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講了一個故事:一尊獲獎塑像的誕生

一個經商的朋友打來電話,讓我去他家一趟。

朋友正在收拾出門的東西,他告訴我要到南方發展。朋友在我居住的城市有四五家規模不等的公司,平日聽他說公司的前景與效益還是不錯的。我問,這兒不一樣發展?朋友笑着說,你不懂,南方的空間相對廣闊些。我是搞雕塑的,對他說的事不在行,所以我不再發表意見。

我們坐下喝咖啡。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室內,使外露的皮膚非常舒服。朋友點着一支煙,深吸一口,徐徐吐出,然後從上衣口袋摸出一沓照片說,幫個忙,給這個傢伙塑個像。照片上的人把我嚇了一跳。這是個在南方某地呼風喚雨的人物,一沓照片里有他的正面照、側面照、背影照,看來塑像的事是早有準備了。

朋友說,認識這個人吧?

我點點頭說,在媒體上見過他。

朋友說,過幾個月是他60歲生日,我想送他一尊閃着金光的塑像。朋友站起來在屋裡走來走去,臉上洋溢着激動的表情說,我這回往南方跑是奔着他去的,這尊塑像准能讓老傢伙記住我!

我豎起大拇指,並用戲謔的口吻說,高,實在是高。像他這麼大的人物,肯定不缺錢。送塑像,實在是高!

朋友得意揚揚地喝了口咖啡說,我是誰!

出門喝酒時,朋友塞給我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朋友從來沒有虧待過我。

為朋友,這個像我塑得認真又細緻。

大人物的塑像完成了,凡是到過我工作室見過這尊塑像的人都說,像,太像了,栩栩如生,彷彿面前站着一個大活人。一個搞美術評論的傢伙具體地指點着說,這尊塑像就在於性格表現得深刻細膩而顯示出極高的審美價值。你們看,他臉部非常瘦削,但給人的感覺彷彿臉部的肌肉在跳動,並且把他內在的精神世界傳遞出來了。於是包括我在內,我們開始重新欣賞這尊塑像。大人物微笑的神態也像是對我的肯定。

我撥打了朋友的電話,告訴他塑像完成了。

朋友對別人的工作滿意時喜歡說好,他連着說了三聲好後才放下電話。

朋友說過,他想在大人物生日那天把這尊金光閃閃又栩栩如生的塑像送過去。我猜測着這兩天朋友該來了,我推掉了一次免費旅遊的機會,在家等朋友。

離大人物的生日還有5天,朋友還是沒露面。我沉不住氣了,撥打了朋友的手機,佔線,再打還是佔線。這讓我為朋友感到高興,看來他在南方的勢頭不錯。到晚上終於撥通了電話,聽上去好像在一家酒店吃飯,亂鬨哄的聲音讓人聽不清。

什麼時候取大人物的塑像呀?

朋友嘿嘿笑了一聲說,不取了。

出什麼事了嗎?

媽的,他這麼大的人物能出什麼事,受賄唄!

這尊塑像該怎麼辦?

朋友說,放着吧,沒準兒他有辦法把自己解脫出來。

過了些日子,我在媒體上看到了大人物的審判結果。我明白這尊我下了工夫的塑像送不出去了。

那尊塑像在工作室待到年底,我因為有別的活兒干,就把它請到了室外。剛搬出去時我還給塑像苫了塊塑料布,後來風把塑料布吹跑了,我也就沒再給它苫。風吹雨淋,金光閃閃的塑像開始斑駁。

今年夏天,美術學院的張教授來我居住的城市開會,順便到我家坐坐。張教授不喜歡在空調屋子久坐,我們就到院里喝茶閑聊。張教授說,有幾年了吧,你不參加美展了。我說,身不由己,我得掙錢糊口啊!張教授點頭表示理解。我想起那尊塑像,一邊讓張教授看那尊扔在院里的塑像一邊說起它的創作過程。張教授摸着下巴認真端詳着這尊塑像並問我,真的用不着啦?我說,判了,死之前他甭想出來,除非他能活到80歲。

張教授說,今年的美展你有作品參展了。張教授命令我,去,拿把鎚子和一管紅顏料。我不清楚張教授讓拿這些東西幹什麼。張教授在法國留過學,推崇現代藝術。張教授接過鎚子,將一管紅顏料擠到鎚子上,然後掄起鎚子砸向塑像。只一錘,塑像的面部就變了形,紅顏料如同血水一樣往下流淌。面對驚詫不已的我,張教授說,給作品起個名。我想了半天說,血的教訓!張教授搖搖頭。罪人!張教授依然搖搖頭。我想不出更好的名。張教授微笑着說,無題。

年底,我把這尊名為「無題」的塑像送去參加美展。讓我沒想到的是反響竟然很強烈,許多人在它面前駐步沉思。頒獎時,組委會把金獎給了我。媒體採訪我時讓談談「無題」的創作過程。我實話實說,把塑這尊像的過程講了出來。我講完後,大家半天不說話。(作者 馬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