想撕破脸,另一方面,确实希望他能事业有成,家里条件能好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从存折上取了十二万,那是我和小雨多年来的全部积蓄,包括前夫按约定每月给的抚养费。
把钱给他前,我特地去银行复印了存折记录,让他写下了借条。
"老婆,你还真是不相信我。"他接过借条时嘲讽地说,尾音上扬,带着几分轻蔑。
但我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他是不是骗我,总要留个证据。
钱交给他后,刘建国开始整日不着家。
说是项目紧张,要在工地蹲着,半夜回来也是一身酒气,有时衬衫领子上还有口红印,说是同事聚餐,女同事喝多了蹭上的。
我假装相信,心里却开始盘算退路。
一天下午,厂里开完生产例会,我回到宿舍,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喂,请问是刘工的爱人吗?"听筒那端传来一个甜腻的女声,像是抹了蜜的刀子,甜中带着寒光。
"我是,你是哪位?"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哦,我是江景花园的售楼员。刘工说您过几天要去看房子,所以让我先联系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
我一头雾水:"什么房子?"
"就是刘工新买的那套,在江景花园的。首付都交了,就等您去看看满不满意,满意的话咱们就签正式合同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手指不由得抓紧了话筒的塑料外壳。
"江景花园在哪儿?"我强压怒火,继续套话。
"就在市中心啊,靠近江边的新小区,环境可好了,楼下就是商场,小区里还有游泳池呢!"女人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仿佛在炫耀什么。
九十年代初,龙城的屋价开始上涨,江边的楼盘更是寸土寸金。
什么项目投标,什么双倍返还,全是骗局!
我强忍着怒火,继续问道:"这房子登记在谁名下?"
"刘工和您啊,他说是送给您的结婚三周年礼物,想给您一个惊喜呢。"女人的声音甜得发腻。
"哦,是这样啊。"我冷静地说,"麻烦你把房子的具体地址和合同复印件发到我单位好吗?我想提前看看。"
"您单位是?"
"纺织厂财务科,张丽华收。"
对方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我的手指还在颤抖,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涌上心头。
两小时后,厂里的传达室老李把一个大信封送到了我办公室。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是一份《商品房买卖合同》的复印件。
江景花园,120平米,三室两厅,首付十二万,总价二十六万。
我的眼睛牢牢盯住了合同上的购买人一栏:刘建国、廖春春。
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我扶住桌子才没有跌倒。
那一刻,所有的疑云都拨开了——"春春"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而我给的十二万,成了他们的婚房首付。
我立刻拨通售楼部电话,对方告诉我,刘建国定期来看房进度,每次都带着那位廖小姐,两人亲密得很,大家都以为是新婚夫妻。
"您是刘先生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疑惑。
"我是他妻子。"我冷冷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驱车前往江景花园,远远地就看见刘建国搂着一个身材婀娜的年轻女子走进售楼处。
女子穿着粉色套裙,头发烫得卷卷的,完全是照片中的模样。
他们有说有笑,亲密得像真正的伴侣。
我躲在车里,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
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被欺骗的愤怒和对未来的恐惧。
十三万啊,我和女儿多少年的心血,就这样被他骗走了!
我在车里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色渐暗。
回到家,我调整好情绪,开始整理证据:银行转账记录、借条、房产证复印件、那张照片,还有我偷偷录下的售楼员电话录音。
晚上,小雨放学回来,看我眼睛红肿,关切地问:"妈,你怎么了?"
我强颜欢笑:"没事,就是工作累了,眼睛有点不舒服。"
小雨像个小大人似的安慰我:"妈,你太辛苦了,我明年就考大学,以后挣钱给你养老。"
听着女儿稚嫩的承诺,我心里更加坚定了讨回公道的决心。
第二天,我请了假,去咨询了律师。
律师说,有借条和转账记录,再加上房产合同上有我的钱,胜诉几率很大。
但他也提醒我,现在的法律对于婚内财产纠纷还不够完善,需要做好长期打官司的准备。
我点点头,心里已有了主意。
晚上刘建国回来时,我已经冷静下来。
我把那张存折重重地拍在茶几上:"我要离婚。十三万,你好大的胃口啊,刘建国。"
他先是一愣,随后慌乱地说:"你听我解释,那房子是公司的项目房,领导让我先过户的..."
"够了!"我打断他,语气出奇地平静,"房产证上写的是你和廖春春的名字,你还要狡辞吗?"
他脸色大变:"你调查我?"
"十三万不是小数目,我有权知道钱的去向。"我把证据一样样摊开在茶几上,"项目投标?医疗费?全是谎言!"
"你......你......"他一时语塞,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刘建国,我给你两条路:要么立刻还钱,要么我们法庭上见。"我斩钉截铁地说。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跪了下来,抱住我的双腿:"丽华,我错了,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那女人已经甩了,房子我马上加上你的名字..."
对一个骗子,我早已失去了信任。
"不必了。"我冷冷地说,"你把钱还给我,我们就两清了。"
"我...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他支支吾吾。
"那房子卖了,还我钱。"我寸步不让。
"不行!"他慌张地说,"那房子首付是借的高利贷,现在卖了也不够还..."
我这才明白,他不但骗了我的钱,还陷入了高利贷的泥潭。
为了买房,他借了本地一个有名的高利贷主"胖五"的钱。
"胖五"在龙城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借他的钱不还,后果不堪设想。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瘫坐在沙发上。
小雨正好放学回来,看到这一幕,吓得书包掉在地上:"妈,发生什么事了?"
刘建国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没事没事,我和你妈妈开玩笑呢。"
我强撑着对女儿笑了笑:"没事,妈妈和你刘叔叔有点小矛盾,你先去写作业吧。"
等小雨回房间,刘建国一把抓住我的手:"丽华,求你再信我一次,我一定把钱还给你。"
我挣脱他的手:"你已经没有资格让我相信你了。"
那晚,我辗转难眠。
窗外蛙声一片,夏夜的风吹动纱帘,恍如梦境。
我想起了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从初见时的心动,到如今的心碎,恍若隔世。
小雨悄悄来到我房间:"妈,你和刘叔叔怎么了?"
我不想让女儿担心,只说是些家庭琐事。
但小雨却说:"妈,其实我早就发现刘叔叔不对劲了。上个月我放学早,看见他和一个年轻女人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那女人穿得很花哨,脸上涂了厚厚的粉,跟电视里外国女人似的。"
原来,女儿比我更早看清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妈,我们不需要他。"小雨坚定地说,眼神中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我们以前不是也过得挺好的吗?"
我搂住女儿,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是啊,我们本来就能过得很好,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值得信任的男人身上?
第二天,刘建国提出要用房子抵债,但需要我出面去银行办理过户手续。
"这么多谎言,我凭什么再相信你?"
"你不信我,总该信房产中介吧?我们一起去找中介,让他证明房子是真的!"他急了,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我同意了。
在中介处,我才知道刘建国借高利贷买房的真相。
房子首付确实是我的钱,但他还背着我借了七万高利贷。
中介说,房子现在市值十八万,扣除欠款和违约金后,大约能剩十一万。
"十一万就十一万。"我说,"我只要回钱,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办理过户手续时,刘建国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丽华,我不是有意骗你,只是..."
"只是什么?"
"我本想借钱做生意,赚大钱给你和小雨好日子过。可我投资失败了,又碰上春春,她说可以帮我搞定项目,结果..."他声音哽咽,"我对不起你们。"
我不为所动:"刘建国,婚姻不是赌场,我要的不是大富大贵,而是诚信和责任。你连这最基本的品质都没有,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房子很快卖掉了,我拿回了十一万。
离婚手续也很快办完,刘建国没有争取任何财产,只在离婚协议上写了一句:"余生定当偿还所欠,无论如何。"
签字那天,他憔悴了许多,眼袋下垂,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丽华,对不起。"他说,声音里满是疲惫。
我没有回答,静静地在离婚证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走出民政局大门时,外面下起了小雨,我撑开雨伞,没有回头。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段错误的婚姻画上句号。
我带着小雨回到了原来的小屋。
厂区的梧桐树又黄了一季,落叶铺满了小道。
厂里的广播站里,播音员正用沙哑的嗓音念着下个月的生产指标。
一切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夜里,我和女儿坐在窗前,看着夕阳西下。
窗外,厂区广场上的老人们摆开了象棋摊子,孩子们追逐打闹,欢声笑语在暮色中回荡。
"妈,你还会相信爱情吗?"小雨突然问。
我沉思片刻:"相信,但不盲从。爱情需要经营,婚姻需要责任。没有诚信作基础,再美的爱情也会坍塌。"
小雨点点头:"刘叔叔教会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人的价值不在于外表的光鲜,而在于内心的诚实和坚韧。"
我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突然发现她已经长大了,懂事了,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我的肩膀。
她的眼神中有我年轻时不曾有过的坚定和清醒。
这场婚姻虽然失败,但让我和女儿都成长了。
1993年的春天,我收到一个快递包裹,是从安徽寄来的。
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万元现金和一张纸条:"第一次还款,刘建国。"
纸条背面还写着:"丽华,离开你后,我回了老家,照顾母亲,也反省自己。这钱是我做小生意挣的,虽然不多,但会一直还下去,直到还清为止。"
我把钱存进了银行,作为小雨的大学基金。
小雨顺利考入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
她说要学会保护自己和母亲的财产,再也不让人欺骗。
每年春天,我都会收到刘建国寄来的钱,金额从未间断。
直到第五年,我收到最后一笔还款和一封信:
"丽华:债已还清。这些年我想明白了,人这一生,最珍贵的不是金钱,而是诚信二字。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和小雨过得好。我已经回老家照顾母亲,这辈子不再来打扰你们。祝你们幸福。刘建国。"
看完信,我没有哭,也没有恨。
时间带走了怨恨,留下的是对生活的深刻理解。
我把信收好,继续埋头于账本。
窗外,厂区的梧桐树又开始抽出新芽,生活也在继续。
1998年,工厂效益下滑,开始裁员,我从纺织厂调到了商业局,工资高了些,还评上了先进工作者。
小雨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一家银行工作,每月寄钱回来。
四十五岁那年,我认识了一位退休教师王大伯。
他是个质朴谦和的老人,每天晨练后给社区小花园浇水。
他不会甜言蜜语,却懂得用行动表达关心。
一次我发烧,他端来一碗熬了三个小时的小米粥,那天窗外下着大雨,他的裤脚全湿了,却笑着说:"下雨天最适合喝热粥了。"
小雨回来看望我时,看到王大伯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悄悄对我说:"妈,他是个好人。"
我笑了笑没说话,但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人到中年,不再奢求轰轰烈烈,只愿在平淡中有人相伴,在风雨中有人同行。
又是一年春天,我和王大伯在社区公园里散步。
清晨的阳光洒在草地上,远处的桃树开出粉红的花,社区广播里播放着《春天的故事》,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刘师傅,我有话想对你说..."他突然说。
"叫我丽华就好。"我微笑着纠正他。即使认识三年,他还是习惯尊称我为"刘师傅"。
"丽华,我想和你一起搭伙过日子,不求轰轰烈烈,只愿相互扶持,白头偕老。"他红着脸说,手里紧握着一个小绒盒。
我望着他诚恳的眼睛,看到的不是浮华的承诺,而是朴实的真心。
在这个历经沧桑的春天,我终于明白:婚姻不是一场豪赌,而是一次深思熟虑的选择;爱情不是盲目的迷恋,而是建立在相互尊重和诚信基础上的深厚感情。
"好啊。"我轻声回答,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那枚普通的玉坠。
风轻轻地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迟来的幸福鼓掌。
人生如同一幅拼图,每段经历都是不可或缺的碎片。
那些伤痛和欺骗,那些跌倒和爬起,都让我看清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这个普通的春日里,我终于拼出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图景。
窗外,市场上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街角的录像厅正在放映《霸王别姬》,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
我想起了《玉堂春》里的那句唱词:"柳暗花明春又来,人间自有真情在。"
是啊,风雨过后,总会有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