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枣树,还在故乡坚守
文/黄永军

那棵枣树还在老家坚守,在极其遥远的地方独立活着。
我和它之间似乎隔了几个世纪。我曾经试着接近它,但那无形的阻隔似像是被时间冰封的大山,遥不可及。
它是在春季的某一天被移栽来我家的。那时,它一人多高,稀稀拉拉的枝干,像个刚成人的毛孩子。它是我家小院里唯一一棵树,唯一的绿色风景。几年过去了,它似乎长得要比我快,树冠和屋顶相平,树干粗细如碗底。春天来了,它那枯干黑瘦的枝一点点迸发小的绿珠,渐渐舒展,长出芽,长成叶。它的叶子先是鹅黄,再是鲜亮的绿,似乎表面涂了一层薄薄的蜡,摸上去滑滑的。再后来,叶子的根部开始长出小的骨朵,如米粒一般大小,黄澄澄的。不知不觉,小米粒绽放成花蕾,五六只叶片托着莲蓬一样的果,它们密密地挤着,晃动着,在春天温和的细风里,传播甜丝丝的清香。这种清香逐年沉淀,成为对童年、对故乡美好的回忆之一。
夏季酷暑难耐,抢收麦子又赶上最热的那十几天。中午回到家里只想找一块阴凉地,喝一大碗凉开水。我家的这棵枣树还没长大,阴凉儿斑斑驳驳,但它是我家仅有的一棵树,是太阳灼照下院子里仅有的一点绿荫。洗把脸,喝口水,哪怕是喘口气也愿意站在树下,尽管热得难受,抬头看一眼绿油油的叶子,感觉吸进一丝丝的凉气。尤其到了傍晚,太阳躲到门楼后面去了,院子里长满了大大的一片阴凉地儿,枣树叶子们也精神起来。劳累一天的家人们,扫院子,泼水,做饭,似乎得了重生。我赶紧在树底下铺开篙菅,抢占院里最舒服的一片地儿,等姐姐们洗漱完,摆开小饭桌,我已经稳占纳凉胜地。温度逐渐降下去,院子也热闹起来,串门的串门,说笑的说笑,各种鬼怪故事也在月光下流传、蔓延开来。我躺在枣树下,听他们讲故事,枣树的枝和叶也在想象里活动起来,以至于各种影子越来越模糊,直至进入梦乡。

不知何时,树上开始积攒了密密的枣子。可能是秋天渐深,叶子的光泽有些减弱,枣子们从树叶后显露出来,个个精神抖擞,在秋阳的照耀下闪烁光亮。有成熟早的,有稍晚的,还有青一色的,紫红,艳红,红黄相间,五彩斑斓,一棵树就像色彩丰富的油画。当然,还有吃枣的实惠,原来我家没枣树的时候,我吃枣有两个来源。一是去偷,远亲的,近邻的,有院墙,没院墙的,圆甜的,长酸的,只要能爬上去的树,都留下我踊跃的身影。二是赠送。农村人如枣子一样诚实,自家院里枣熟了,用竿子打一阵,捡起又圆又亮的,装满一簸箕端到邻家,声音枣子一般甜:“大娘,尝尝俺家的新枣。”吃了多年大娘、大婶送的枣,终于我们家的枣树也生仔了,娘就打发我挨家挨户去送。那时,我似乎终于给自己正了名一样,脸上又光又亮,像枣子一样饱满自豪。
随着年龄渐大,我对读书越来越有兴趣。我的书桌靠近窗子,随时能看见这棵枣树,春天养眼,夏日遮荫,秋赏果实。冬天到了,枣树无叶无果,黑乎乎、光秃秃的身子裸露在寒风里。但我感觉它没有丝毫的猥琐卑怯,苍劲的树干扭曲向上,树枝则突出铁一样的刺,根根戳向天空,很有孤独英雄的风范。晚上,夜阑人静,我读书做作业困了,倦了,走出屋门,迎面是凛冽的寒风,抬头看见在星光之下,这棵枣树的枝像瘦而硬的手臂,伸向繁星满天、浩瀚无际的苍穹。这引发我无数的想象,激励起少年奋进的情怀。我回屋后,洗把脸继续读书学习,直到深夜。
从这个意义上说,枣树还是我的良师益友。
沿着读书、考学、工作这条道路,我越走越远。几十年间,家乡越来越像一个传说。老屋塌了,院墙塌了,唯有这棵枣树,还在坚守故园。年年枝繁叶盛,年年果实累累。有时我想,它是在等我吗?而我肯定回不去了。注定,它在未来的岁月里是孤独的。
是的,它将孤独自守,激励我在异乡坚韧前行。
壹点号 水之长也
新闻线索报料通道:应用市场下载“齐鲁壹点”APP,或搜索微信小程序“齐鲁壹点”,全省600位记者在线等你来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