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反映''文革''前乡村中小学教育真实状况的文章很少,能读到的宏大叙事,大多聚焦于教育如何受''文革''冲击。殊不知,''文革''前的乡村中小学,照样有另一种不忍卒忆,因为,我亲历过那段时间的痛。这种痛,相信绝不是我个体的,而是农村50后群体记忆,只不过因为这个群体,目前大多处于文盲半文盲的弱势,无能力用文章来述说心中痛楚罢了。
1957-1963,六年小学生涯中,我和不少同学逃课之频繁,现在忆来会怆然泪下——我们人生中带有特殊印记的这六圈年轮,也刻录着共和国特殊时期的''气候水土'',现作些原汁原味的回忆,也许对了解或研究该时期我国基础教育,不会没有意义。
一年级任''班主席'',但不到一年被''革职''了
1957年,我八虚岁,揣着母亲特意为我蒸的两个鸡蛋,背着书包上学了。
我所上的小学是座庙,解放后改成五村孩子共读的完全小学。学校分为初小部和高小部。初小部为一至三年级,以复式班的建制接纳最邻近两村的孩子入学,高小部为四至六年级,离校稍远(最远的2.5公里)的另三个村校的学生,在本村完成三年级学业后,到我校带饭走读,继续完成四至六年级学业。这样,我校就具有了高小各年级独立建班的学额——我之所以先交待学校状况,是想让大家了解,这样的学校是否具有我国当时农村小学教育的样本意义。
记得那个时候小学的学业测评,采用前苏联的5分制,即3分为及格,4分为良好,5分为优秀,老师对作业的批改,没有精细到0.5分的百分制题目量化,而是结合正确率凭主观给分,按后来的百分制估算,大约87以上给5分;87分以下73分以上给4分;73分以下60分以上给3分;59分以下的酌情给2分甚至1分,判为不及格。
那时只要3分以上,老师就对学生笑咪咪的,不会批评,学生没有学业压力。
印象中,那时没有单元测试,更没有期中期末考,即使有学年考,绝大多数只要在3分以上,都升级。那些极少数长期1分2分的,作兴留级,于是同学们会嘲讽其为''留级胚''——这种称呼侮辱性极强,好在可以随意辍学,''留级胚''碍于面子,往往就辍学了。
尽管不知哪一年,5分制终于又改为百分制,但考试仍旧没有压力。写本文时我尽力回忆当年学业负担,但记忆库空空如也,也许恢复了百分制的同时,取消了留级制,师生仍都不看重分数,不像现在,一切围着分数转。
那时候辍学只在学生或家长的一念之间,像果树因肥力不济,会随时落果一样,学生稍有不愿上学,大多数家长就遂其所愿——家里多一个帮手,少缴一二元学杂费,何乐不为。那时老师基本鲜有家访,更没有因学生学习不好上门告状或动员辍学者复学——学生辍学他们也淡然处之,任其自然。于是,当时小学流生率几乎每年是百分之十几,能熬到六年后毕业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笔者注:只要去调查一下,就会发现目前农村七十多岁的老人,十人中没上过学的1-2人,入过学读了几年就辍学的3-5人,真正能读到小学毕业的才2-3人。而2-3人中能升入初中的,更少了——这是农村50后的学历现状,由此笔者体会到,后来的教育立法,国民接受规定年限的义务性强制教育,真的是一种社会进步)
当年我的作业本上,几乎都是4分5分,于是常被姓周的女校长拿到全校大会上展示,而我至今仍不明白,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十分认真,那些作业只是按老师要求完成而已,也许当时我的父亲也是教师,在距家乡二十里外的新碶中心小学工作,可能业务出色,在全区教师中有点''翘楚''感,但我不明白我一入学就得到老师们的关注,是否与我父亲在本地区小教界的影响有关。
总之,我上小学后,受表扬的机会很多,不久成了''班主席''(当时不叫班长),经常在众人面前出头露面,在台上领操下口令什么的,一时倒成了''名人'',校内校外,无不得到捧奉——那时是我小学六年中的高光阶段。
俗话说,登高跌必重,出头的椽子先烂。1957年底,父亲出事了,很久没有回家,我先是从学校老师的窃窃戳戳中预感到什么,因为他们往往远指着我议论,当我走近又就停止了,显得极不自然。再接着,那天放学回到家,母亲肿着眼睛,似乎哭过,看到我,装得若无其事,只一件件整理着父亲的衣服。在一旁神情落寞地打草鞋的叔叔,悄悄告诉我,父亲已被划为''右派'',到宁波福泉山农场去劳动了,托人捎话过来,叫母亲送些生活用品过去。进山的路很远很陌生,草鞋是走山路时必须穿的。
第二天一早,母亲把我和尚不懂事弟妹托给了奶奶,毅然决然地出门了……
''坚决打退右派分子进攻!''
''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
学校礼堂的墙壁上,新增了这些标语。
几天后,那位经常在学校全体师生大会上展示我作业表扬我的周姓女校长,出现在我的教室里,与班主任''戳戳''了一会,然后站上讲台宣布:
''同学们,根据上级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要求,我们今天调整一下班主席(班长),我提议,让劳动能手王某琴担任班主席!''
王某琴是坐在最后排个子特别高的女生(也许是迟上学),家庭成分是贫农,但成绩不咋的,人很实在,力气大,劳动好,放学后为家里打猪草,背着半身高的草篮,三个同学也比不了她……
于是,校内外传起了一个不是号外的号外:
''阿开被'革职'了!
''什么原因?''
'''他阿爸是'右派分子'呗''
'''什么是'右派分子''呢?''
''红眼绿头发的人!''有人自作聪明地想象着解释。
…………
校内校外,我被''革职''的消息一时成为热点新闻。本来对''革职''的含义懵懵懂懂的我,一下子就''身体力行''了——不过我也无所谓,因为''班主席''本来就不是我刻意追求来的,是老师们选中的,是那位姓周的女校长拿着作业本在大会上表扬出来的,对我顽劣的童性,反倒成了羁绊。
于是,我安慰自己:不当''班主席''也罢,我本来就不想……
(补记:1967年我已务农,忽一日村里高墙刷出一条与农民毫无关系的大标语:''沈某风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人们很惊奇,议论中我了解到,沈某人在1957年靠反右猛打猛冲上位,成了大碶区中心小学校长兼全区小教系统负责人,但1966年''文革''开始,他又成了小教系统造反派攻击的第一号人物,被批斗关押,深夜趁人不备,颈系重石跳入拘禁处院子的深井中——这些糊涂案后来都只能不了了之,唯当时在沸沸扬扬中,我倒终于知道,当年我学校姓周的女校长,原来就是沈某风的老婆)
被歧视中,捡到四两饭票成了我加入逃课联盟的通行证
我被''革职''后,抜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任''班主席''时,我常协助老师督促过那些赖作业、逃值日,违纪律的同学,因而他们心里对我种着刺,现在六个月大,六个月小,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
班里有个郑姓同学,平时待人行事过早成人化,地方上绰号''老乱''(老三老四的意思,宁波话''乱''和''卵''同音,所以疑是''老卵'',起绰号者意在讽蔑,即小小年龄嘴这样''老''使人反感),他第一个在同学中绘声绘色描述我父亲被批斗的经过(也许有知情人向他详细说过关于我父亲受批斗的情景),但他当然不是表达对我的同情,而是号召同学们也''批斗''我——于是,放学后,我被他们拖到校外的山上一次次''批斗'',主要方式就是在我的衣领里塞毛毛虫,投放一把把山蚂蚁……
次数多了,有些老师当然知道,但都装着没有看到——即使有同情的,也不敢出面制止。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三年饥饿时期来临了,食堂里日趋稀薄的粥和越来越少的定粮,人们兴奋点转移到了抵抗饥饿感上……
''冲!冲!冲!读书装头疼,吃饭打冲锋!'' 放学后,同学们争先恐后向食堂冲,我也自然是行列中的一员。
一天,在蜂拥中,身边一阵吆喝,冲过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其中被簇拥在中间的一个,名叫高云祥。
高云祥是高年级学渣的老大,很霸道,全校学生没有不怕他的,他由于品性不正,有个绰号,被人称为''云祥匹''(这''匹''字,宁波方言中是脏话,含义难以启齿,蒋介石也骂过''娘稀匹'',懂者自然懂。''娘稀匹''和''云祥匹''中的''匹''字同义——起绰号的,肯定恨高云祥,故辱之)。他身边还有哼哈几将,其中一个叫方高弟,人强壮,头脑简单,绰号''牛高弟'',意即牛皋的弟弟。他因自小声带发育不良,讲话嗡声嗡气含糊不清,常受同学嘲笑,自从投靠了高云祥,谁都不敢再嘲笑他了,于是他对高云祥更忠心不二,每天跟在屁股后如影随形,自诩周仓服侍关公……
有他们路过,谁敢不让路?我自然知趣地避在一旁。悠忽间,我看到方云祥身上弹出一个小纸片,飘飘忽忽落在我的脚边,捡起一看,是四两饭票,我刚想喊,但这一拨人已绝尘而去……
当我跑进食堂,高云祥正站在售饭窗口,翻着所有口袋,急惶惶抓耳挠腮。我把饭票送还给他后,他很感激,竟说了句:''以后谁敢欺侮你,找我来好了!'' 如影随形的方高亮马上响应,向排在后面的同学瓮声瓮气地宣布:''大家听到了没有?''
饭窗口站满着曾经''批斗''过我的同学,尤其是那个被称为''老乱(或''老卵'')的郑姓同学,连大气也不敢出了,很显然,他们被高云祥的表态镇住了。
从此后,我的日子消停多了。高云祥又拉我加入了以他为头的逃课联盟,我先是发现了他们在校内的一个隐秘小天地——紧邻学校有一排过去庙祝居住的房子,房子里叠满了一年前造水库用过的木轮车,因为水库停建,这些房子成了库房,外面上了锁,没人照看,想不到成了高云祥组织逃课的秘密聚集点。云祥带领逃学联盟的铁杆们,从木栅翻进去,在纵深处腾出一片空地,悄悄地打牌、下棋……凡准于进去的,须守约三条:一是必须高云祥的铁杆拥趸,二是不许轻易告诉人,三是不许在里大声喧哗。
在这个别有洞天里,但凡各年级第三节课教室里的失踪者,原来都隐遁在这里,两年多时间里,居然没有被学校发现。
当时的老师,大概也饿得没有心思上课,对学生逃课,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多在黑板角上记下逃课者:张三李四王五陈六……算是尽了监管责任。但记归记,班主任从来不追究,因为黑板上的名字,当日就被值日生擦了……最多的时候,上午第三节课每班逃课率,达到五分之一——逃课是流生的前兆,凡逃课者,早晚会辍学,教师知道这个规律,所以懒得管。
但老的逃课者辍学了,新的逃课者又产生了,一茬一茬像韭菜……
由第三节课逃课,发展到半天一天地逃
我心野了,就再也收不回。跟着高云祥,上午第三节逃课,下午更没有心思上课了,于是,我跟着逃惯课的他们,每星期总会有一二个下午在外面游荡。我们学校周边有三个寺,是我们逃学后的好去处,一个叫阿育王寺,一个叫灵峰寺,还有一个叫永福寺。
灵峰寺就在学校望得到的灵峰山半山腰,沿着之字形的山路,二十分钟即到,因为离学校最近,所以去的次数最多。这个寺院最有名的是葛仙翁(传说是晋时的炼丹化学家葛洪),他纶巾道袍,端坐在大殿上。我们游寺时,在他的面前逗留最久,因为我们地方流传着很多葛仙翁为老百姓治病救人的故事版本,因此很敬仰他。每每这时,他仿佛也在凝视着我们,似在责问:''怎么,今天又逃学了?''
每当这时,我内心也会涌起几分隐隐的不安,在葛仙翁塑像面前感到难为情……
阿育王寺在学校南方三公里处的一座山岭上。这些地方去的次数虽没有灵峰寺多,但却是我们逃课记忆中最有趣的地方。
首先是山门两旁的松树林——树大合抱,郁郁葱葱,松涛阵阵,树上的松鼠憨态可掬。树下小孩一喝叫,它就惊慌乱穿,跳跃时在树与树之间的空中划出一条条美丽的弧线,拖着的长尾巴在空气中微微摆动,调节着平衡和方向,然后轻盈地落在另一株松树上,躲在树桠上盯着我们看……
阿育王寺山门的正入口(那时寺门在岭的最高处,现在的山门已移至宝幢一侧)有个大大的方形放生池,池水中鱼龟成群,且还有人在不停地放生……天真烂漫的我们,往往看得留恋忘返。
三幢大殿,一个比一个精彩,第二大殿的后侧,那个''死而不死''的卧佛,安祥的面容和睡姿,让我们敬畏。我们一边瞻仰,一边旁听热心人讲解卧佛的故事,遐想无穷。
第三大殿最有神秘庄严感。有一次正好赶上方丈双手捧着一尊高约尺许的红木塔,名曰舍利塔(育王寺镇寺之宝),正在给几个施主(居士)观看塔中的佛骨灵光,我们几个小孩也好奇地站在一旁,感到神乎其神。虔诚的观看者双手合十,跪着往木塔的小孔向内张望,有的说,我看到里面有幽光,有的说,我看不到。看到的喜不自禁,看不到的,失望溢于言表……而我们几个小孩子,能遇上这样的场合,旁边僧人说,也是幸运之人。
逃课是一种锻炼,胆子会越练越大,有时干脆连上午都不想去学校了。但不去学校,书包没地方放,背在身上又累赘,高云祥动出一个脑筋,把书包塞到路面''过桥石板''下,尽情玩一天后,晚上回家时取出背回家。
大家认为是好主意!
我们的家乡靠山,山脚下的路,有很多用单块石板搭成的小桥,简称''过桥石板'',桥下的孔,供下雨天山上冲下来的水通过,所以晴天时过桥石板下是干的,只有老鼠或蛇出没,低矮的空间刚好能塞进几只书包,洞口有柴草遮着,谁都发现不了。
于是大家早上在大人眼前背着书包出门,汇合后把书包塞到过桥石板下,然后轻轻松松想到哪玩就到哪玩。傍晚从石板下取出书包,装模作样地放学回家,这样的整日逃课,几乎每星期都有。
大概对我们肆无忌惮地逃学,天发了怒,有一次,突然下起了雷雨,山上急湍而下的水,把我们的书包瞬间从过桥石板下冲了出来……
傍晚回家,母亲问我书包咋这么湿,我答,不小心落到溪坑里了——由于父亲长期不在,母亲既要参加生产队劳动,又须照顾比我小的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对我的管看,自然松得多,她根本觉察不出我经常逃课,且已经好几年了。现在我想,要是老师能及时家访,通知家长孩子有逃课现象,我可能不会继续滑落下去的,可惜……
(补记:凭良心说,那个时候说教师消极怠工也是不客观的,因为当时的政治气候,工农商学兵,都须服从统一领导,按围着'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转,学生今日参与大炼钢铁,明天参加农忙秋收,后天参加插红旗抜白旗创造亩产万斤粮的''放卫星''活动宣传……老师有时候疲于奔命,精力完全偏离了教书育人,只忙于应付。这是浮夸风,命令风刮进教育界的结果)
逃课更深层原因,是因为饥饿
三年的困难时期,人均定粮越来越低,发育成长中的我们,每天处于半饥饿状态(因为我们地处浙江,粮食形势全国还算不上最差),食堂分给每个人的饭票,只能维持半饱,有时寅吃卯粮,十天的饭票八天吃光了,于是,逃课去寻找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我想,老师对我们睁一眼闭一眼,大概也是体谅我们饥饿,因为他们有时候也饿得扶着讲台吐黄水,等下课。
冬天,田野上无吃的东西可寻,只能去生产大队仓库偷油菜籽饼——各位看官别误解,不要以为有个''饼''字就是食物,油菜籽饼是油菜籽打出油后的用来肥田的渣,只是在榨油机上被压成饼的形状而已。
我曾数次参与偷菜籽饼,虽然像阿Q一样,只是在外面协助的小角色,但也提心吊胆——因为毕竟是偷东西。云祥带头谋划,我望风,牛高弟在仓库后挖墙洞,然后瘦小者爬进去,扔出几个菜籽渣饼,厚寸许,大如小锣。我们盗亦有道,不想偷太多,得手后补上墙洞,大家衔枚疾走,快速逃离现场,然后在偏静处''分赃''——用石头敲碎大饼,掰成巴掌大小,云祥独得两份,其他一人一份,然后作鸟兽散,各奔东西,躲着去啃战利品。黑不溜秋的菜籽渣被榨油机压得很硬很硬,闻起来香,啃起来又苦又涩,啃着啃着,口干,又俯伏在溪流中大口喝水。
肚子是暂时填饱了,但第二天拉大便可吃苦头了,肛门像堵着石头,花了好大劲才憋出来一小块,有人蹲在地上嗷嗷叫着用手抠——因为菜籽渣饼火气大,便秘的苦头唯吃者自知。
晚春初夏,大地里能吃的东西就多了,有覆盆子、茅茎、刺脑,还有将要成熟的地作货(农作物的统称),云祥领着大家钻庄稼地。有经验者告诉我,豌豆和蚕豆要吃未成熟的,这样甜味足,生涩味轻,大头菜要挑嫩的,嚼起来松脆,最方便的是抜莴苣,剥掉皮像吃甘蔗,甚至哪种玉米或高梁秸秆有甜味,什么形状和颜色的萝卜最宜生吃,都有一套一套的经验……
逃课享口福最宜在深秋。秋风乍起,漫山遍野有叫不出名的野山果,红的黄的黑的褐的,几乎不约而同向孩子们招手。野山栗在风中老透裂开,在枝条摇曳中,咖啡色的栗粒纷纷落在山坡上,几个时辰就能捡得衣袋装不下。我最爱吃那沉甸甸的黑饭果(一种我叫不出书名的黑色野果,粒略小于玉米,味甜),结在低矮的灌木丛中,黑得发亮,折下一枝,成串入口大快朵颐,十几分钟就使人打起饱呃……
有一次因亏空了几天饭票,接连吃黑饭果,连拉出来的大便都是黑的,肚子疼得难受,母亲发现我的大便颜色,惊慌失措起来……好在肚子疼了数个时辰,不疼了,想拉大便,结果''呼拉''一声拉出一大堆死蛔虫,约有十几条,白晃晃怪吓人。可能我长时间吃不洁食物,肚子成了蛔虫孶生乐园,而黑饭山果刚好有驱虫作用,替我做了次肠胃大扫除——如是这样,谢天谢地!
父亲发现了我的劣迹,痛打后替我补课
1962年夏天,我小学五年级暑期,父亲摘帽回来了,自然第一时间过问的是我的学业。
当他了解了我几年来的真实情况,勃然大怒。我在被暴揍中夺门逃出,蹿进了高梁地。伏天的高梁地密不透风,近乎四十度,两小时后实在受不了,蹿出后逃到奶奶屋里去,还没进门,肚子剧烈地疼起来,倒在地上打滚。奶奶见我颈上皮肤紫紫的,凭经验知道我发痧了,而且是最厉害的一种——绞肠痧,要痛死人的。
于是,赶紧请内行人来驱痧。驱痧又称祛痧,是很有手劲者用手掐住发痧者颈上和腰间的经络用力掐,发出''咯咯''声,越重越有效,被掐者会痛得杀猪般地嚎叫。
父亲毕竟是父亲,看着我的痛苦相,心软了,我用患绞肠痧和挨祛痧筋之疼,躲过了父亲的暴打。从今以后,再也不敢与逃课者为伍了——但同学告诉我,学校逃课的队伍仍在日益壮大,老的辍学了,新的参与者更多……
父亲对我一对一补课,效果明显,甚至我偶然听父亲私下向母亲夸赞:''是块读书的料!是块读书的料!'' 连续两遍。
经过一年努力,我在六年级时期,补上了三四年逃课的知识亏空,小学升初中考试中,终于挤进前30%,被中学录取了。
1963年9月,我迈进了邬隘中学。报到这一天,我留意到六年前一起入小学的两个村近二十名同龄人,升入中学只我一个。一股悲怆和失落在我心中涌起,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他们的学历,有的永远停留在小学低段,有的止步于小学中段,其中三四个熬到小学毕业的,只我一个人升到初中,唉……
这就是''文革''前我地农村小学教育的实况,时间是1957-1963,那时,''三面红旗''正在高高地飘扬着。
202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