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有個叫柳條溝的地方,發生了一件使人意想不到的事。
那時,柳條溝是七溝八梁一面坡,外帶賴漢子窩,到處是柳樹。特別荒蕪凄涼,人煙稀少。
柳條溝有家姓王的,叫王老六,他有個老婆,不到四十,突然得了病,要是現在可能死不了,可那時,在那個地方,不是缺醫就是少葯,弄個偏方還不一定管用,只好看着老婆咽氣。
王老六很悲痛,但死了死了,死了就拉倒,處理後事吧。
別看鄰居隔個十里二十里的,但這地方誰家有一點事,保證大夥都知道,也都來幫忙。
那時候都這樣,要是大年三十遇上個走道的,或要飯的,非留下吃頓餃子過年不可。
王老六人緣好,來的人也多。大夥忙着搭排子,把死人抬到排子上,窮也好,富也好,怎麼也得做幾個供菜,蒸幾個小饅頭供上。再找個碗裝上小米子燒上香,找個泥盆當「老盆」燒上紙。於是,大夥一核計,該去柳毛堡子買東西去了,買棺材的買棺材,買白布的買白布,買吃喝的買吃喝……
柳毛堡子離王老六家也就是三十多里路,那時候人腳快,這點道不算啥。
日頭卡山了,冷丁想起來,忘了買壽釘,總不能用洋釘子釘棺材吧,再說釘子短也釘不住。
這話別說,還是找人去買吧。找誰呢?晚上都打怵,因為半道上有個小白鞋溝,小白鞋死之前和外人相好,被文夫抓住痛打一頓,一賭氣上了吊,死後埋在溝頭拐彎的地方,於是山裡人取名叫小白鞋溝。
傳說小白鞋溝鬧妖。一年冬天,一個姓於的小媳婦,因為媽得了急病,連夜往回趕,走進小白鞋溝迷糊了,看一些人在那唱戲,她也跟着看到天亮,腳都凍爛了。從此,就傳出小白鞋溝鬧妖。
來幫忙的人當中有個姓欒的,記不清他叫什麼名了,都叫他欒大膽,欒大膽膽子不小,都說有窩瓜大,這當然有些誇張。不過有一回他和李二騷眼子打賭,他說:「犟眼子,王大疤瘌死了七天啦,冬天不能埋,在外邊放着,你今天晚上端着飯去喂他三口,我請你喝酒。」
李二犟眼子一聽,來了犟勁兒:「去就去,可不能說了不算,我要贏了你可准請客?」
欒大膽說:「那是自然。」犟眼子脖子一梗梗說:「中。」
約莫快到三更天了,犟眼子端着粗瓷碗,碗里盛着大米子飯,還拿了一雙筷子,向大疤瘌墳地走去。
冬天天冷,凍得講眼子手像貓咬的一樣,離墳地也不算太遠,一袋煙工夫到了,當地有個規矩,不入土不「森」釘,這臘月天自然入不了土,也就「森」不了釘,犟眼子推開棺材蓋,一看,天黑呼呼的,瞅不清楚,大估量喂吧。他一邊喂一邊叨咕:「大疤荊,你活着時沒好吃好喝,死了我喂你幾口吧。」說著,叨一口飯送到大疤痢嘴邊,奇怪的是,大疤痢張口就吃了,然後又張開了嘴,大疤痢還要吃。
犟眼子一想不好,起身要跑,被「死屍」一下抓住了,就聽說:「你看我是誰?」細一看,是欒大膽躺在棺材裏,大疤痢早叫欒大膽背走了。從此,欒大膽出了名。
欒大膽一看這些幫忙的,就屬他膽大,這事還非他去辦不可。於是,自報奮勇,親自出馬,接受了打壽釘的任務。
這時侯候,日頭可就卡山了,他找了個新鎬把拎在手裡,怕道上遇着狼,防備萬一。
欒大膽起身天就黑下來了,刮著小風,淡雲無月,他把新鎬把扛在肩上,走在羊腸小路上,心裏倒也輕鬆自得。
一會兒工夫走出了好幾里地,年輕道熟走的快,小半夜的時侯離小白鞋溝可就近了,欒大膽心裏犯琢磨:都說這小白鞋溝鬧鬼,真就叫我碰上?說實在的,欒大膽膽子不小,膽小能把死人從棺材裏扛出來,替死人吃飯嗎?可話又說回來,他也是人,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他也怕死,所以心裏也犯核計。
這時,狼在叫,夜貓子也在叫,叫得嚇人,他把鎬把從肩上拿下來,握在手裡,繼續往前走。
小白鞋溝,說到底就是褲襠溝,小白鞋就埋在褲腰處,兩個褲腿,相隔有半里地,走大道從褲腰過,經過小白鞋墳地,一般不願意從這走。一是遠,二是「隔應」,走小路,從褲腿走橫壟地,現在種的高梁,都曬紅米了,一人多高,走進去悶熱,出去就是一身汗,現在是晚上,又有風,能差一些。
欒大膽選擇了小路,一來快一些,二來家裡等着用壽釘,到柳毛堡子還得生灶現打,明天好出殯。
這時候,天可就半夜了,半明半暗,有句俗語: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說明半夜是鬼的時間。
欒大膽走進了青紗帳。
橫壟地,真彆扭,一步一個壟溝余復,兩個壟溝不夠,只好用小碎步挪蹬,不一會兒欒大膽可就冒汗了。
這時,他聽遠處有唱小調的,細聽,確實在唱:「里根楞…里根楞…」
欒大膽站住了,四外看看,沒人。他想:大概是高梁葉子擋着,有人看不見。可又一想,不能啊,這三更半夜的,誰上這來幹什麼?莫不是有了鬼,出來嚇唬我,不能吧,我和他無怨無仇,嚇唬我幹啥?
欒大膽心裏核計着,腿可不敢往前走了,瞪着一雙大眼睛四處撒目……
他忽然發現鬼唱着小曲在高梁桿上走着,是個女鬼,長的很俊,好象穿着古時候的衣裳,還有飄帶,小腳不大,象是誰家的小姐,走起路來可慢呢,一邊走還一邊唱……
欒大膽可有點怵了,要是真遇上鬼他可怎麼辦,就別想活了,可話又說回來,挺大個老爺們誰願意死呢?他不往前走了,躲到道旁,蹲下來,兩手握着鎬把,舉過頭頂,要和鬼決一死戰,不愧是欒大膽!
遠處的小曲越唱越近,高梁桿頂上的姑娘也越走越近,挪着小碎步直奔欒大膽走來。欒大膽可嚇壞了,他頭上冒涼汗,渾身打戰戰,鎬把舉過頂,兩眼瞪留圓。他想喊,嗓子喊不出來,想跑腿不聽使喚。這時,鬼走到他眼前,他兩眼一閉,使上吃奶的勁兒就是一鎬把。就聽忽拉一聲,一切都沒了,他也背過了氣,躺在壟溝里不動了。
過了一會兒,來了個膀大腰粗的大漢,把他扶起來,又是蜷,又是插,又是掐人中,好歹算折騰上來那口氣。
欒大膽一看眼前這個大漢,跪地上就叩頭,說:「大仙,快救我,有鬼,有鬼!」大漢說「你醒醒,看看我是誰?」
欒大膽揉揉眼睛,一看:「是你!」
原來崔大虎吃完午飯被王老六打發去柳毛堡子買童女,三十里地走到柳毛堡子,還沒有現成的,師傅現給扎。
這下可就麻煩了,怎麼辦?不買還不行,只好等,一等等到天大黑了才算完活。交了錢拿着往回走,走到小白鞋溝,崔大虎也害怕。
拿着從高梁地里走,肯定刮壞了。於是他想了個辦法:找了一根棍子把紙人綁上,舉在高梁穗上往前走。一個人走黑道也害怕,於是,唱着小調壯膽。沒成想,鬧出一段「鬼」的故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