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外地母亲和弟弟来看我,听到他们的对话:亲情温暖碎了一地

《尘埃落定处》

"妈,我们明天就回去吧,哥这条件确实不好,我怕您住着委屈。"

我手中的碗差点掉在地上,水龙头的流水声掩盖了我急促的呼吸。

厨房和客厅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弟弟周建军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剐着我的心窝。

夏天的夜晚,知了在窗外的老槐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屋里的老旧电风扇"吱呀吱呀"地摇着头,却扇不走这闷热,也扇不走我心里的苦涩。

我叫周建国,今年刚好六十岁,前年从机械厂退休的。

那是1998年的六月底,东北老家的母亲和弟弟第一次来南方看我,那时候南方的夏天就像蒸笼一样,湿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在这个中等城市已经生活了整整二十三年,从一个满怀希望的年轻小伙子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退休工人。

电话是弟弟打来的,那是六月初的一天,我正在小区的树荫下和几个退休老头下象棋。

"哥,我想带妈去看看你,她念叨你好久了。"电话那头,弟弟的声音透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听到这消息时,我高兴得差点把手中的棋子捏碎,当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开始收拾我那两居室的老房子——擦桌子、扫地、刷马桶、换床单,忙得满头大汗,像个即将迎接新媳妇的毛头小伙子。

这房子是单位在九十年代初分的,那时候还算是个福利不错的国企,如今厂子早就不景气了,很多老同事都下了岗。

八十年代末的老楼,没电梯,楼道窄,墙皮剥落,冬冷夏热,但总算是有个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

我把家里唯一的一瓶花露水喷在蚊帐上,想着这样母亲晚上能睡得踏实点。

又去菜市场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肉,那天菜价不便宜,我看着柜台上标的价格,心里直嘀咕,但还是咬牙买了最好的。

母亲今年七十八岁了,鬓角全白,佝偻着背,但腿脚还算利索。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背着一个同样褪了色的老式蓝布包,那是我小时候就见她背着的。

包里装着东北的山野货——松子、木耳、蘑菇,还有一些腌制的咸菜疙瘩

这些东西,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就是最好的美味,每年秋天,母亲都会带着我和弟弟进山采摘这些宝贝,说是比城里人吃的山珍海味还要鲜美。

"建国啊,你这些年过得咋样?"母亲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眼睛里噙着泪水,上下打量着我。

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像田地里的犁沟,每一道都记录着一段艰辛的岁月,但她的眼睛仍旧明亮,像是夜空中的星子。

"挺好的,挺好的,妈,您看,我这不是有房子有工作嘛,比起那会儿饿肚子的日子,现在可太好了。"我笑着说,搀扶着母亲坐到那张陪伴我十多年的旧沙发上。

弟弟周建军比我小八岁,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老,五十多岁的人,头发已经半白了,额头上的皱纹也刻得很深。

他在老家的拖拉机厂工作,跟我一样是个普通工人,那厂子近几年不景气,听说都发不出工资了,但好歹是国营单位,饿不着。

他拿了一瓶东北产的白酒和几包烟,说是特意给我带的,那烟是"红塔山",比我平时抽的"大前门"可高档多了。

"哥,你这么多年没回家,妈天天念叨你呢。"弟弟边放下行李边说,眼神在我的小屋子里扫来扫去。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愧疚,也有些不自然。

这些年忙着在南方打拼,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是不想回,实在是路费贵,又请不下假,再加上心里那点不愿让家里人看到自己混得不如意的自尊心在作祟。

每次打电话回家,我都说工作忙,厂里走不开,其实是怕回去被人问东问西:"二十多年了,在南方混得咋样?房子买了没?攒了多少钱?"

这些问题,我都回答不上来。

出去的时候,村里人都是羡慕的眼神,都以为我去南方定能淘到金,可谁知道,外面的世界哪有那么容易闯。

工厂里加班熬夜是常事,干得最久的一次,连续工作了三十六个小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手都在发抖,生怕出了差错。

九十年代初,厂里效益好的时候,我还能攒下点钱,每个月按时给家里寄一百多块,电话里向母亲报平安时,总是报喜不报忧。

现在工厂不景气,加班少了,收入也少了,每个月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我还是坚持着给母亲寄钱。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我能做的最好的菜——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还买了半斤五花肉炖了一锅白菜粉条,那是母亲最爱吃的家乡菜。

我特意买了两瓶啤酒,弟弟开了他带来的白酒,一家人围坐在那张摇摇晃晃的小餐桌旁。

母亲的眼睛湿润了,她说:"好些年没这么团圆过了。"

我心里一酸,想起了那年离家时,母亲在村口送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只是一遍遍叮嘱我:"出门在外,多长点心眼,别吃亏。"

酒过三巡,母亲和弟弟吃得很开心,我也喝得微醺,话就多了起来。

我讲南方这些年的变化,讲改革开放带来的新气象,讲自己如何从厂里的一线工人慢慢熬到了小组长的位置,讲同乡老李买了辆摩托车,在城里招摇过市。

当然,我没有讲那些不堪的日子——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八个人挤一间房,连个放私人物品的地方都没有;干活时手被机器轧伤,疼得整夜睡不着觉;厂里效益不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只能靠借钱过日子......

饭后,我主动去厨房刷碗。我的手在温水中搓着碗,回忆着刚才团聚的温馨。这时,我隐约听到了客厅里母亲和弟弟的对话。

"妈,我们明天就回去吧,哥这条件确实不好,我怕您住着委屈。"

"建军,你瞎说啥呢?你哥不容易,一个人在外打拼几十年,能有这个家已经很不错了。他每月还按时给我寄钱,比你们对我都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妈。我就是觉得哥这屋子太小了,您住不舒服,连个空调都没有,这么热的天,您受得了吗?"

"我啥苦没吃过?这有啥不舒服的。你看你哥这么多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比起咱家那些个邻居家的孩子,能有个房子就不错了。想当年,村里多少人羡慕你哥来南方,现在那些人都买楼房、开小汽车了,可你哥......"母亲的声音低了下去。

"那些都是吹牛的,谁家真能那么好。"弟弟嘟囔着,"就是觉得哥一个人在这边,怪可怜的。"

"你别瞎说,你哥有志气,不像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你记住,别嫌弃你哥。"

手中的肥皂滑落,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喉咙发紧,眼睛发热。

当年离家时,我对母亲拍着胸脯保证:"妈,您放心,我去南方打工,那边机会多,工资高,我一定能出人头地。等赚了钱,就给您买大房子,让您享享福。"

那时候,电视里总播放南方发达城市的新闻,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让我这个乡下小伙子心驰神往。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给母亲的只有每月那点寄回去的钱,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村里有的人家确实发达了,听说老张家的儿子在深圳开了家小厂,买了小汽车;老王家的闺女嫁到了上海,住进了十几层的高楼。

每次听到这些消息,我都感到一阵阵的自卑,仿佛自己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弟弟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这些年自欺欺人的真相:我不过是个混得不怎么样的普通工人,连弟弟都看不上我的生活条件。

那晚,我躺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把床让给了母亲和弟弟。天花板上的霉斑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就像我心里隐藏多年的自卑。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远处工厂的汽笛声时断时续。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想起了1979年临走时,村里人羡慕的眼光;想起了每次给家里寄钱时,信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描绘;想起了每次打电话时,对自己生活状况的粉饰......我在心里揣摩着:母亲和弟弟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厂里效益不好,连着三个月没发工资。我饿得实在撑不住了,就去给一家装修队打零工,搬水泥、和沙子,干得腰酸背痛。回到宿舍,泡一包快速面,就着咸菜,是一天最丰盛的一餐。

那时候,我也想过放弃,回老家算了,但一想到村里人的议论和母亲期待的眼神,我就咬牙挺了下来。

现在想想,我这一生,好像就是在别人的期望和自己的现实之间挣扎。

第二天早上,弟弟果然提出要带母亲回去。他找了个借口,说厂里临时有事要处理,必须赶回去。

我心里明白,他是嫌这里条件差,不想让母亲多受罪,但我没有挽留,因为我知道那些话是真的—我这条件确实配不上一直对我抱有期望的母亲。

"建国啊,你自己在这边多保重。"母亲临走时拉着我的手,眼里带着不舍,"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熬夜对身体不好,别太拼命了。"

这些话,是她送我离家时说的,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字不变。

"妈,您回去也保重身体。"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母亲手里,那是我这个月的工资,"这点钱您拿着,要啥就买啥,别省着。"

母亲推辞着不肯收,我硬是塞到了她那个旧布包里。她的手很粗糙,指节粗大,是几十年操劳留下的印记。

弟弟在一旁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复杂。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小屋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车站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目送母亲和弟弟上了回东北的长途汽车,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尽头,我才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我经过一家商场,橱窗里摆着各种新潮的电器和家具。我站在橱窗前,看着那些我买不起的东西,心里空落落的。

送走母亲和弟弟后,我回到空荡荡的家,坐在沙发上发呆。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在地板上,显得特别刺眼。屋子里好像一下子变得更加破旧了,或者说,我以前从没有用外人的眼光看过它。

墙角的墙皮脱落了一块,电风扇转得吱吱作响,桌上的饭菜残渣还没来得及收拾。我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在空气中盘旋,像我此刻混乱的思绪。

也许弟弟是对的,我应该让他们早点回去。这里确实不是个适合老人家休养的地方。

收拾母亲住过的房间时,我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日记本和一个信封。信封里正是我昨天给母亲的钱。我有些疑惑,翻开了日记本,手开始颤抖。

那是母亲的日记,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老人家用尽心力写的。小时候母亲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是我教她认识几个简单的字,没想到她现在能写这么多了。

里面详细记录着我这些年寄回家的每一笔钱:

"1985年3月,建国寄来100元。买了5斤猪肉,剩下的存起来。"

"1986年10月,建国寄来120元。给建军买了件棉袄,他长高了,旧的穿不下了。存了80元。"

"1990年8月,建国寄来150元。给建军买了双鞋,剩下的存起来。建国这孩子,自己肯定也不容易,可总是记挂着家里。"

"1992年春节,建国回来了,给我带了一条围巾和一双棉鞋。他瘦了,说是在南方工作太忙。我做了他爱吃的饺子,他一口气吃了三大碗,说是想家里的味道了。"

"1995年6月,建国寄来200元。全部存起来,给建国攒钱买新房子用。他上次打电话说厂里效益不好,我听出来他声音很疲惫,可他还说一切都好,怕我担心。"

一页页翻下去,心中的酸楚越来越浓。原来这些年,母亲把我寄回去的大部分钱都存了起来,舍不得花。

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啊?我猜想她可能还是那样,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省下钱来给儿子们攒着。

日记里还有一些对我的牵挂:

"听说南方下大雨了,不知道建国那边怎么样,他住的地方会不会漏雨?"

"村里老张家的儿子从南方回来了,开了辆摩托车,可神气了。村里人都说他发达了。建国肯定比他强,只是不爱显摆罢了。"

"今天电视上说南方那边流感严重,我担心建国会不会生病,他一个人在外面,病了没人照顾。"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

"1998年6月,要去看建国了。这些年攒的钱带上,一共12800元。建国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这钱给他添置点家具,或者攒着换个大点的房子。别让孩子受委屈了。"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坐在床边,捧着那本朴素的日记本,感觉心被什么东西撕裂了。

母亲把我这些年寄回去的钱几乎全部存了下来,为的是要给我买房子,而我却一直以为自己在孝顺她。

我想起母亲那双粗糙的手,想起她那件褪了色的蓝布衫,想起她总是说"我不缺啥,你们过得好就行"的话。

她哪是不缺啥,分明是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们,却不舍得给自己留一点点。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窗外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窗户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像是在敲打我的心。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起。我擦了擦眼泪,走到客厅接电话。是弟弟打来的。

"哥,我...我想跟你道个歉。"电话那头,弟弟的声音有些哽咽。

"啥事啊?"我强忍着情绪问道。

"昨天晚上的话,我不该那么说。我不是看不起你的房子,我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弟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些年,妈一直念叨着要来看你,是我一直找借口拖着不带她来。我...我是害怕看到你过得比我好,又怕看到你过得不好..."

"建军,你..."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我知道你每个月都给妈寄钱,而我在家,有时候连妈要买个药都舍不得给钱。妈一直说你是个有责任心的好儿子,我..."弟弟的声音哽咽了。

我突然明白了那天晚上听到的对话,并不是弟弟在嫌弃我的生活条件,而是他的内疚和母亲的维护。

泪水再次涌出眼眶,我想起了那些年,每当村里人夸我在南方混得好时,弟弟总是低着头不说话;每当母亲念叨我时,弟弟总是岔开话题;每当我寄钱回家时,弟弟总是找借口说工厂效益不好,拿不到工资......

"建军,我刚才发现妈把我这些年寄回去的钱都存起来了,她说是要给我买房子用的。"我哽咽着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知道,妈一直把钱攒着,说是给你的。我劝过她,她不听,说你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

"你早就知道?"我有些惊讶。

"是啊,妈把钱都藏在她的针线盒底下,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我...我有时候会偷偷拿一点去买酒喝,后来又觉得对不起妈,对不起你,就会加倍地还回去。"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消化着这份来自母亲的深沉爱意和彼此之间的亏欠。

"哥,咱妈是个好妈,我们......"弟弟的声音哽咽了。

"是啊,咱妈是个好妈。"我也哽咽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户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响。我想起小时候,每逢下雨,母亲总会把我和弟弟护在身后,自己却淋得湿透。

"哥,春节我带妈再来看你,咱们带妈出去玩几天,好好陪陪她。上次我们只在你这儿待了一晚上,妈走的时候还不舍得呢。"弟弟最后这样说。

"好,就这么定了。我这边有个同事,前两天还约我去黄山玩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嗯,就这么说定了。对了,哥,你知道我为啥这么着急带妈回去吗?"

"为啥?"

"我怕你留我们多住几天,给你添麻烦。我在厂里也不好请假,厂里都快倒闭了,这次能请到假已经不容易了。"弟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

"你瞎想什么呢,这是你哥家,什么添麻烦不添麻烦的。"我笑骂道,心里却暖暖的。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雨。雨帘中,街道上的行人匆匆而过,有的打着伞,有的披着雨衣,还有的干脆淋着雨跑。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心中多年的重负和自卑变得轻了许多。

原来,在母亲眼里,我从来不是个失败的儿子;在弟弟心里,我也不是个需要被嫌弃的哥哥。

我们都以为自己亏欠了对方,却不知道,正是这份亏欠,编织成了最坚韧的亲情纽带。

外面的雨停了,夕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给湿漉漉的街道镀上了一层金色。

我拿起母亲的日记本,轻轻抚摸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决定把它和那些钱一起寄回去。

这些钱,不是我的,是母亲几十年来的心血,我不能要。但我会用自己的双手,给她创造一个更好的晚年。

房子的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承载了多少爱与期盼。

我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于是我拿起弟弟留下的那包"红塔山",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在夕阳的余晖中缭绕。

人间亲情,从来不是由房子的大小、钱财的多少来衡量的,而是心与心之间那道看不见的桥梁。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布满皱纹的脸上,那一刻,我仿佛看到母亲和弟弟站在远方向我微笑,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