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件的引爆點


激活閾值模型


1/5、多米諾骨牌效應


記得當年,學校因為食堂飯菜質量問題,引發過多次學生「罷吃」抗議活動,但這類活動很難成功,當時也沒有外賣,不吃飯實在扛不過去。


不過居然有一次莫名其妙地搞出了動靜,連續兩天中午,學生大批堵在食堂門口,飯菜大批沒賣出去。至於為什麼這次成了,我事後問過一個帶頭的積極分子,他說這次剛開始也一樣,有人吃有人不吃,可忽然有那麼一段時間,參與行動的人數暴增,並沒有人特意組織,所以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真是一個謎,直到後來,我看了一篇社會學論文「集體行動的閾(音同「玉」)值模型」,才算解開。


很多人都聽過「弱關係理論」,率先提出這個理論的社會學家馬克格蘭諾維特(Mark Granovetter)在順着「弱關係理論」研究集體行動時,注意到一個現象:


很多精心策劃的集體行動,最終都雷聲大雨點小,而歷史上引發大規模騷亂的,都是偶然事件引發的無組織行動,這些行動一開始都不太引人注意,只是到了某一個時點,規模突然指數級增長。


為了解釋這個現象,格蘭諾維特提出了「行動閾值」的概念,並用「多米諾骨牌效應」來形容集體行動的邏輯,非常簡潔地解釋了這一現象。


這個社會學現象在營銷上也很有啟發性:


為什麼有一些產品一開始很火,後來卻銷聲匿跡?有一些產品一開始不溫不火,最後卻成為全民新寵?


從少數人的舉動,到大規模的集體行動,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2/5、激活閾值


某同事極力勸你參與一個「反對996的行動」,你雖然\(^o^)/贊成他們的理念,卻多少有點擔心。


你到底會不會去呢?格蘭諾維特認為,取決於兩個因素:


一是收益與成本(包括風險)的權衡,格蘭諾維特稱之為「效用指數」,「效用指數」越強,你參與的可能性越大;


二是其他參與者的數量。一個人在關注集體活動時,如果發現很多人(特別是身邊的親友)都已經參與,他可能就會考慮參與,格蘭諾維特稱之為「社會信號」,你參與一個活動所需要的「社會信號」越強,說明你參與的可能性越低——你需要看到很多人參加,你才會參加。


這兩個因素之間是有聯繫的,「效用指數」越強,所需要的「社會信號」越弱,打個比方,如果你是一個堅定的「反996者」,那麼你就是一個活動的積極分子甚至組織者,根本不需要什麼「社會信號」。


所以,「社會信號」成為「效用指數」的一個反向指標,格蘭諾維特也因此設計了一個「激活閾值」:


假如你身邊有100個朋友,A活動只需要看到20個人參加,你就願意參加,那A活動對你而言的「激活閾值」就是20;B活動需要看到50個人參加,你才願意參加,那B活動的「激活閾值」就是50。


為什麼有些活動能成功,有些活動就是搞不起來,引入「激活閾值」的概念,就非常好理解了。


同一個活動,同一群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激活閾值」:


閾值為0,就是主動發動活動的人。


如果這群人中有一個閾值為1的人,只要有人發動,他就會參加,這麼一來,這個活動就有了兩個人了。


接下來,只要人群中有一個閾值為2的人,活動的隊伍就會擴大到3個人,如果有2個閾值為2的人,或者再來一個閾值為3的人,就會變成4個人。


就這樣「傳染」下去,一旦剩下的人中,「激活閾值」最小的那個人的閾值都高於參與者的人數,那麼活動人數就會停止增長。


格蘭諾維特將這種「傳染」比喻成「多米諾骨牌」,只要中間沒有斷檔,就會一個個的「倒下去」。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有些精心組織的活動不一定能成功——因為出現了「激活閾值」的斷檔;相反,如果一個活動,吸引關注的人非常雜,什麼人都有(代表閾值分佈平均),引發大規模集體參與的可能性反而大大增加了。


那為什麼有些活動,一開始不溫不火,後來卻突然爆發呢?這個「臨界點」有規律嗎?或者有什麼「關鍵人物」?


「激活閾值」幫我們計算了一個完美的答案。


3/5、集體行動爆發的臨界點


大部分活動的參與者,「激活閾值」都是正態分佈,即,大部分人的「激活閾值」集中在中間段,越往兩頭越小。


處於峰值段的人,一定不會是活動的關鍵人物,因為他們都是牆頭草,需要有相當多的人參與,才會參與。


最右端的人當然也不是關鍵人物,他們幾乎不會參與這個活動。


那麼最左端的小閾值人群是關鍵人物嗎?畢竟任何一個活動,至少要有一個0閾值的人。


回顧一下剛才的集體行動的發生邏輯,你就會發現,閾值為0的人,並不是關鍵人物。閾值為0,代表這個人是挑頭的,任何古怪的主張都有其堅定的信仰者,這樣的人雖然很少,但會主動跳出來的人,從來不缺。


同理,閾值為1的人,也不難找。


所以「關鍵人物」就處於「低閾值」與「中間閾值」之間。到底是多少呢?


說到這兒,我要引入一個統計學上的概念「標準差」,這個值可以衡量一組數據的差異程度,計算方法是每一個人的值與群體平均值的差的平方之和的開方(不理解的請自行百度)。


格蘭諾維特假設有100個人,某活動的平均激活閾值為25,呈標準正態分佈,即峰值也是25,他用計算機模擬了各種情況,統計標準差與活動最終參與人數的關係,結果就是下面的圖:



當這群人的閾值標準差為0時,也就是所有人都是25,可想而知,他們只會發發牢騷,不會有任何行動。


以此推論,當標準差為1、2、3……時,大規模集體行動也幾乎不可能發生,標準差低,說明絕大部分人都分佈在25附近,自然湊不起足夠的低閾值的人。


再推論,標準差再變大,4、5、6、7……,參與者仍然極少。


但當閾值標準差達到12時,奇蹟發生了,參與人數從個位數忽然突增到100個人全都激活!


傳說中的「活動臨界點」果然出現了。


為什麼之前幾乎沒有動靜,到了標準差12就會一下子激活全部群體?標準差12到底有什麼魔力?


統計學的知識就派上用處了:一個激活閾值的峰值為25,標準差為12的標準正態分佈模型中,68%的人處於13~37閾值段,16%的人低於13,16%的人高於37——多米諾骨牌中的每一張牌,終於散布到了適合的距離。


那標準差繼續增加會發生什麼?


閾值標準差繼續上升,在達到33之前,一直是100個人全都激活的狀態,代表這個群體的行動閾值分佈很均勻,容易引發多米諾骨牌。


但如果超過33之後,激活數又開始慢慢下降,最終停留在50個參與者的規模,這又說明了什麼呢?


高標準差代表群體中個體的差異性太大,積極分子和惰性分子都很多,中間狀態的人反而變少,這就意味着多米諾骨牌開頭和結尾的牌太多,中間的牌太少而出現了空檔,最終參與行動的人只有一半。


從這個實驗可以看出:一個有一點參與難度的行動,對象只要人數足夠多,激活閾值呈正態分佈,信息流動不受阻,那麼,行動會不會爆發,其核心因素只有一個——人群的差異化程度,既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


這個理論同樣適合於營銷領域。


4/5、電影票房激活閾值模型


為什麼春節檔有一些電影剛開始票房很好,卻缺乏後勁?有一些電影口碑很好,商業元素豐富,就是票房火不起來?有一些電影一開始同樣票房一般,卻能靠着口碑實現票房逆襲?


現在的觀眾80%都是網絡購票了,看看豆瓣評分或者買票時溜一眼貓眼評分,很正常,為什麼這些高評分的電影不能引爆票房呢?


電影的上映期只有一個月,營銷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快速引爆市場,但電影消費又是一個極度依賴口碑的行動,電影需要把「激活閾值模型」發揮到極致,才能在短期實現高票房。


按激活閾值高低,觀眾可分為四類:


零激活閾值觀眾:不需要任何口碑,只需要題材、導演、明星、續集等等元素就決定觀影;

低激活閾值觀眾:主動到豆瓣或貓眼上看評分,根據網絡口碑決定看哪部電影;

平均激活閾值觀眾:從不關心影訊,只有親友說某部電影好看才有可能去看。

高激活閾值觀眾:必須在身邊出現了足夠多的親友的口碑,才會走進影院。


電影票房的產生就是「多米諾骨牌」倒下的過程:先由電影宣發在上映前把電影的賣點傳達給「零激活閾值觀眾」,實現上映首日票房;再由這一批觀眾產生的網絡口碑帶動「低激活閾值的觀眾」,實現首周的票房;最後由第二批觀眾在社交活動中的口碑,激活其他觀眾,帶來其餘三周的票房。


影響票房的是電影對應觀眾的行動閾值的峰值和標準差:


峰值低,標準差大:代表題材受眾小,喜好兩極分化,往往是一些小眾題材的電影或藝術片,票房低而穩定(《一秒鐘》《波斯語課》)。


峰值高,標準差大:代表題材受眾廣,口碑兩極分化,票房不確定,對宣發和檔期高度依賴(《我的姐姐》、《八佰》)。


峰值低,標準差小:題材小眾,質量又很平庸,這就不用分析了吧。


峰值高,標準差小:題材受眾廣,評價較一致,如果評價好,就有高票房的潛力(《懸崖之上》、《你好,李煥英》),但如果評價差,只能靠「零行動閾值觀眾」,完全取決於宣發的能力了(《你的婚禮》》《唐人街探案3》)。


所以,除了峰值和標準差這兩個影片因素,合理的宣發策略也非常重要:


常規檔期電影,「低激活閾值的觀眾」所佔份額也最大,「零激活閾值觀眾」的網絡口碑最重要,影片質量就是第一位的。


但節日檔期就不同了,想要票房過十億,首周就要達到5億以上,意味着1000萬以上的觀眾,但整個豆瓣的月活才千萬,這就意味着上映首日就需要海量的「零激活閾值觀眾」,那對宣發的要求就非常高了。


所以,很多優秀的影片,因為題材不適合該檔期,或者宣發上出了問題,或者檔期遲遲定不下來,導致「零激活閾值觀眾」太少,就算之後口碑出來了,但等「多米諾骨牌」倒到「平均激活閾值的觀眾」時,電影的排期已經很少了,而這批觀眾對觀影時間又很挑剔,導致最終票房與口碑不相稱。


普通電影的營銷是用有足夠特點的賣點和高強度的宣發,打動零激活閾值觀眾,再用影片的質量,打動低激活閾值的觀眾。


春節檔一類的強檔期內票房前三的電影,一定要激發足夠多的「平均激活閾值」觀眾;現象級電影,就需要觸及「高激活閾值觀眾」這一層。


5/5、模型總結


本文的內容有點複雜。最後再總結一下:


「激活閾值模型」用非常簡潔的數學語言解釋了一個社會學現象:


只要一個群體的人數足夠多,呈正態分佈,影響最終規模的核心因素就是「激活閾值」的標準差——必然有一個標準差成為活動規模的「臨界點」,從無人關注的小眾行動變成大規模群體集體行動,或者從一小群人的行動,變成整個社會的大運動。


該模型在社會學上的意義:


一個群體在很多個敏感議題上的觀點差異,稱為該群體的標準差。那麼如果這個群體只有一個聲音,標準差為零或極小,結果呈現最穩定的狀態;


隨着一個聲音的狀態被打破,標準差變大,出現了各種不同的聲音,總會出現一個標準差的「臨界狀態」,這個群體會迅速進入極端不穩定的狀態,敏感議題引發大規模集體行動。


但如果標準差繼續增大,一個群體觀點開始兩極分化,這個社會又會進入相對穩定的狀態,敏感議題引發的集體行動仍然有,但規模縮小到一半的程度。


最後是該模型在營銷學上的意義:


新產品未來的市場取決於該產品對應受眾的「行動閾值模型」中的峰值和標準差。


新產品營銷計劃應該區別不同的「行動閾值模型」,目標是用最小的代價傳播到儘可能多的「高激活閾值」受眾中,不同階段、不同產品的推廣資源的使用重點應有所區別。


此外,「激活閾值理論」假設信息可以無差別地傳播,即每一個人都能實時判斷有多少人參與了活動,但實際生活中,信息傳播總有障礙,如何讓高激活閾值受眾看到這些「低激活閾值」用戶的消費行為,往往是傳播的難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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