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說:讓你媽回老家去住吧

林石加完班回到家時,意外地沒有看到媽在等他。

平時他要是晚回來,媽媽李蘭青都會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等他,確定他已經吃過晚飯了,才會回屋睡覺。

林石看了看錶,時間剛過九點,媽媽估計累了,先睡了?

他躡手躡腳地洗漱完畢,回到卧室時,卻發現一向喜歡倚在床頭看書等他的妻子,這會兒也頭向里躺下了。

林石頓感不妙:媽反常,媳婦兒也反常,只能有一個原因,她倆之間有事了!

出什麼事了呢?林石心裏猜測,倆人都沒給自己打電話,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心裏存了僥倖,林石決定當作都沒看見,偷摸地走到床邊,想掀開被子躺進去。

「林石,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讓你找機會跟你媽說說,讓她回老家去住,你是不是還沒說呢?」妻子郁文文的聲音冷冷的,悶悶的,像是哭過。

林石心裏一驚,下意識地想要扳過郁文文的肩膀,看個究竟。郁文文不讓,使勁兒地對抗着,林石怕弄疼她,只好作罷。

「咱們不是想要二胎嗎,我想着媽在這兒正好能給咱帶帶孩子。」林石小聲解釋,「這樣一來,等你懷孕了,也有人照顧,以後產假休完了,你也能輕輕鬆鬆地上班去。」

「我可以請保姆。」郁文文堅持。

「保姆哪有媽盡心,再者說,即便找保姆,也得有個人監督着,網上那麼多虐童的壞保姆,咱哪能放心把孩子完全交出去啊!」林石循序善誘,期望妻子能看在孩子的面上,放過他。

「那我自己帶孩子,我做全職媽媽!」郁文文聲音抬高,又不知道想到什麼,突然哭起來,「林石,你說那麼多,就是不想讓你媽走是不是?那她不走,我走,這個家,我實在待不下去了。」

林石這才後知後覺,看來這次媽和媳婦之間的事,鬧大了。

前段時間,她們兩個就鬧過一次矛盾。

林石十幾歲的時候,父親因病過世,媽媽李蘭青又當爹又當媽地拉扯他成人,供他上了大學。孤兒寡母的日子不好過,李蘭青養成了勤儉節約的習慣。

幸好,林石還算爭氣,大學畢業後,找到了一份很不錯的工作,很快又結婚生子,什麼事都沒再讓李蘭青操心,李蘭青才算是過了幾年舒心日子。

獨自在老家的日子,確實過得舒心,但也讓李蘭青感覺到了孤獨,孫子睿睿的出生,正好解救了她。

事實上,讓李蘭青來照顧孩子這事,林石和郁文文討論過很多次,按照郁文文的想法,她其實不太願意讓婆婆來照顧。

郁文文的性格比較文靜、內向,跟婆婆李蘭青的性格截然相反。還沒結婚前,郁文文跟着林石回老家時,李蘭青的熱情就曾經嚇到過她,因此,她覺得自己和婆婆可能不太適合在一個屋檐下生活。

可是想到婆婆只有林石一個孩子,不管現在要不要讓她來幫忙照顧孩子,等婆婆老到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也還是要搬來跟他們一起住的。與其那時候再彼此磨合,不如現在就開始。

郁文文被林石說服了,回絕了娘家媽要幫忙照顧孩子的想法,把婆婆接了過來,這一住就是六年。

2

婆媳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總有勺子碰到鍋沿的時候,好在郁文文脾氣還算和緩,婆婆也並不是小心眼愛計較的人,日子也過得還算和諧。

只有一樣,郁文文自始至終都無法接受婆婆那個過於勤儉節約的習慣,別的還好說,婆婆總喜歡把剩菜剩飯熱了再吃的習慣,郁文文就忍受不了。

為了這事,郁文文私下裡沒少跟林石抱怨,想着讓他去跟婆婆說一聲,要麼做飯的時候就少做一些,杜絕浪費;要麼就把剩菜剩飯扔掉,別熱了又熱,一點都不衛生。

林石也無奈,媽媽多少年養成的習慣了,一時半會兒讓她改掉,確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委婉地說過幾次之後,郁文文發現,婆婆的習慣改善了不少,她心裏略有安慰,想着以後若能這樣相處,也能接受,中間有林石做協調,她們婆媳之間不用直接衝突,日子也能過得去。

如果不是因為那次一家人都因為上吐下瀉進了醫院,郁文文沒生過讓婆婆再回老家的心思。

「天氣比較炎熱,一定要注意飲食衛生,你們這是典型因飲食引發的中毒性腹瀉。」醫生一邊開藥,一邊下診斷。

睿睿和婆婆因為抵抗力弱一些,已經在急診室輸上了液,郁文文和林石拖着酸軟的身體,排隊拿葯。

「林石,讓媽回老家吧!」郁文文突然說。

林石愣了愣,問:「怎麼了?為啥突然要讓媽回老家?」郁文文蒼白的臉上緊抿着唇,沒說話。

林石瞬間反應過來,連忙替媽媽辯駁,「這食物中毒真不關媽的事,肯定是哪個菜不幹凈造成的,說不定是藥物殘留超標,我讓媽以後不在小商販那裡買菜了不就行了嗎?」

郁文文嘆了口氣,說:「原來你告訴我說從超市買來的菜都是從小商販手裡買的啊?!林石,你就幫着媽糊弄我吧!」

林石嘴一咧,完蛋,露餡了!他還想再解釋,被郁文文擺手打斷,「先不說這個問題,這次全家人生病,跟媽脫不開關係,她肯定又把昨天中午的剩菜拿給咱們吃了。」

「不能啊,今天飯桌上都是新菜啊,我看了,沒有剩菜。」

「她把剩菜跟新菜炒在一起了,」郁文文想了想說:「肯定是這樣,不信你去問她。」

林石的半信半疑在看到媽媽一副犯錯的表情時落了地,「哎呀,媽,你怎麼能這樣呢,你不是答應我不再吃剩菜了嗎?」

「我是答應了,可是那菜那麼貴,扔掉多可惜啊,我聽文文的話,蓋了保鮮膜放在冰箱里,尋思不過就放了一天,哪能就壞了呢?我還嘗了嘗,沒有異味的。」婆婆小聲辯白。

「那你也把新菜舊菜分開做啊,幹嘛把它們混在一起,家裡除了大人還有孩子呢,你把它們分開,我們好歹知道不給孩子吃!這可倒好,那道菜反而睿睿吃的最多,你看把孩子都拉成什麼樣了?」林石也急了,「我的親媽唉,你咋就這麼不聽話呢!」

「我知道錯了。」老太太苦着臉說道,睿睿是她看大的,孩子吃成這樣,她比兒子兒媳還要心疼,又自責,腸子都悔青了。

「行了,林石,別說了,讓媽好好休息一下。」郁文文扯了扯丈夫,示意他別再埋怨老太太了。也不是不心疼的,這幾年雖然婆媳倆生活習慣不同,可婆婆的一顆心確實是撲在他們這個小家上的,郁文文不能否認。

郁文文的心疼,林石看在眼裡,他以為讓媽回老家的事,郁文文會因為心疼婆婆而不再提了。只是沒過多久,夫妻倆討論要不要生二胎的時候,郁文文又舊事重提,再次讓他把媽送回老家去。

林石怎麼開得了口呢?所謂生活習慣不同,在他眼裡,不過就是互相遷就一下的問題,可兩邊都是自己最愛的人,他該讓誰遷就誰呢?

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林石用了拖字決,慢慢捱,捱到媽改了習慣,或者捱到媳婦改了決定,他就勝利了。

沒想到革命還沒成功,這就又出問題了。

「媳婦兒,你這是咋了?」林石小心翼翼地問出口。

郁文文慢慢地坐起身來,倚在床頭上,「林石,媽在老家自由慣了,鄰居們互通有無,串門聊天都很正常。可城市裡的鄰里關係不比老家,她在這裡其實也挺孤獨的。」

林石有點懵,不知道妻子咋又說到鄰里關係上去了,「媽今天在小區里做了啥事惹你不高興了?」

以前也因為這事,郁文文給他提過意見。

3

李蘭青是個閑不住的脾氣,喜歡交朋友。林石記得小時候,他家經常有鄰居來串門,媽也熱情,經常留人在家吃飯,那時候他家裡確實很熱鬧。

李蘭青說,她們孤兒寡母過日子,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多着呢,平時多與人親近一點,用到別人的時候,自然會更方便一些,這是她的處世之道。

與他們一起住以後,李蘭青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適應。小區里的人都行色匆匆,平時遇見時也大都點點頭就算打了招呼,鄰里關係淡漠,她的處世之道行不通了。

帶睿睿的時間長了,她漸漸地跟幾個總帶孩子一起玩的老人熟悉起來,周末不用幫着帶孩子時,大家還能約着一起逛逛公園。

有了朋友的李蘭青,又恢復了自己的生活節奏,她喜歡把三兩個玩得好的朋友約到家裡來,燒些拿手菜,邊吃邊聊,大家有說有笑,她感覺很快樂。

可她忘記了,這裡並不是在老家,郁文文的性格又比較內斂,她並不喜歡家裡人來人往,也不習慣每天回家時勉力應付那些鄰居阿姨。

就像是一隻被人為破壞了領地的小鹿,郁文文失去了對生活的安全感,這種感覺很不好,她一度很焦慮。

郁文文把想法告訴林石,她希望林石能夠理解她,為了她和婆婆都能舒服好過,他能儘快把婆婆送回老家。

林石覺得,媽媽愛交朋友的性格並沒有什麼不好。一個年輕女人獨自帶大一個孩子,其中的艱辛不經歷過的人根本不會懂,媽媽要不是這種性格,早就被生活壓垮了,哪裡還有他今天這樣的美滿日子!

可妻子的意見他又不能不聽,思來想去只能去勸老媽,讓她收斂一點。

事實上,林石覺得媽媽已經挺顧及他們了,自打他告訴媽媽,約朋友盡量別來家裡後,媽已經很久不帶朋友來了。

難不成今天媽媽又帶了朋友來家裡?

4

「林石,我怎麼聽你這話里的意思,好像是我在故意找茬兒似的呢?什麼叫又惹我生氣了?!」郁文文顯然心情不好,林石無意識的一句話又將她的眼淚給惹了出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林石也有些焦躁。

「那你是什麼意思?」郁文文壓低聲音喊道,「我知道,你肯定是覺得我矯情,覺得在我心裏媽做什麼我都不滿意,可你知道媽今天帶了誰來家裡嗎?」

「誰?」

「一個做理財的業務員!」郁文文哭着說,「她原來帶鄰居來家裡也就算了,大家都是街坊,互相都認識,我頂多是覺得不適應,可她帶一個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來家裡,這算怎麼回事?!」

「業務員?這不可能吧!」林石也覺得不可置信,媽什麼時候做了理財,他怎麼不知道?

「怎麼不可能!媽還做了魚,說上次見那個女孩子愛吃,這次專門去海鮮市場買來做給她,這肯定不是媽第一次帶人家來家裡了。還有,媽還問我單位里有沒有適齡的小夥子,讓我介紹給那個女孩子,我知道她是誰啊,我給她介紹?!」郁文文又急又氣。

「林石,平時咱倆就晚上才回家吃飯,中午都是媽和睿睿在家。一老一小,都是弱勢群體,媽就這樣讓陌生人來家裡,萬一出點什麼事怎麼辦?萬一這人是個壞人怎麼辦?」

電視上新聞里那麼多惡性事件發生,一想到自己的睿睿或許也會發生那樣的事,郁文文簡直要瘋了,「給媽說過多少遍,自己在家的時候,千萬不要給陌生人開門,遇到什麼事要先給我們打電話確認一下再說,可媽聽過一句嗎?現在是沒出事,萬一要是出了事,誰負得了這責任!」

「文文!」林石沉下臉打斷為了郁文文的控訴,「你別這樣想我媽,她肯定不是故意要帶陌生人來家裡的,對於睿睿,她對他的愛不比咱們少。」

郁文文聞言幽怨地看了一眼林石,「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覺得我在無理取鬧?」

「不是,你看你!」林石皺眉,「媽讓陌生人進家是不妥當,我只是覺得媽這樣做,應該是有她的原因的。」

「不管是什麼原因,也不能讓陌生人堂而皇之地進家裡來啊!」郁文文喊道,「還有,媽去做理財這事,你知不知道?」

林石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現在忽悠老年人理財的幾乎都是騙局,媽都已經要跟那個業務員親如母女了,顯然是掉進陷阱里了,這事我們之前也跟媽說過對不對?就差耳提面命了,現在也還是出問題。」

郁文文坐直身體,看着林石,「現在還不知道媽到底投進去多少,在她完全掉進騙局裡之前,我覺得送她回老家,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見林石只低着頭不說話,郁文文急了:「林石,你倒是說句話啊!我知道你不忍心把媽送回老家,可媽在這裡確實不適應啊。她在老家的時候,就沒見她上過當受過騙,對不對?城裡人套路多,咱們又不能總盯着她,說不定啥時候她就被人騙了,錢沒了還是其次,可這給媽心裏造成的陰影,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消除的啊!」

沉默了半晌,林石抬起頭對郁文文說:「明天我去跟媽說。」

5

第二天,林石看着滿桌熱氣騰騰的早餐,心裏開始發愁。郁文文捏了兩個包子出了門,臨走之前,還不忘示意林石去跟廚房裡的婆婆好好談談。

見郁文文上班走了,李蘭青才從廚房裡出來,她看了眼兒子,小心翼翼地說:「兒子,昨晚上文文沒跟你吵架吧?」

林石一愣,隨即搖頭:「沒,沒有。」

「那就好。」李蘭青拍拍心口,「嚇死我了,你沒見昨晚上文文的臉色有多難看,她怪我把小李帶回家來,怕出事。能出啥事啊?小李我了解的,那是個很善良、很熱心腸的姑娘,不是壞人!」

「媽!」林石打斷媽媽的話,「你先坐下,我問問你有關這個小李的事。」

見兒子神情突然嚴肅起來,李蘭青有些不知所措,她坐下來,眼睛怯怯地看着林石。

林石心裏一疼,從小到大,媽都是他心目中的山,什麼時候有過這種像小學生犯錯時的表情?他有些痛恨自己,自己這個做兒子的到底在做什麼?!

「媽,我聽文文說了,那個小李是幫你做理財的顧問,是不是?」林石放柔了語氣問。

「對,」李蘭青點頭,「這姑娘心眼兒可好了,她幫我選的理財產品,不僅利息高,還給錢給的快,三個月給一次。而且,她跟我特別投緣,她說她把她的傭金都拿出來返給我,別人投三萬,三個月給三千,只有我,三個月可以拿五千。」

林石心裏一咯噔,媽這是鐵定是被套進去了,「那你投了多少?」

「三萬。」李蘭青高興地說,「媽尋思着先少投一點試試,人家是三萬元起步。」

「媽,你這理財產品的收益率太高了,」林石耐着性子,給媽解釋:「昨天文文着急,不為別的,是怕你上當受騙,超過一定收益率的理財產品是不受法律保護的,萬一對方跑路不認賬了,你這些錢可就都打水漂了。」

「哪能呢,」李蘭青不信,「利息我都拿到手了,怎麼可能是騙子?」兒媳婦不信,李蘭青還覺得沒什麼,現在連兒子也不信她,她就有些生氣。

「林石,你別聽文文嚇唬你,她就是不喜歡我帶那姑娘來家裡吃飯,才這樣說的。可是,人家姑娘連提成都不要了,全給了我,我總得感謝人家一下吧,請人吃頓飯才花多少錢啊,可這人情咱還了,心裏也就不老惦記着了。」

林石有些無奈地說:「媽,誰去釣魚不得撒點魚餌啊,人家這是套路,你懂不懂?就跟超市促銷一樣,完全是為了吸引你去再消費的。她是不是有勸你再投點?」

李蘭青點點頭,說:「這麼好的理財產品,她不勸我,我也考慮多投點了。」

「哎呀,我的親媽,你可千萬別投了,等魚上了鉤,他們一收網,你想撤都來不及了。」林石頓時哭笑不得,妻子雖然說得有些極端,可有些話說的沒錯,城市裡套路多,一不小心就把老太太給套進去了。

李蘭青半信半疑地問兒子:「不會吧,我看他們公司做的項目還挺大的,小李說,等我投資到一定額度,就會替我去申請入股,成為合伙人。我們這是做實體項目的,不是騙人的。」

林石心想完了,媽媽這是被洗腦了。

本來是要跟李蘭青說讓她回老家一段時間的,結果卻用了一上午的時間,給她講解這些理財公司的套路和騙局,甚至他還找了很多新聞和真人真事的視頻給李蘭青看,好打消她想「大幹一場」的念頭。

看到最後,李蘭青面目凝重,林石問她:「媽,還想投嗎?」

李蘭青搖了搖頭,「不投了。」

林石這才放下心來,看了看錶,已經快中午十二點了,為了緩解媽媽緊張的心情,他打算帶媽去下館子。

一向勤儉的李蘭青這次竟意外地配合,只是吃飯的時候,卻又異常地沉默。

「媽,你別緊張,咱不是只投了三萬嗎,下午你就去找小李,就說咱不打算繼續投了,讓她把那三萬還給你。她不是也說了,不想繼續投本金是可以退的嗎?」林石勸慰李蘭青,「下午我繼續請假,陪你去要錢。」

「不用。」李蘭青連忙擺手,「這事我自己去就行,你別管。」

見媽媽的態度很堅決,林石也放下心來,只是埋在心頭的另一個問題又該怎麼說出口,這可難住了他。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開不了口,林石始終過了不了自己心裏那關。哪有這樣做兒子的?用到媽的時候,把媽接過來,用不到媽了,就要把媽送回老家去,這不是混蛋乾的事嗎?

可妻子那兒怎麼交代?

其實妻子對媽還是挺好的,平時自己工作忙,也都是妻子在照顧媽,給媽買吃買穿,惦記媽的身體,陪媽去做體檢,要說做兒媳的,做到這個程度,也是個百里挑一的了。

可因為生活習慣的不同而導致妻子總是壓抑、不開心,他也是看在眼裡的。作為丈夫,他也不能總是要求妻子去忍、去遷就。一邊是水,一邊是火,註定是交融不到一塊去的。

這可為難死林石了。

6

終究還是沒說出口,為此郁文文跟林石生了好幾天的悶氣。

就在林石鼓足勇氣想要跟媽攤牌時,卻被一個意外的電話擊傻了。

「請問你是李蘭青的家人嗎?」來人的語氣嚴肅。

「是,請問你是哪裡?」林石問道。

「這裡是金竹街派出所,我姓李,李蘭青女士目前在我們所里,請你們儘快來領人。」李警官說。

去派出所里領人?林石驚愣地望着郁文文,好長時間沒反應過來是咋回事。郁文文也嚇住了,婆婆怎麼進了派出所了?

倆人急匆匆地趕往派出所,被辦案民警帶到辦公室,直到看到李蘭青正坐在辦公室里的長椅上喝水時,倆人才放下心來。

來的路上,他們腦補了很多媽媽被抓的畫面,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

「媽,你沒事吧?」郁文文先趕過去,查看婆婆有沒有受傷。

李蘭青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看兒媳,又看了看兒子,最後看了看警察,只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你們是李蘭青女士的家人?」一個中年警察問。

「是,我是她兒子,我姓林。」林石走上前答道,「我媽咋了?」他問。

「你別緊張,剛才是我給你們打的電話。」李警官笑了,「作為兒子,你知不知道李蘭青女士這些日子都做了什麼事?」

林石一愣,看了眼妻子,郁文文搖了搖頭,表示不知,他們又齊齊地看向李蘭青,李蘭青卻沒抬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自顧自地喝着水。

「別看了,我來告訴你們吧。」李警官說,「李蘭青女士已經連續一周,帶隊在市政府門前拉橫幅靜坐了。」

林石和郁文文聞言,頓時驚掉了嘴巴,靜坐?還帶隊?

「你媽媽以前是做什麼的?很有領導才能啊,在她的組織下,一幫老頭老太太很有紀律地圍住市政府門口,請求政府出面,解決他們的困難。」李警官繼續說。

「我以前在工會工作。」李蘭青突然插話道。

「哦,怪不得呢。」李警官又笑了。

「叫你們來呢,是想跟你們說,平時不要總忙工作,也得陪陪老人,關注一下老人的生活。」李警官繼續說,並把具體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做了解釋。

林石這才知道,上次媽媽並沒有跟他說實話。

7

李蘭青其實早在收到第一筆利息的時候,就已經聽從了理財顧問的話,往那個理財公司又投了六萬塊錢,連帶着她還介紹了好幾個老人跟她一起去做了那個理財項目。

結果,等李蘭青聽從兒子的意見,去找小李把錢要回來時,公司卻不認賬了。只說錢已經投進項目里了,這會兒拿不出來。

李蘭青心裏頓時起了疑心,她有些相信兒子說的話了,人家理財公司要收網了。可是,光網住她自己不打緊,誰讓她貪心呢,但還有好幾個鄰居完全是因為信任她,才投了錢,要是把人家也網住了,那她不就成了騙子了嗎?這可不行。

思來想去,李蘭青決定不管怎樣,她也得把錢要回來。

小李漸漸地被她追得煩了,開始躲着她,不見她,也不接她電話,她就去公司里要,後來公司竟也不開門了,一群老人堵在門口一直見不到人,才知道上當受騙了。

李蘭青找到那幾個老朋友,把實情告訴大家,並且承諾,要帶大家把錢要回來,如果要不回來,她自己掏腰包賠給人家。

老人們發覺上當後,心裏正七上八下呢,李蘭青的出現像是給了他們主心骨一樣,他們自發地聚在李蘭青周圍,一致表態,要聽從她的安排。

這就有了後來市政府門前的靜坐。

由於上當的老人眾多,市裡很關注這次事件,特別交代要各部門配合,務必要把事情徹查清楚,該抓的抓,該賠的賠。

「我們已經鎖定了相關負責人。」李警官說,「那個理財公司的老闆和幾個業務員已經被抓了,但你們也要做好心理準備,很多錢已經被他們揮霍了,能要回來一部分就算不錯了。」

說話間,幾個民警帶着三四個年輕人走了過來,李蘭青一見,猛地站起來,沖了過去,拉住其中一個女孩說:「小李,虧我把你當閨女一樣對待,你怎麼能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呢?」

女孩兒低着頭,躲閃着李蘭青的拉扯,民警見狀,忙將她們分開,郁文文將婆婆攬在懷裡,勸慰着:「媽,你別急,有警察在呢,咱們不怕。」

李警官走過來說:「老太太,她就是騙你錢的那個業務員?」

李蘭青點點頭。

李警官接著說:「算您老運氣好,這個業務員收到錢後還沒來得及往公司賬戶上打呢,公司就犯事了,所以你們的錢,很有希望能追得回來。」

一句話解救了眾人被提起來的心,郁文文明顯感覺到懷裡婆婆的身體從緊繃慢慢地放鬆下來。

幾個業務員因為並不是公司的管理層和負責人,他們只需要將收到手裡的錢退回給老人,剩下的便是協助警察辦案了。

「我一共投了九萬,怎麼才還給我八萬三?」李蘭青看着手裡的賬單問道。

李警官看了眼小李,問:「為什麼?」

小李身子一抖,說:「之前公司給過她五千利息了,而且,」她看了看李蘭青,「阿姨,您不是也吃過我們公司給您的保健品嗎,那兩千是保健品的錢。」

李蘭青氣急了,說:「保健品?你不說我還忘了呢,我沒有吃保健品之前,腰啊腿啊都不疼,身體好着呢,可現在卻總時不時疼一下,我懷疑是吃你們的保健品吃的,要不咱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吧,要真是因為吃保健品造成的,你還得賠我醫藥費!」

小李一聽,眼圈立馬紅了,她看了看李警官,眼神里都是求助。

李警官沒好氣地說:「忽悠老太太往裡投錢的時候,你們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現在倒來算什麼保健品的錢了。該給人家的就得給人家,說別的沒用。」

「我卡里真的沒錢了。」小李哭出聲來,「我也不是故意要騙人的。真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興許是之前確實對她投注過感情,她這一哭,倒把李蘭青給哭心軟了,「算了,算了,那兩千我不要了,就當是買個教訓。」

其他幾個老人的錢,都如數還回來了,這才是一大塊心病落了地,李蘭青也不在乎那兩千塊錢了。

8

晚上,一家三口坐在飯桌旁,白日里的那場虛驚的餘韻還沒消,林石還在埋怨媽媽沒聽他的話。

「兒子,文文,我想回老家了。」李蘭青突然說,神情雖然平靜,但語氣卻很落寞。

林石頓時被噎住了,和郁文文無語對視。

「我這個人一輩子好強,今天出了這樣的事,人家雖然嘴上不說啥,但心裏肯定還是對我有意見的,都在一個小區住着,這往後我還有什麼臉面跟人家相處啊?」李蘭青繼續說。

「媽,你怎麼能這樣想?這事又不全怪你!」林石說。

李蘭青搖頭,嘆了口氣說:「不光是這件事,我因為帶睿睿也在這裡生活了六年了,可到現在我也沒有習慣,融入不進去,總覺得差點什麼。」

她又看着郁文文說:「文文,媽得跟你說對不起,媽這個人吧,一個人生活慣了,很多事一直都是自己說了算,難免就有些聽不進去別人的話,現在想想,你之前跟媽說的話,基本都是對的。以前媽還曾私底下埋怨過你,現在才知道,是媽太固執了,你別怪媽。」

「媽......」郁文文被一股情緒堵住喉嚨說不出話來,她本來是堅決想讓婆婆搬走的,可現下婆婆自己提出要走,她心裏卻難受起來。

「現下,睿睿可以由外婆管着接送,我天天待在家也沒事幹,不如回老家,我還能伺候伺候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比在這裡舒服,而且,老家的街坊們都熟悉,大家聚在一起也快活。」

李蘭青越說情緒越放鬆起來,她長舒一口氣,拿起筷子,說:「好了,就這麼定了,趕緊吃飯吧。嗯,還是文文做的菜好吃,比我做的好吃。」

一頓飯,吃得五味雜陳。

夜裡,林石和郁文文背靠背躺在床上,誰也睡不着。

林石在生悶氣,他也不知道在跟誰生氣,只是覺得心裏堵得慌,吃飯時,媽媽的語氣和神情都讓他覺得自己很無能。

郁文文是內疚,平心而論,婆婆在家裡住的這六年,她和林石的日子過得蠻輕鬆的,不用打掃衛生,不用着急做飯,都是現成的。可如今,孩子大了,她卻開始嫌棄跟婆婆生活習慣不能融洽了,到底還是有些過河拆橋的嫌疑的。

只是,正如一山不能容二虎一樣,一個家也同樣不能有兩個女主人。跟內疚比起來,郁文文還是覺得日常那些難融合的生活習慣會讓她更痛苦。

與其在這個小家裡,跟婆婆去爭對生活的話語權,最後搞得大家都不舒服,還不如都分開,讓距離產生美,她們的婆媳關係才能更放鬆。

一夜無眠,郁文文始終沒能說出那句「媽,別走了」的話,就算她知道林石好幾次用殷切的眼神瞄她,她也沒妥協。

婆婆很快回了老家,郁文文和林石親自送回去的。

回來的路上,林石一言不發,郁文文沒有理他,有些事越解釋越糟糕,讓他慢慢地吸收消化吧,反正她想要的生活又回來了,林石不過晚幾天接受罷了。

10

郁文文以為自己不過是再把六年前的生活撿起來罷了,能有多難,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當生活的瑣碎和工作的壓力如海浪一樣一起撲面砸下來時,她蒙了。

手忙腳亂地應付生活給與她的各種狀況,她突然有些恍惚,難道六年前自己過的生活都是夢?為啥她現在會覺得精疲力盡、簡直要被掏幹了才能勉強應付,明明並沒有什麼不同啊?

郁文文忍不住回想婆婆在的時候,自己那些輕鬆的時光。

沒有讓郁文文想更久,她就又見到了婆婆,不過這次卻是在病床上。

郁文文工作時沒注意,從樓梯上跌了下來,把小腿骨給摔裂了,除了小腿骨,尾骨也有裂痕,醫生讓她在床上要待夠四個月,讓骨頭都長好才能下床。

外婆要照顧睿睿,林石一個人忙不過來,一個電話打回家,當天晚上,李蘭青就提着大包小包,趕最後一趟高鐵過來了。

距離把婆婆送回老家才剛剛過了半年,郁文文竟覺得已經有好幾年那麼長,見到婆婆的那一瞬間,她眼圈紅了,一聲「媽」剛叫出口,眼淚就掉下來了。

嚇得李蘭青以為她疼得厲害,忙跑出去叫醫生。

郁文文也不知道自己為啥會哭,可心裏就是委屈得不行。

沒有婆婆的日子讓她終究意識到了婆婆對於她生活的重要性,現在看到婆婆守在身邊,心裏頓時有了踏實感,就像是一場春雨落下來,種子抽了芽,眨眼便伸出長長短短的藤蔓將整顆心都撐得生機勃勃,綠意盎然。

四個月後。

郁文文的身體已經基本恢復了,她跟林石商量,在小區里給婆婆租了一個兩居室的房子,這樣一來,她們一家人既能天天見面,又互相有了自己的空間。

本以為李蘭青會介意,結果她卻高興得直拍手,原來她也一早就有這個想法,只是苦於不知道該怎麼跟兒子兒媳說。

六年的「同居」生活,讓婆媳倆都意識到,兩代人最好還是要有各自獨立的空間,才能保護大家親密的關係不被那些瑣碎的習慣所破壞。

「這個小區不錯,你們看着有合適的房子就給媽買下來,不用你們花錢,媽決定把老家的房子賣掉,以後就在你們身邊生活了。」

李蘭青說,「媽老了,越來越盼望着孩子們能都在身邊,我可以好好享受天倫之樂。等我百年之後,這房子還能給睿睿留個念想。」

這又與林石和郁文文的想法不謀而合,林石自然想要媽媽在身邊的,而郁文文則希望自己能多點時間和機會去了解婆婆,去理解她,去試着認同她。

說不定生活習慣無法融合的問題也是一種偏見呢,她想去試一試,這種偏見會不會有被打破的那一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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