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棉花,也叫秋牡丹,打破碗花花
秋天,山野里的花花草草依然红红粉粉竞相开放,不输春花,它们或凌乱,或娉婷,在生命的无限自由中浅吟低唱。而其中有一种野花格外引人注目,它有靓丽的外形,绰约的身姿,水红样的花色,花朵中大而娇美,颜色可心又入眼。它的花叶正面绿绿的,背面却是白色的,带着棉质厚重的质感,它,便是朴素清丽的野棉花。
野棉花,大约是我平生认识的第一种野花。
那时候父母在森工单位的工段上班,生活条件比较差,却是居住在无拘无束的大自然怀抱里。那时,我尚不知道这种同大自然与生俱来的亲近感,会陪伴我的大半生,甚至贯穿我的整个生命历程。
这里简单插入段林业森工单位的一些编制常识:森工局以局为单位,下属各个林场,而林场的下属才是工段,说白了,工段就是林场的最基层组织,林业工作最艰苦卓绝的第一线。一线的工作就是常年转战在深山老林,以最原始的斧头、锯子等工具采伐原木,再把原木分段后用漂木或缆车的方式运送出山。将源源不断的木材供给支援国家建设,便是林业工人的职责。
当然,森工单位也不是一味的滥砍,采伐过后紧跟着的就是营林队,主要负责把砍秃的山岭再植上幼苗,让山岭重绿。林业工人是新中国建国后平凡而伟大的一大批人,这种工作危险性极大,每年都有不少的伤残死亡率。而刚刚解放那会,森工局的头头脑脑都是由有资历老红军担任,采伐集木运输这些工作无疑就像是在打仗,支援国家建设就是要无私无畏的奉献,且献了青春献子孙。
记得那时候工段上根本没有幼儿园,甚至连托儿所这些起码的后勤保障也没有。我们一帮幼小的林业子弟要么松散的放养,要么也可能被大人们锁在家里圈养,兄弟姊妹之间都是在大带小,一个带一个中野蛮生长。推算起来那时候我只有3、4岁年纪,懵懂中仅能认识为数不多的植物:野泡,野棉花,灰灰菜,天麻苗,核桃等。
那个年代大山里尚处于待开发的原始状态,大山里的野生动物都还比较多,比如老熊,野猪,猴群,偶有熊猫。生物的多样性自不必说,工段上的山山梁梁上野生天麻多,父亲常常趁休息时间挖些回来切片蒸锅后晾晒,或者就把新鲜的天麻洗净后直接炖给母亲和我们吃。天麻长着比较粗壮光滑无叶的独一根苗苗很特别,因此很小便认识。而灰灰菜则是偶尔会上木桌的野菜,工棚周边就有许多,和母亲、姐姐去采过,自然记下了。而野泡是我们在深山里大自然恩赐的天然零食,大约,没有孩子能抵挡住它们强大的诱惑,能走路的娃娃们便会在浆果成熟的时候一天去吃上数回,不光因为馋,还因为饿,真的饿。
而野棉花不同,当初记下它只因为它美丽的外形,粉红粉白的花瓣吸引我们去追逐采摘,那也是大自然给我上的最早的美学启蒙课,不由自主便喜欢上它们,想想真是怪呀,仿佛那时候便刻下了一生热爱自然的密码,且这份热爱没有因时代的飞速发展而冲刷得淡漠,反是随岁月的叠加愈加浓烈起来。
小时候对季节的交替全无概念,就晓得天热了,花开了,而后花谢了,某一天无意间便发现野棉花它高高低低的花干上渐渐挂起团团白色的絮团,母亲告诉我说,那便是野棉花成熟了。
成熟的野棉花起初像一个棉桃一样,后来渐渐爆裂开来,露出里面土白色的絮丝。新鲜的棉桃外层带着一圈凸起的小点,而里面的絮丝由于水分未干还非常丝滑,它们成了我们随手把玩揉搓又丢弃的临时"玩具"。
在那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吃饭要粮票,缝衣要布票,买油买糖甚至奶粉,都要出示相应的票或者证明手续。再说,那时候家家孩子都多,上有老,下有小,父母工资低负担重也不能啥啥都靠买,"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家家户户勤俭节约持家的常态写照。因而,野棉花的实用价值被大人们珍视起来,它虽然棉绒短,但可以充填枕头,晒干即可用,倒也简单实用。大人们平常忙了工作忙家务,还三天两头参加政治批斗会,也真没有多少闲暇可以用来采摘野棉花,于是孩子们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采些野棉花回去,一天天积成一个个枕头的量,终变成了我们棉软的小枕头。
那该是很久远年代的事了,至今记得在林间运送原木的缆车旁生长着一朵朵好看的野棉花,太阳光斜射在盛开的花瓣上面,非常好看,母亲拉着我的小手,从林场返回工段,突然听到铁轨上传来一阵阵沉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远远就看见装满原木的缆车下来了,而它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几近失控,妈妈使劲拉着我,跑一样连退好几步,就在刹那间,我们母女俩同时看到那辆笨重的缆车飞出了铁轨。"跳车了!"妈妈说,很危险的。我小小的心脏怦怦的,看着眼前翻倒的木头车,断掉的钢绳,又回过头去看看野棉花,仿佛它自此便打上了危险的美丽这个标签,却让年幼的我念念不忘。
多年后工作再回二工段,再次看到了满沟满谷的野棉花。那时候已没了铁轨,没了缆车,只有营林工人种植下的人工林和小树苗。我和姐姐兴奋地跑向山野,向那些雪亮闪光的野棉花发起冲锋,直到把我俩变成毛茸茸的絮人,终收获到满满两大袋野棉花,做成枕头夜夜伴我们安眠。它们后来跟着我南征北战,太阳大就拿出去晒晒它,一直舍不得丢弃,那里面装盛的已不止是野棉花,还有满满的回忆。
而我们今天的工作地,靠垫,枕头都是我的战友加闺蜜用野棉花做的,不管我们似乎是否留意,野棉花始终陪伴着我们的生活。想来,能一用数年,这得益于山里晴天多还干燥多风的气候,才让它们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品质,温暖着我们一路颠沛流离的岁月。
其实野棉花它有许多名字,野棉花,打破碗花花,秋牡丹、拐角七、清水胆、一把爪都是它。
但我们最简单直接的习惯叫它野棉花,这也是它流传比较广泛的名字。
而秋牡丹无疑是盛赞它的一个名字,它也真的名副其实,只是,野棉花的开花季不止局限于秋天,从夏到秋,都很容易便会了见它们俏丽的姿容。
偏爱这种我打小就认识的植物,不单爱它美丽花形,圆圆的花苞,也爱它凋谢后渐渐成熟的棉桃,风一吹,便是蓬松的土白色的现成棉花。
当地村民对它的爱似乎更进一层,他们有时会专门去摘些野棉花回去,和在灰面里打锅盔。只是,那样的食物我也仅限于听说,竟是一次也没机会尝试,想来,那一种口感,会更加劲道绵软吧。
山中的风物,宁静却也狂放,晴天看它有晴天的好,蓝天衬着朵朵花瓣,无比养眼;而在雨雾天看它们,又别有仙草姿态,这秋牡丹之说,真可谓实至名归。
而打破碗花花的叫法,却是写实,刚刚绽放拱拢的花形,真神似一只只漂亮的粉碗,花瓣间的界限,花瓣的纹理恰恰像一道道伤痕,让"碗打破",却没有影响其观赏美感,却更显立体。这种"打破碗"不过是民间诙谐好记的比喻,细想想打碗花真有好几种,但打破碗花花,绝对是高颜值的那一种,你去看它,绝不可错过那青春年少时的如瓷盛容。
韶华易逝,风流宛在却是它老成棉桃的那天,只是,那一种熟透的仪态与即将飞逝的绝决,陡然让人凄苍。
于是乘兴写诗一首给它:
《咏秋牡丹·野棉花》
牡丹已秋自风流,
原野娉婷韵悠悠;
他日成桃散天涯,
丝丝缕缕写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