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些时日,不知是人病了,还是这风气病了,总之有一处是生了大病的,这病处我不知在哪,也不便说在哪。诸君也见我写的文章少了很多,有人说我是偷着懒,有人以为我有什么难。其实就是生了场大病,所以滞了很多该写和不该写的文,咽了很多该说和不该说的话。
内容来源:本文由郎言志(liusilang520)原创,作者刘斯郎。
我像是做了一场没有边际的万里长梦,琐碎的念想掺杂在一起编织,仿佛是脱离了这人间,但又束在这繁杂的世间。我实在是不愿再掀开帘子去看那乌烟瘴气。长梦中偶尔惊醒过来,世事是无恙的,就是眼前全都是些假面慈笑和要呵斥我的人。那该死的街道办又给我来了问候:要不兄台,咱们讲点人情,把那谱子撤了吧?
我说“不撤”,他们便批我“不懂事”,我问他们“什么是懂事”,他们便又不说话了。然后,街道的一些尚可还能称之为人的人,隔三差五地要使些手段,或是堵我家的水道,或是切了我屋里的电,甚至是知会了卖笔和纸的店家,让他们别卖我这些写谱的用具。还有更厉害的,说是要断了我的粮,而后便关了我屋的燃气阀。
这我是不怕的,这条街道住不下,我便去下一处的街道。实在不行,游一遍江湖也是好事。于是,我喊上三俩伙计,做了一场万里长梦。
梦里,我病了,伙计们也病了。所以,我们想种上几颗太阳,暖暖这阴气偏重的人间,去去这街头的潮气和阴毒。
(1)
我总说自己是雪山的孩子,因为我这人,走到哪总念着雪山。在欧洲看雪山,在非洲看雪山,在中国的高原看雪山。我可以颠沛流离很久,只为看一眼雪山,看上一眼,能畅快我许久的心灵。
初做这场万里长梦的时候,我和伙计还在西南边陲的雪山上,我们站在海拔4600多米的玉龙雪山的山腰上,凉气刺骨。那日的雨雾颇大,别说是日照金山了,就连瞥见雪山的一块残影都算是难得的。那障人眼的水雾是带着冰晶的,雾气迷迷的样子恰似那时谱曲的光景,总难能亮起灯来。灯打得再大,也透不过那浓浓冰雾。
我突然寻不见伙计,在玉龙雪山上胡乱地窜,窜得有些高反了,看啥都白一阵黑一阵的。我只听同行的几个伙计在远远地喊我名字,但辨不清是哪个方向来的。
我只凭着直觉往东去了。可东边是大崖坡,崖坡前冻着许多的冰。我走得异常小心,甚至还总回头看看身后。
忽然,我仿佛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一扭头过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该死,是街道办那个天天要消我谱的人。我好气,真厌这种阴魂不散的感觉,欲与之争论这人间大义,于是大步迈前,却不想踩了他挖的坑,差点跌落那数千米高的冰崖。
我缓了好一阵,因缺氧头疼得很,像是晕了一阵。待我醒来,已是在屋内,周旁是几个伙计。见我醒来,他们便不愁了。其中一个伙计,凑到我的耳边说:我们寻了个新的去处,水电是有的,纸笔也买得到,不远处还有雪山,人家那头的街道办说是愿意让咱吃上几口热饭的。
我颇喜,带着伙计几个下了迷雾笼罩的雪山,连坐了八九个小时的车到昆明,又连夜坐着飞机飞回了老街道。伙计问我“为何匆匆”,我说:谱子,得回去抢谱子,谱子若没了,啥都没了。
突然觉得“挺卑微”的,但这确是当时的状态。写谱子还是颇难的。
(2)
我说这是一场万里长梦,是因为这场梦真的跨了万里,从梦的开始到结束,我带着伙计们跨了大半个中国,走了很多很多的地方。横跨千里,就为了寻一处能写谱子的街道。
这一次我们寻的,是数千里外、青藏高原边上的小镇。我以为那里该是我们的去处,因为那里离雪山是很近的。我们在雪山脚下写了很多的谱,谱子里揭了很多坏的、丑的,搅得街道那边苦愁得很。
我仍保有初心,总还愿意斗一斗这人间的大不义。只是这身侧的人渐渐疲了。伙计们随着我,总寻不见好的光景,甚至不能躺着歇上几日,或是不能坐下好好吃上几顿饱饭,这消得他们精疲力尽。我似也框不住他们的。写谱的人越来越少,谱子也越谱越没了劲。
我知道,他们是有人怨我的,怨我不知收敛、不知进退,怨我搞不定街道的那几个人。
其实,来来去去,能仗剑天涯的本就没几个。所以这些,我是不大在乎的。我更在乎的是这谱子怎么写,才能对得起这颠沛的时光。
(3)
这人间嘈杂得很。我厌极了争,但又不得不争;争吧,好气,不争吧,更气。使坏的阿猫阿狗属实是多,所以必须争。只是不知这样的嘈杂,何时能止。别的倒也不奢望,只是想着,在自己家的街道上,别天天断水断电了。
借着万里长梦,我们走了很远很远。但这换了个去处,却很难找到太阳。高原脚下的这块地,总见不得几缕阳光,天总阴阴的,沉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有时候又不得不喘,连着呼吸都像是挣扎。衣服在这也是难自然晾干的,总有一股潮气,这是去不掉的。这就好像我们被街道办断水断电或断粮这事,总是避免不了的。
这里的气候,对于沿海来的我们来说,是住不惯的,住着能让人魔怔,首先是无精打采,浑身使不上劲,其次是身体代谢紊乱,腹痛腹泻成了日常;然后,是像要脱一层魂一样,肌体麻酥麻酥的。每日总好像是睡醒了,又好似没睡够,灵魂与躯体脱离,总在头疼与腹泻之间来回挣扎。就这样的状态,谱子是很难写出来的。
这的一些新朋友总说“要吃辣”,吃辣好排体内的湿气。其实我在这也是吃了辣的。但总吃不上这的“狠辣”“麻辣”,拉起来容易上下通透。吃与不吃,都挺折磨人的。好在这里玩的去处很多,有趣的人和事也很多。尤其是这边上的雪山和草原,消了我们一半的郁闷。
▲四姑娘山雪山一景,图/郎言志。
随我万里奔波的伙计,也愁得眉目耷拉:这谱子写得,颇折腾。
(4)
“要不然,去看看雪山和草原吧”。
借着万里长梦的风头,我喊上伙计们,让他们和我一起去青藏高原上透透气。
我是时常要上高原走走的人,有时候是真的去,有时候是在梦里去。每次上高原,除了沉醉那里的苍茫,就是盯着雪山不停地望,好像有很多话要和雪山说。“看”雪山的路并不平坦,有时候要上天入地,有时候要一路颠簸,有时候是拿命在奔波。
▲鱼子西与折多山口,图/郎言志。
在这段万里长梦里,我们去了很多座雪山。记得那段路,仿佛走了很久。我们从四姑娘山,走到了亚拉雪山,然后夜以继日地去寻找贡嘎雪山,还有那一路上的很多很多的雪山。
▲四姑娘山一景,图/郎言志。
山脚下是草原和牛马。我时长走下坡去,和他们聊我们街道上的烦心事。老牛可烦我了,好似听了我的话,又好似不理我,它只咀嚼着野草,毫无顾忌。
这段万里长梦,让我印象最深的,应该是去贡嘎雪山的经历。
我们从一块大平原出发,穿过高山峡谷,眼前的风光从浓密的亚热带林地,慢慢变成了高山草原,然后又成了高原荒漠,再然后,抬头便是雪山。其实车过康定再往西,尤其是翻阅折多山的时候,便已头晕目眩起来了。显然的高反症状,使得我们有些许难受,但这挡不住我们去拜访雪山的步伐。
过了折多山,往下便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没有边际的大草原,一直连到横断山区的塔公,全都绿油油一大片。折多山和塔公之间有个镇叫新都桥,过了这个镇往西沿着318国道走,就能到理塘和巴塘,再往前就是西藏。两年前我们去珠峰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
只是这次,我们不往西走,而是在这里歇上一晚,然后往南,去贡嘎。
我对贡嘎雪山似有一种执念,两年前来的时候,暴雨如注,什么也没瞧见。那一日算是第二次来了,原计划是在新都桥的观景台或一处叫鱼子西的地方眺望一眼的,但总阴雨绵连,只在雷鸣电闪中瞅了一眼贡嘎的残影。我是骑马上的观景坡,半路马被雷惊到了,奔着甩下了我,我手里和身上的物件撒了一地,手和衣服上粘着马粪。这一摔,我的眼前天昏地暗了起来。
伙计问我“下不下高原”,他们以为我这一摔就不行了。我说“不”,明早去子梅垭口,我要和贡嘎照面聊聊。夜里,我的身子和头都疼得厉害,在床上翻滚。客栈外头电闪雷鸣,约莫七八点的光景,就停电了。我捂着淤青的腿和胀痛的眼,对着伙计打趣说:你瞧啊,跑得再远,也会停电的,得自己多想办法发电啊。
他们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好像又没全然听懂。
次日天明,我们寻了一条常人不走的路,一直朝着贡嘎雪山的方向走,先是下到海拔两千多米的谷底,再是盘着高山和悬崖,一直上到近五千米的垭口。
▲横断山区的陡坡路与高原景色,来源郎言志。
那段路,坑洼且泥泞,荒芜且苍茫。我和伙计是这么形容的:颠没了半条命,但凡一个不留神,就要想想下辈子的事了。说这样的话,是因为晕车和高反的加持,使得我已认不清天地了。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上到垭口顶上,翻过草坡,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是云海和绵连的雪山。那景色,壮阔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那一日,向来活得拘谨的我,像疯了一般,在高原上跑啊、喊啊,我对着贡嘎雪山又哭又笑,欢腾得像个十几岁的少年,无拘得好似草原的野马。
▲在海拔4700米的垭口眺望7000多米的雪山,来源郎言志。
大概是突然又活回了自己。只是这欢脱得有些许疲力,不多久,我就又晕厥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还在我的万里长梦里。几个伙计拿着氧气瓶,一面给我打气,一面和我说道那山下千里之外的糟乱事。我不愿听,只说:别和我说那些,在这里,远离乌烟瘴气的好。
话是这么说的,但自是知道了那些丑陋的人和事,就很难清净了。于是,我一面和雪山对望,一面“愤笔疾书”:病了,都病了,病入膏肓了。
那日之后,我的万里长梦变得恍恍惚惚,好像是醒来了,又好像醉在了梦里,有时候自己明明还在高原上策马奔腾,追着自己心上的女郎,但一恍惚,竟啥也瞧不见。然后,好似大病了一场,从头到脚都飘飘然,有时候也隐隐作痛,甚至连脸上和身上的皮都在一片一片往下掉。
那场万里长梦总是不醒,以至于我总好似拿了笔要写文,但下笔的时候笔又不见了。闭上眼睛周遭仿佛是有很多的人,但一睁眼又都没人了。这世界,终究是孤独的。
梦渐醒而不醒,我也渐渐分不清虚实了。但街道办的事我是清晰地记着的。所以不论是病得如何恍惚,“回到那条街上去写谱子”的信念还是很强的。街道办断水断电断粮的手段虽然狠毒,但我们谱曲的声息依然充满了向上的力量。
昨日我好像睡醒里,病好了大半。我说总得写点东西给诸君的,但不知该写些什么。写得随意了,交代不了这些天的事,写得狠了,街道办就又来堵我家的窗了。
▲海拔近5000米的草地和荒漠,来源郎言志。
但这也无妨,我们在斗争中快乐着。虽然我厌极了争。往后,我想把我从雪山上摘下的太阳,种到街道办的门口,好好晒晒里面的浊气,消消里头的毒气。
待我这些年的心事了了,我就再来一场万里长梦,去看更多的雪山,去拥抱更广阔的苍茫。我要在那广阔的苍茫处,谱写这壮美的河山。
▲可可西里与昆仑山,来源郎言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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