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1
將婆婆掄翻在地後,她黑着臉,衝著婆婆吼道:「誰敢欺負我家小妍,我就撕了她!」
看着她那血紅的眼睛,還有那迎面撲來的騰騰殺氣,小姑子開始往後退着。
跟剛才小姑子揮舞着手,抬着腿踢打我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
婆婆看到她怒氣沖沖地朝着小姑子走過來,趕緊起身來,站到她前面吼道:「你是誰?你幹嘛?你瘋了!」
「我是瘋了!誰敢欺負小妍,我就跟她瘋到底!」由於氣憤,她說話的時候吐沫星子噴了婆婆一臉。
婆婆扒拉一下臉頰,有些厭嫌地看着她:「這是我家的事情,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告訴你,你這是私闖民宅,我可以告你!」
婆婆就是婆婆,永遠有着自己的道理。
就像當初,婆婆知道她不同意我的婚事,眼珠子一轉,就給我出了主意,去找我親媽一樣。
如今她想到了這個私闖民宅的詞語。
可是,此刻婆婆威脅的話語,對於已經憤怒地渾身散發著騰騰殺氣的她來說,不管用。
「行啊!隨便你,但是,此刻,我要以牙還牙,誰打了我家小妍,我就還回去!我捧在手心裏,千疼萬愛養大的閨女,讓你們打?我呸!」
她話還沒說完,拳頭一樣掄起來了。
可能是顧忌婆婆是個年齡大的,她一把推開了婆婆,攥着她那幹了一輩子建築工地小工的手,開始在小姑子身上砸開了。
一邊砸着,她還一邊吼着:「就你這樣的,還敢欺負我寶貝!我告訴你,你連給我閨女提鞋都不配!」
眼看着自己的女兒在她的捶打下,嗷嗷直叫,婆婆的臉又紅又青的,對着濤子喊道:「兒子,你傻呀?你妹妹被打了!你是個木頭呀!」
2
老公被婆婆這麼一吼,站起身來,開始往這邊走來。
她停下了教訓小姑子的手。
依然是滿臉怒火地站起身來,將那燃燒着炯炯烈火的眼神瞅向了濤子:「你這個慫人!任由你媽和妹妹欺負老婆,一動不動,真該死!」
看着她那血紅的眼睛,濤子站着沒動。
看着濤子站在那裡,她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我告訴你,你媽年紀大了,我下不去手,就你了,今天這頓打,你代替你媽受着!」
一邊說著,她一邊擼着袖子往濤子身邊走着。
濤子一個大男人,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身材魁梧,她不到一米六,已經五十多歲了。
婆婆眼神里已經十分分明,對着濤子說:「兒子,替你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道好歹的人!」
「就是哥,她打我,打我,你一定要教訓教訓她!嗚嗚,」
看着眼前的情形,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學習的課文,麻雀。
麻雀的孩子掉在了地上,獵狗張開了血盆大口。
就在此時,老麻雀突然飛了下來,擋在自己孩子的前面護着小麻雀。
老麻雀渾身發抖,發出嘶啞的聲音,面對着比自己龐大的對手,沒有一絲畏懼。
此時的她何嘗不是那隻麻雀,渾身顫抖着,聲音嘶啞,滿眼的紅血絲。
真笨,來之前怎麼就不知道找個幫手?
一個人就沖了過來?
此刻,面對一個壯碩的男人,她怎麼能戰勝?
我不由得為她擔心起來,同時也為她這麼一如既往地傻惱怒:總是這麼衝動,沒有一點籌謀,笨!
就在我將心提到了嗓子眼裡,擔心着下一秒她就會暴打,會鼻青臉腫,就像中學時,幾個孩子圍着欺負我,她拚命的去廝打一樣,只會吃虧。
可是,接下里的情形卻讓我呆住了:只見她飛起一腳,踹翻了濤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掄起胳膊對着濤子就是一陣抽打。
當然,驚呆了的不止是我。
小姑子和婆婆幾乎同時張大了嘴看着他們。
3
「離婚!」打完濤子後,她扯開了那震天的嗓門,嘶吼了一聲。
由於聲音太大,將天花板上的燈給震得一顫一顫的。
「憑什麼?你算老幾?我告訴你,我還沒告你私闖民宅呢?你還敢在這裡說三道四?」
婆婆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退着,可能是被她那拳頭給嚇怕了。
「我不管,必須離婚!我們不多要,家產小妍一半兒,就這,我還是便宜了你家了!我這麼好一閨女,讓豬糟蹋了!」
婆婆看着她那血紅的雙眼,突然說道:「哼!還想要一半兒?我呸!當初我們給小妍十萬彩禮,嫁妝呢?」
我說呢,我一進門,婆婆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原來是埋怨我的嫁妝。
當初我聽了婆婆的話,去找的親媽,他們將彩禮送給了我親媽。
我也曾側面說過自己嫁妝的事情。
可是,親媽說,弟弟要上學,還要出國,需要花費很多,讓我體諒一下。
弟弟?為未曾見過一面的同母異父的弟弟,要我的嫁妝?
可是,到了母親手裡的錢,我能咋辦?
結婚的嫁妝是她給的,當她拿着那對龍鳳金手鐲給我時,我其實蠻不喜歡的:什麼年代了,還龍鳳金手鐲?我要帶鑽的!
她有些失落地說了一句:這是你外婆給我的,我給你。
而如今,婆婆當著她面說起了嫁妝的事情。
她突然怒吼着:「你不說這件事,我還沒打算跟你算賬,既然你今天說了,我們好好算算!」
「算什麼?我的十萬你給我?」婆婆斜着她那已經耷拉的眼皮,有些不屑地說著。
「我呸!要不是你出的騷主意,你那十萬會打水漂!活該!我還沒讓你陪我損失呢!」
「你損失什麼?」
「你說呢?你挑撥了我們母女的關係,你說我該不該找你算賬?要不是看在小妍面子上,怕你給她臉色看,我早就找你算賬了!」
「你,你,你,」
婆婆在她的呵斥下,開始結巴了。
第一次,我發現她竟然會反駁,能說出這麼有理有據的話來。
在我的意識里,她就是一個只會怒吼,只會發飆的女人。
能說出這麼一長溜的話,而且說得有理有據的,還是第一次。
4
在她的堅持下,我跟濤子離婚了。
也是在她的斡旋下,我那個一分錢掉在地上都能四面下鋼槍的婆婆,竟然將房產分了我一半兒。
我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只是當她將那張卡交到我手裡時,臉上帶着勝利的喜悅,就好像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樣,撲面而來的都是欣喜。
後來,當我將志傑帶回來,當她跟志傑交談後,又去問清楚了志傑的家世後,滿臉堆笑地跟我說:「可以,這個可以,我同意,我同意!」
看着她自娛自樂的樣子,我一垂頭念叨着:「我需要你同意嗎?自作多情!」
看着我那傲嬌的神色,她咧開嘴,笑得十分燦爛,臉上的菊花瓣兒就像到了秋天一樣,怒放了。
看着她笑得那麼舒心,我的心一緊:這麼多年,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麼舒心!
嫁給志傑後,我才知道,什麼是幸福的婚姻。
俗話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志傑和她母親的柔和,還有小姑子的謙和,都讓我有種如沐春風之感。
原來,選擇這麼重要。
有次我回去,問她當初為什麼能看出濤子不靠譜。
她驕傲的仰着臉說:「一眼就看出了,你是我的心尖子,你跟什麼人能過,我還用看第二眼!」
「就你能!」我斜了她一樣,想着:就你會顯擺!
「哈哈,哈哈哈!」看着我那溫怒的表情,她那爽朗的笑聲又一次響起,久久地回蕩在屋子裡。
6
當親媽再次來找我,讓我跟她一起過時,我拒絕了。
我想好了,我要認張梅做媽!雖然我還沒能喊出那個媽字。
當她知道我拒絕了親媽的請求,開心的就好像一個小孩子,又蹦又跳地揮舞着手臂說著:「我女兒長大了!長大了!」
老公和婆婆知道我的決定後,非常支持我。
連志傑的女兒對我也開始熱乎起來。
一切都那麼美好,到此刻我感覺自己的人生近乎完美。
樂極生悲,悲劇發生在她身上:胃癌。
當拿到檢查的化驗單時,我雙腿發軟: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她怎麼能得病?
她是無敵的!
她是猛張飛呀!
她虎背熊腰的,從來不怕苦不怕累的,一人能頂兩人幹活的!
她會得病?還是癌症?
怎麼可能?誤診!肯定是誤診!
我拿着化驗單,拽着醫生的衣服,死死盯着醫生的眼睛說著:「醫生,你告訴我這是誤診!誤診!」
可是,醫生告訴我,她已經失去的手術的機會。
走出醫生辦公室門,我腿一軟,覺得眼前一陣黑。
志傑緊緊抱住我,說道:「你不能倒下,你是她全部的希望。」
老公的話提醒了我:我不能倒下,我要微笑,我要撐住了!我是她的希望!
「老公,你說是不是我們這裡的醫院水平不行?我們去大城市吧?」
「好!我們去!」志傑一臉的堅定。
很快就辦理好的出院。
那幾天,我不寸步不離地陪在她身邊,她的臉笑得都僵住了。
「你怎麼這麼有空?不上班了?」
「我請假了。」
「好好,我要趕緊好起來,不能讓你老請假,不好,我要趕緊好起來!」
看着她那堅定的樣子,我拚命地憋着眼裡的淚水。
告誡道:不能流出來!
不能流出來!
她不知道她得了絕症。
我只是告訴她,她胃裡長了一個腫瘤,良性的,但是,由於位置跟動脈血管太近,需要到大醫院去做手術。
她對我的說的深信不疑,就像我上學時,為了讓她給我多一些錢,騙她說作業費需要100塊錢一樣,她深信不疑。
帶着她北上的路上,在車裡,她大口大口的開始吐血。
她的臉色有些變了。
我趕緊跟她說,這是正常的反應,做了手術就好了。
然後說著急去衛生間,躲進去死命的哭泣。
為了不讓她看到我紅腫的眼睛,我站在水池子邊上,一遍遍的沖水。
一個阿姨看到我那樣子,關切地跟我說:閨女,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堅強點。
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我現在就有了!這個坎兒,我過不去!
我恨自己,為什麼不早早地去愛她,去關心她!
為什麼非要等到她惡疾纏身,沒多少時日了,才發現了她的好?
為什麼當初要跟她冷眼冷語?
為什麼當初不聽她的話,一直在氣她?
她的病是不是就是因為我?
是被我給氣成這樣子的?
想着想着,我開始使勁兒地抽自己嘴巴子!
一下兩下,直到臉頰通紅!
如果,我說如果抽自己能讓她好過來,那麼我願意,使勁兒地抽!一直抽下去!
北上的檢查結果很殘忍,醫生說最多一個月。
我央求醫生,可不可以給她麻醉一會兒。
醫生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醫生,我跟她說的是她胃裡長了腫瘤,切了就好了。你給她麻醉一下,然後,我就告訴她,已經切除了了。就一下,好嗎?求求你了!」
醫生沒有答應我的請求。
那天,霧霾很嚴重。
我和志傑帶着她去了一家餐廳。
柔和的燈光下,她突然對我說:「小妍,我們回去吧,我都知道了。」
她的話音一落,我徹底崩了,憋了這麼久的淚水,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肆意泛濫。
不知道哭了多久,等我紅腫着眼睛抬起頭時,看到了她那樹皮一樣的臉頰。
「小妍,我有個願望,不知道能不能實現?」她突然有些急促,搓着手說著。
「能!你說!都能!你想去哪裡,我帶你去,你喜歡吃什麼,我帶你去!你不是喜歡西湖嗎?回去了我們就去旅遊!」
我看着她,一口氣說了一大堆。
「我,我,我想,」
她吞吞吐吐說著眼睛裏都是不確定。
「說呀!說吧!」
「你能喊我一聲媽嗎?」她閉着眼睛,好像是鼓足了勇氣的樣子。
聽到她這麼說,我怔住了!
從第一次見到她,父親逼着我喊她媽媽開始,我心裏就有一道痕:這輩子不會喊她媽媽。
我記得當時她一把抓住父親那鐵耙子一樣的手掌,說著:「叫什麼都行,別逼孩子!」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她對於這個稱呼不在意。
我以為那是她根本不在意我。
所以這些年,我從沒喊過。
雖然心裏早就喊了千百遍了。
可是,嘴上還是沒喊出來。
看着她那謙卑的樣子,我突然感覺自己是個混蛋,傻子!
我怎麼能不知道她需要什麼呢?
我怎麼從來沒有關心過她的想法?
我記得有人說過,兒女就是討債鬼,就是專門找父母討債的。
那麼,我就是她的討債鬼,專門來討債的。
「可以嗎?」她看着我沒說話,有些討好地看着我。
看到她那張帶着卑微的臉,那祈求的眼神,我的淚水又一次決堤而出。
「沒事小妍,不為難,不為難,我已經知足了,你這些天陪着我,我,我知足,知足…」
「媽,媽媽」沒等她話說完,我撲過去,將她攔在自己的懷裡。
帶着她回去後,她堅決不願意去旅遊,說太花錢。
那天她拉着我的手,拿出一個鐵盒子,跟我說,這裏面是我給你攢的錢,本來是準備在你第一次結婚時給你的,後來……。
「媽,別說了。」
我提心弔膽過着每一天,算着時間過,一天兩天,三十天到了。
她好好的,由於沒出去幹活,樹皮一樣的臉頰細膩了,白皙了。
我驚訝的發現,她原來不醜。
一個月後,我帶她去檢查,檢查結果依然是老樣子,並沒有我心心念念期望的那樣突然發生了逆轉,突然就好了。
面對醫生的回答我不認同,執着地跟他理論:「明明她氣色好了,人也很精神!」
「那可能是她心裏舒坦,太舒坦,所以壽命有些延長。」
回家了的路上,我一直在念叨:心裏舒坦,太舒坦。
沒錯,她應該是心裏舒坦,太舒坦。因為我懂事了,知道心疼她了,愛她了。
她聽到了那聲媽,她舒心!
可惜,我懂事的太晚,那聲媽也喊的太晚!
完
好好珍惜身邊人,有些遺憾,我們早些知道,可以降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