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裡人人都在猜測,為了爭得帝王恩寵,朝暮殿和春禧宮的兩位娘娘,必有一戰。
這兩位娘娘一個草包,一個跋扈,如果真杠上了,大抵草包的會吃虧一些。
很不幸,草包的是我,大楚皇后雲朝暮。
1
我是雲朝暮,大楚皇后,是個草包。
世人都說我家世、樣貌、才能樣樣不行,平白撿了一個皇后當,着實是一件令人很不齒的事情。
還有令人更不齒的,楚玄對我這個草包偏偏還寵得緊。
的確,在葉深深沒進宮之前,楚玄給了我五年的獨寵。
不但為我專門建造了朝暮殿,還為了我多次忤逆太后,把她塞進後宮的美人通通都打發了出去。
大楚後宮,最後除了我,也就剩下被打入冷宮的麗嬪一人。
獨佔恩寵時,世人都覺得我風光,可我卻覺得頗為頭疼。
最難消受帝王恩,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天子的恩寵就沒有平白受着的道理。
獨佔恩寵的背後都是沉甸甸的責任。
比如,綿延皇嗣。
按理說,那些日子我與楚玄蜜裡調油,生下皇子本應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偏偏楚玄在我身上辛苦耕耘了五載,愣是沒往我肚子里成功揣上個一兒半女。
一個生不出來龍子的皇后就算再招皇帝喜歡,也降不住闔宮上下飛向她的唾沫星子。
就去往慈寧宮的那一小會兒功夫,我的肚子,就已經被沿路的宮人們翻來覆去討論過好幾輪了。
我揉着腰,想着楚玄昨天一晚上的折騰,心裏暗罵這狗皇帝哪裡是寵我,分明是把我當成了發泄精力的工具人。
左右唾沫星子又淹不到他。
「看來皇上昨日又沒讓皇后休息了。」太后見了我動作,又開始打趣我。
我立刻挺直了身子,努力給楚玄找補,「回母后,昨日是十五。」
太后輕哼一聲,「除了初一十五,他哪日不在你宮中?怕不就是到了你的小日子,才會消停幾天罷。」
一席話讓我頗有些尷尬,事實上,就連小日子那幾天,楚玄也是堅持宿在朝暮殿的,雖然只是抱着我睡。
我起先也勸他,只道血氣若沾了龍身,恐影響國運,極力推薦楚玄歇在別處。
甚至想過偷偷把麗嬪從冷宮裡撈出來,好應付那段日子。
可楚玄偏就跟我杠上了,朝暮殿不去了,他就裹着被子縮在紫宸殿的小榻上。
等我的小日子一過,就頂着眼下一片烏青找過來,嚷嚷着要在他的龍床上補眠。
我只覺得頭大。
楚玄自親政後,每日批奏章總要批到後半夜,這樣直接的惡果便是讓早起成了一件極困難的事情。
為了爭取早上的睡覺時間,當初建造朝暮殿,楚玄特意選了一個離金鑾殿最近的地方,並把自己的龍床也搬了進來。
紫宸殿沒了龍床,他手長腳長地縮在那方六尺不到的小榻上,自是睡不上一個好覺。
然則不管楚玄因何日日宿在朝暮殿,只要他宿在朝暮殿,在世人眼裡,為皇室開枝散葉的的重任就得我一個人扛着。
太后揉了揉眉心,說回了正事。
管事嬤嬤領着幾個內侍抱出了一堆畫像,我有點不明其意。
「今年選秀,便交由你操持吧。」太后語氣中,頗有些自暴自棄。
我有些驚訝,自我成了皇后,太后見我得寵,生怕我做了那禍國的妖后,六宮之事從不讓我參與,更遑論選秀。
雖不知太后為何改變了主意,但對於選秀,我真心愿意的。
我由衷地希望楚玄的後宮能枝繁葉茂,不要再逮着我這一隻羊薅。
2
楚玄邁進朝暮殿的時候,我正盯着一堆花紅柳綠的美人畫像發獃。
他一進來就用雙手鉗住了我的腰,「在想什麼?」
邊說邊順着我的脖子又親又啃。
「我在想,陛下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子。」我誠實地回答。
「那皇后覺得,朕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那眼神太過熾熱,我的心咯噔一跳,這狗皇帝莫不是想說喜歡我這樣的吧?
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畢竟能讓一個帝王情根深種的,我當真一樣不佔。
論相貌,我大抵只能算個清秀佳人,遠比不上冷宮中的麗嬪的傾城之貌。
論家世,不過區區侍郎之女,與京中的一眾貴女有雲泥之別。
且世家貴女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經史子集爛熟於心,而我勉強算得上通了,認得幾個字而已。
聽說大楚也曾有君王獨寵過一個宮女出身的皇后,可那宮女曾與那位君王少年相伴,為他喝過毒酒,擋過暗箭,一路陪他自冷宮棄子到錦繡江山,有着他人無法企及的情誼。
可我十八歲嫁給楚玄,只有在紅蓋頭落地的一刻,才知道對方是誰。
彼時我被大婚的一系列繁瑣流程搞得頭昏腦脹,甚至都沒瞧太真切楚玄的樣子。
直到第二天醒來,才堪堪看清楚躺在身邊的人是何眉目。
眉眼溫潤,鼻樑挺直,山根處一顆小小的桃花痣,嗯,俊美程度是我配不上的那種。
對於自己,我向來有自知之明。
都說大楚皇帝虛設六宮,只為獨寵我,可我知道,那不過是因為楚玄醉心朝政,不喜後宮女人爭風吃醋擾他清凈罷了。
我別得不行,獨獨性子還算是個懂分寸的,不粘人也不鬧騰,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有本事自我消化,絕不打擾到任何人。
這樣的我,恰巧適合楚玄的後宮而已。
3
我對着那堆畫像瞧了幾天,實在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也怪不得我,我自小就有些臉盲,看那些畫中女子,只覺得除了花鈿服飾不同,其他的地方都如出一轍,挑不出誰好誰壞。
可畢竟是皇家選妃,總不能閉眼蒙,蒙到誰就是誰吧。
沒辦法,我只得硬着頭皮向太后復命,意思是今年選秀,太后繼續操持再好不過。
太后瞟了一眼一臉悻悻的我,扶了扶額頭,大概是在頭疼我這玩意兒是怎麼當上皇后的。
我經過這些天揣測,大概也明了她讓我主持選秀的原因。
每年選秀,她與楚玄總有一番大戰,最後結果,就是她選中的那些女子都被楚玄以各種理由打發了。
理由嘛,要不性情乖張不如皇后柔順,要不就是見面不行禮藐視皇后……總之三句兩句都離不開我這個草包皇后。
不但如此,楚玄還每每顯露出對太后眼光的深深質疑,這讓囂張半生的太后頗不能忍,是以每次選完秀,太后都要閉門自我修復一番。
約莫太后是怕自己再選下去,不定哪天心梗而死了,才將今年的選秀之事,交於我來操辦。
可我畢竟是個草包,為太后分憂這類事,做起來往往有心無力。
太后到底給出了建議,「近日宮中桃花甚美,不若你去操辦一場桃花宴,將那些女子都召進宮來,觀察她們的品性舉止,挑出幾個合意的。」
聽到這樣有細節的指示,我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回宮便吩咐人操辦起來。
一直忙到深夜。
楚玄難得早早上了床,待我洗漱完畢,他已經倚着床頭睡熟了,臉上還蓋着一封未批完的奏章。
我莞爾,覺得這模樣甚是可愛,替他撤了奏章,托腮在他身邊躺了下來。
真是妖孽!我盯着楚玄俊美無儔的睡顏,發自內心地感嘆。
這張臉,我無論看了多少次,依舊覺得妖孽。
我從未告訴過楚玄,我認識他,其實比五年要早,甚至比十年還要早。
我自小便不受寵,八歲那年,父親剛升至兵部侍郎,我們舉家跟隨父親赴京述職。
男孩兒們被大人牽着手置辦衣物,我卻被粗心的僕人遺忘在街頭,從天明等到天黑,飢腸轆轆,最終暈倒在路邊。
醒來時,卻置身於一間華貴的馬車內,旁邊是個金尊玉貴的小公子,眉眼彎彎,山根處一顆小小的桃花痣,正認真地往我嘴裏喂着水。
見我醒來,小公子眉眼弧度更甚,「醒啦醒啦,太好了。」
馬車帘子被挑開,露出一張凶神惡煞的臉,一條刀疤從左臉貫到右臉,我又生生被嚇暈了過去。
雖那時只有匆匆一面,但小公子那彎彎的眉眼,山根處的桃花痣卻在我心裏久久揮之不去。
再次見到小公子,卻是在五年之後,也是自那時起,我才知他是先皇最不受寵的皇子楚玄。
五年後的楚玄不愛笑了,眉眼裡總有散不去的憂傷,唯有山根處的那顆紅痣,依舊如三月桃花一樣灼灼,甚至愈發妖孽。
我很喜歡楚玄笑,所以在後面相伴的百來個日日夜夜裡,我極盡所能地對他好,不過是想要撫平他眼中的憂傷。
卻最終無力地發現,那抹憂傷只有在看向他的白月光時,才會徹底散去。
然則我一向勸得了自己,白月光又怎樣呢?楚玄既娶了我,他與他的白月光,此生也就註定無緣了。
4
沒想到三日後的桃花宴,我親自將楚玄的白月光選進了宮。
那日宮廷內桃花灼灼,進宮的待選的世家貴女們都特意挑選了淺色衣裳,外面罩着紗衣,打眼望去,一片粉粉嫩嫩。
我提起果酒準備招呼大家隨意,不經意瞥見一片粉嫩中,出現了一抹艷麗的紅。
那人一襲紅色勁裝,頭頂羊脂玉冠,束起了一個高高的馬尾。
風吹起,馬尾迎風飛揚,倒不像個女子,像個陌上人如玉的公子。
她隨意地伸着手,去捏被風吹落的桃花,那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在一群矜持端坐的美人中顯得尤為扎眼。
「衣着怪異,舉止無狀!那丫頭是誰?」這場桃花宴,我自是邀了太后前來掌眼,顯然她也注意到了那女子。
我撓了撓頭,一旁的抱玉忙上前回稟,「回太后,那是忠勇侯府的二小姐,葉深深。」
「忠勇侯?哀家記得這屆秀女名冊裏面可沒有他家女兒。」她巡視了一圈,「忠義侯家的二小姐呢,怎麼瞧不見人?」
我愣了片刻,忽然一拍腦袋,「哎呀,莫不是本宮把帖子送錯了,誤把忠義侯家的送進忠勇侯家了?」
太后一時無語,我正尷尬間,外頭傳來一聲高喊,「皇上駕到!」
話落,距那紅衣女子落座的不遠處,出現了一道明黃的身影。
一群人兵荒馬亂地行禮,「撲通撲通」膝蓋觸地聲此起彼伏。
楚玄渾不在意,直直向我奔來,「下朝不見皇后,原來在這裡,讓朕好找。」
也許走得太急沒看清路,他那寬大的龍袍掃到了一張小几的一角,竟被絆得一個趔趄。
在一片驚呼聲中,一道紅色的身影掠過,眼見就要臉着地摔個狗啃泥的楚玄,就這樣被飛身上前的葉深深穩穩接住。
桃花簌簌下落,紅衣的葉深深抱着七尺帝王在桃花雨中旋轉下落,那周圍瀰漫的煙粉,像極了愛情的顏色。
當天晚上,宮中頒出了聖旨,忠勇侯之女葉深深,麗質輕靈,風華幽靜,淑慎性成,深慰朕心,着即冊封為貴妃。
秀女入宮,若非家世顯赫者,大多由美人采女做起,以一個三等侯爺之女直接封四妃之首的,歷史上少之又少。
抱玉急得不得了,按這樣的升職速度,她家皇后的地位岌岌可危。
我心中感慨,不愧是白月光,哪怕時隔多年,依舊能讓楚玄一眼萬年。
我一向知趣,本來五年的獨寵算我偷來的時光,如今白月光回來,我自不會湊上前自討沒趣。
是以宮中尚未傳出貴妃承寵的消息,我就開始琢磨給貴妃送點什麼補藥好,好早日給皇室開枝散葉。
過了幾日,楚玄賜給葉深深的宮殿定下來了。
春禧宮。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又讓抱玉重複了一遍,確定是春禧宮之後,一時也搞不清楚楚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春禧宮,名字聽起來倒喜慶,位置卻是晦氣得很,因為它離冷宮,也就那麼一兩牆之隔。
楚玄竟將自己的白月光打發到那麼偏遠地方。
正納悶着,已經接連好幾日不見身影的楚玄急匆匆邁入了朝暮殿。
他剛下早朝,朝服還沒來得及換,眼下一片烏青,一進門就開始嚷嚷,「這幾日真是困死朕了,那春禧宮離金鑾殿着實遠,皇后你快讓朕補個眠。」
我趕忙吩咐人準備熱水。
楚玄等不及,親自將頭冠胡亂拆下,和衣往下一倒,嘴裏還在抱怨,「皇后你是不知道,這葉深深太難打發了,一連幾日,真折騰死朕了。」
我聞言,不自覺就腦補出兩人顛鸞倒鳳互相「折騰」的畫面,心中竟微微一窒,說不清什麼感覺。
我強壓下異樣,繼續為楚玄寬衣解帶,「那陛下先好好休息,臣妾不擾您。」
楚玄握着我的手迷迷糊糊一笑,「還是我家皇后心疼我。」
不久,便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我順勢抽出被他緊拽着的手,退到了一邊的羅漢床上,拿起一本雜書翻看起來。
一靜下來,心中那異樣感便愈發濃烈,須臾之間,竟有翻江倒海之勢。
很明顯,這是嫉妒。
我連忙壓住心口,告誡自己不要亂來,若真沾惹上嫉妒,就離粉身碎骨不遠了。
5
楚玄一覺睡到了下午。
期間春禧宮幾次差人來請,都被我給擋了回去。
本來我不想駁了春禧宮面子,無奈楚玄睡品一般,起床氣略大,若被強行被叫起,醒來怕是會不依不饒。
方才的心緒起伏令我尚有些疲累,我並不很想應付於他。
楚玄醒來時,看起來心情頗佳。
他撐着頭側卧在床上,半眯着一雙桃花眼看我,聲音尚帶着剛睡醒的沙啞,「皇后,這麼些天沒見,你想不想朕?」
說完,一隻眼睛還朝我眨巴了一下。
這突如其來的媚眼讓我打了一個激靈,自覺有些難以消受,只拿着書本僵着表情回道:「自然是想的,臣妾想死你了都,呵呵。」
「那你為何只看書不看朕?」楚玄不滿道,「朕不比書好看?」
無奈只得放下書本,起身前去。
沒想到楚玄卻雙臂一張,將我緊緊圈住,低下頭猛地親了過來。
我沒料到他會搞偷襲,躲閃不及,被親了個正着。
哐當一聲,寢殿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緊接着便是一聲怒喝,「楚玄,快給老子滾出來!」
一眾侍衛太監們撲通撲通跪地,「陛下恕罪,奴才們實在攔不住貴妃娘娘!」
他們的頭幾乎貼在了地上,我猜測大約是因為大殿內的景象,是不能看的。
一國皇帝衣衫不整,一國皇后雲鬢松亂,還有一個怒氣沖沖踹門而入的貴妃娘娘。
這場景,誰不說一聲活久見。
楚玄明顯怒了,他雙手叉腰咬牙切齒,「葉、貴、妃,有何貴幹啊?!」
葉深深大概也沒料到正巧撞見我們親熱,一時間也有些尷尬,「這不找你很多次都不見么?我還以為你躲着我呢。」
這話聽進我的耳朵里,就有了另一番意味。
回想起楚玄剛來朝暮殿時那副模樣,心下更是明了。
早知葉深深不是個省油的,沒料到竟生猛如斯,讓一國皇帝這麼快就繳械投降。
可知楚玄血氣方剛,平時只有他折騰人的份兒。
即是他們小兩口有矛盾,我自不便上前去湊這熱鬧,於是理了理自己的儀容,退到一邊安靜地看戲,並順手從案上抓了一把瓜子。
楚玄那廂還在氣急敗壞,這廂葉深深已經給他下了通牒,「我不管,今晚你必須呆在春禧宮。」她剜了一眼正磕着瓜子的我,「否則你知道的。」
說完竟昂首挺胸,揚長而去。
好好磕着瓜子,被莫名剜了一眼,我一時間也摸不着頭腦。
楚玄那張充滿怒氣的臉突然放大在眼前,「方才為什麼不幫朕?」
「啊?」
「朕今晚要去別的女人那裡了,皇后不想說點什麼嗎?」他看起來竟有些受傷,「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朕?」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
「陛下。」我認真想了想,「我記得以前的林美人被打發出宮,是因為性情乖張,葉貴妃的性子,可有臣妾柔順?」
「她那母老虎的樣子,哪及皇后半分。」
「還有李婕妤被貶為庶人,是因為見了臣妾不行禮,方才葉貴妃可有將臣妾放在眼裡?」
楚玄似乎漸漸意識到不對味,「皇后想要說什麼?」
「你看,陛下從前厭惡的這些,在貴妃面前通通都不做數。」我抬眼微笑,「可見陛下真心喜歡貴妃。」
我躬身行禮,「臣妾有罪,侍奉陛下多年一無所出,如今陛下覓得良人,臣妾自然要恭祝陛下與貴妃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楚玄看了我半晌,突然拂袖轉身,「皇后說得對!」他張開雙臂,「更衣!朕要皇后親自來!」
語氣里突如其來的怒意讓我有些錯愕,狗皇帝喜歡葉深深,我這麼善解人意怎麼反而像犯了天大的罪過似的。
真是男人心,海底針。
待我為楚玄穿戴完畢,他大步邁出寢殿,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
他長身而立,聲音有些許冷意,「皇后總問朕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可朕好像從未問過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雲朝暮,你其實,根本不喜歡朕吧。」
本以為終於打發走了皇帝,正準備安心嗑瓜子的我聞言手一抖,剛抓起來的瓜子掉了一地。
6
自那之後,楚玄幾乎日日宿在春禧宮,鮮少再來朝暮殿。
偶爾來了,也只是進門看一眼,待我屁顛迎上去,他卻冷哼一聲,轉身而去。
我也是無奈,夫妻五載,倒是從未發現楚玄氣性竟這麼長。
只是楚玄到底在氣什麼,我也太不敢猜。
總歸不是氣我想讓他跟葉深深趕快生個孩子罷。
作為一國天子,綿延子嗣乃是大事,我瞅着葉深深,肯定是個好生養的。
「雲朝暮,你其實,根本不喜歡朕罷。」
回想起楚玄最後說的話,我突然福至心靈,莫不是楚玄氣我不喜歡他,令他一國天子的顏面受損了?
這可是真是天大的冤枉。
「陛下,臣妾是喜歡您的。」想明白這一層,當楚玄再出現在朝暮殿時,我連忙出聲解釋。
「哦?」楚玄挑眉,難得停了下來,嘴角幾不見地向上勾了勾,「那皇后喜歡朕什麼?」
見彆扭了大半個月的皇帝終於肯搭理自己了,我鬆了一口氣,「您是一國之君,臣妾是您的妻子,自然陛下的什麼,臣妾都是喜歡的。」
我暗暗給自己鼓掌,天地良心,這馬屁可是我內心推演了好多次,才能這麼真誠而不失自然地表達出來的。
可沒料楚玄聽了這話,臉色非但沒有多雲轉晴,反而有添了幾朵烏雲的勢頭,「所以皇后喜歡朕,只是因為……朕是皇帝?」
「哈,不然……陛下還想因為什麼別的原因?」感受到馬屁可能拍到了馬腿,我小心翼翼地試探。
這下楚玄徹底陰雲密布了,「難為皇后想了這麼久,想了這麼幾句話來搪塞朕。」
「作為回報,皇后既想我與貴妃生孩子,那便如你所願了。」
他轉身就走,再也不看我一眼。
這樣的結果是我沒有想到的。
我與楚玄夫妻五載,雖不奢望他能喜歡我,卻也從未想過要與他鬧得相見不歡的地步。
大概男子遇上真正的心上人之後,別的女子再怎麼討好,都討不到他心上吧。
不久,春禧宮傳來消息,葉深深有孕了。
我例行賞賜之後,拎了一壺酒,去了與春禧宮一牆之隔的冷宮。
我承認自己是有些失意的,可因為什麼失意,我其實有些鬧不清楚。
也許是,羨慕葉深深有個自己的孩子罷。
人一失意,就想找一個同樣失意的人說說話。
這後宮中要論失意的女人,大抵冷宮裡的麗嬪算一個。
麗嬪還是一如竟往的美,她向來不愛束髮,長發如瀑布一樣披散下來,於微光處,仿若下凡的謫仙。
我想起三年前,大楚與北涼議和,並向大楚派出和親公主,那時的麗嬪走出來,也是這樣長發如瀑,美若天仙。
我眯起眼睛,「我說了這麼多,你倒是吭個聲啊,不然顯得本宮在跟一個木頭樁子說話。」
「皇后……想讓我說什麼?」紅唇微啟,聲音低沉沙啞,全然沒有美人該有的清越。
難怪她不愛說話。
我記得當日她神仙般地走出來,太后與楚玄母子二人看見如此美人,皆是聖心大悅,當即就封了麗嬪。
使臣當下便高興起來,大談公主在北凉如何溫柔賢良,如何受萬民愛戴。
然自始至終,麗嬪未發一言,卻在與楚玄洞房花燭夜當日,用一把短匕抵住了大楚皇帝的咽喉。
自古美人都有特權,即便犯下如此大逆之罪,楚玄也沒捨得殺掉她,只是貶進了冷宮。
我一向是憐香惜玉的,更何況是此等美人。
這幾年,我也會常關注冷宮的吃穿用度,知道除了無人伺候,麗嬪這幾年的日子過得倒也自在。
我其實有點羨慕這樣的自在。
「奇了怪了,冷宮這麼些年,你怎麼就活得這麼瀟洒?」我往嘴裏送了一口酒,手撫過她的眉,「而且你這裡,怎麼還有一點人逢喜事的開心。」
麗嬪大概不喜與人觸碰,她身體微僵,皺眉躲過了我繼續探向她的手,「大概是我無意陛下,不會將悲歡繫於陛下吧。」
她頓了頓,補充道,「皇后若是少些在意陛下,大概也不會這麼傷心了。」
「傷心?誰傷心了?!」我嚷嚷起來,「貴妃有孕,我高興着呢,我是一國皇后,為皇室開枝散葉,我高興……」
腦中閃過殘破的畫面,皚皚的白雪,雪上的殷紅,我竟真的有些傷心了,「其實……我也有過一個孩子的。」
7
那是北涼使團進宮的當日。
大殿內,美人絕色,歌舞昇平。
大殿外,大雪紛飛,身為一國皇后的我跪在雪地里,無人撐傘。
那時楚玄登基不久,凡事還得聽從於垂簾後的太后,太后不喜我這個小門小戶的皇后,總藉著由頭敲打。
我記得那日的金鑾殿外的雪尤其冰冷,冷得彷彿要將骨頭一寸一寸凝成霜。
我早已凍得沒了知覺,直到膝下的白雪染上了紅色,我才知道我的第一個孩子,離開了。
醒來時楚玄緊緊抱着着我,勒得我骨頭生疼,我卻毫無反應一般,只怔怔地盯着他眼睛看。
那雙桃花眼裡布滿了紅血絲,可明明太后下令讓我罰跪時,同坐高堂的他,那雙眼裡分明是冷的。
「麗嬪,我該恨你的。」我喃喃道,「若非因為你,我不會弄丟我的第一個孩子……你說那時候我多天真,竟真以為,皇帝是喜歡我的。」
「麗嬪,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那日阻止你入宮,並非嫉妒,而是覺得你這樣神仙樣的人啊,不該蹉跎在深宮……」酒意混雜睡意,我漸漸有些支撐不住,只想快點睡過去。
朦朧中被抱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又過了一會兒,身體觸及了柔軟的床榻,那人也在我身邊躺下了。
我酒勁兒未散,只覺得熱得很,一路上尋着涼意,將手探進了那人的衣襟。
一路下滑,果然冰涼舒爽,恨不得將整個人貼上去。
「暮兒……」那人試圖阻止我繼續。
我怒了,好好的一個人,幹嘛要長一張嘴,想着就用嘴堵上了去。
那人在我身下掙扎了一會兒,不久便徹底放棄了抵抗。
翌日醒來,入眼便是朝暮殿熟悉的物事。
我還有幾分宿醉的頭疼,渾身也是酸軟,回想起自己昨天對着某人一晚上的上下其手,我感覺頭疼又加重了幾分。
果真酒壯慫人膽,灌了幾口黃湯,我連一國皇帝都敢強上。
「娘娘,可要服藥?」抱玉依照慣例,給我熬了一碗葯。
這是我早早交代她的,我都要喝上這麼一碗葯。
「端來吧。」今日自然也不會例外。
入秋時分,天有了些許涼意,說話間我打了個寒噤,抱玉連忙放下藥碗,拿出披風準備為我更衣。
兩人動作間,寢殿里闖入了一個不速之客。
葉深深顯然跋扈慣了,來了朝暮殿也不知客氣,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盞茶,笑吟吟道:「皇后娘娘昨日睡得可好?」
我也不跟她客套,「托貴妃的福,睡得甚好。」
葉深深輕笑一聲,「娘娘睡得好,臣妾可是輾轉難眠了一晚上。」
要說做皇后果然不如做寵妃肆意,我當皇后時,哪怕五年恩寵,也從不敢起獨佔的心思,一門心思只想給楚玄多納點妃子,好為皇室開枝散葉。
葉深深不愧為寵妃,我才與楚玄共度了一個春宵,她便受不住要來興師問罪了。
意識到此人不會善罷甘休,我屏退了眾人,拂衣坐了下來。
這幾乎是我們第一次正面相處,而在這之前,我們一人為皇后,一人為寵妃,卻奇妙地很少交流,默契地井水不犯河水。
其實大多數時候,是我有意避着她。
「葉深深。」我直視她的眼睛,決定開門見山,「我們不是敵人。」
「娘娘想多了。」葉深深乜斜了我一眼,語氣里滿是不屑,「你還沒有資格成為我的敵人。」
她放下茶杯,「這朝暮殿果然榮華,就連茶葉也比春禧宮的純香。」
她的眼睛往朝暮殿逡巡了一圈,「不知娘娘在享受這些榮華的時候,可還記得故人梁雲知。」
我嘆了口氣,該來的還是要來。
8
梁雲知,我如何不記得。
世人只知我出身低微,卻鮮少有人知道,我自小有個極其疼愛我的義父,正是前護國大將軍,梁擎。
那日我暈倒在街頭,遇到了楚玄,也遇到了護送楚玄回宮的義父,便是馬車外那個刀疤自左臉貫到右臉的男人。
義父將楚玄送回了宮,卻把昏迷的我帶回了將軍府。
我再次醒來時,身邊多了一個女孩兒,一襲紅色勁裝,高高的馬尾,笑起來眉眼彎彎,有着與楚玄一般好看的弧度。
她見我醒來,就忙着自我介紹,說她叫梁雲知。
梁雲知,彼時紅極一時的護國大將軍梁擎唯一的女兒,京城貴女榜排行第一。
梁雲知自幼喪母,自小身邊都是一群糙老爺們兒,突然家中來了個與她同歲的我,開心得不得了,每天拉着我有說不完的話。
我被雲府尋回時,已經是一個月之後,而這一個月內,我與梁雲知已經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金蘭手帕,難捨難分。
她叫我暮暮,我喚她知知,並相約將來若是有了女兒,便都叫知暮,彈琴對酒不知暮的知暮。
後來我回了雲府,梁雲知寂寞了,就會央着義父把我接進將軍府。
我知義父不喜父親的勢利,因此在將軍府時,從不會提及家裡半分。
他大概也喜歡我這樣的分寸,漸漸地,也真把我當成半個女兒來疼。
他雖表面凶神惡煞,卻是個實打實的女兒奴,只要能辦到的要求,無一不應的,久而久之,便將我們寵得無法無天。
鮮少感受到親情的我,回想起來,平生感受到的所有溫情,竟都來源於將軍府。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元和十八年,先皇病重,義父被治謀逆。
一夕間,護國將軍男子被判斬首,女子流放,滿城風風雨雨,人心惶惶。
我爹怕受牽連,強行將我鎖了起來,切斷了我與將軍府的一切聯繫。
我已不記得我是如何度過那段時日的。
我忘記了吃飯,忘記了睡覺,十指為了扒開門,早已鮮血淋漓。
我日日趴在門口,只為聽清楚下人們隻言片語的議論。
聽到他們說護國將軍府一百零三口三日後就要問斬了。
又聽到他們說梁擎被斬首之後,大雪下了三天,漫過了斷頭台,掩住了將軍流出的熱血。
我努力豎起耳朵聽,想聽到將軍府女眷的去向,想知道正在遊歷江湖的梁雲知,是否被抓回了將軍府。
然而自始至終,有關將軍府的獨女的消息都未曾被提及,而我在這樣的昏天黑地中,徹底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冊封皇后的聖旨就送入了雲府。
人一旦陷入大悲之境,一切感知都會封閉起來,我記不清大婚那日,是如何上的花轎,又是怎樣度過了自己的洞房花燭夜。
只是在第二天醒來,看到躺在身邊的楚玄,才驚覺一切已經徹底改變了。
忠君愛國的將軍成了逆賊,平日里最不受寵的三皇子,卻成了當今的聖上。
明明梁雲知才是楚玄的白月光,而他冊封皇后的聖旨上,卻寫着我的名字。
9
我與梁雲知還有楚玄,曾有過百來日的相伴。
那年大楚吃了敗仗,派遣皇三子楚玄北涼為質,義父受命護送質子前往北涼。
那年楚玄十五歲,我與梁雲知皆是十三歲。
梁雲知那時拜了個江湖師父學習易容術,心又野,聽說義父要去北凉,就想跟着去見識一下北涼的風光。
但她一個人終歸還是有些忐忑,於是就拉上了我。
經過梁雲知的一番鼓搗,我們的臉成功換成了護送隊里兩個隨行小太監的。
梁雲知自小不受拘束,生來一副樂天的性子,眼裡最怕見到別人的愁苦。
彼時她看楚玄一路愁雲慘霧,總是想着法兒逗他開心,今天是魯班鎖等一些稀奇玩意兒,明天是大漠星空上一個個纏綿悱惻的故事。
有時候她還會講她在江湖上聽到的話本子,講到興奮處就要玩角色扮演。
大多數時候,我是那個紅顏薄命的苦命小姐,而楚玄是那個痴情不悔的玉面書生,梁雲知自己,則是負責招魂引魄的牛鼻子道士。
「人死復生乃逆天之舉,我且問你,是否不惜代價也要為她招魂?」梁雲知搖着鈴鐺,一本正經。
楚玄哭哭啼啼,「要的要的,她還欠我一隻燒雞,可不能就這麼死了。」
隨後三人笑作一團。
我從懷裡掏出燒雞,三人邊吃邊笑,只有這個時候,籠罩在楚玄眉眼間的愁雲才真正散去。
自大楚皇城到北凉王宮,一行人足足走了四個月。
百來天的日子裏,楚玄看向雲知的目光越來越頻繁。
大多數時候,我只是在一旁安靜地看着兩人笑鬧。
只因為我喜歡看他們笑,他們笑起來都是彎彎的眉眼,看起來無比登對。
而時隔多年,在朝暮殿,同樣一個人,同樣滿臉笑意,卻再不復見彎彎的眉眼。
「你不是葉深深,你是知知。」我有些艱難地開口, 「知知,這些年,我一直在尋你……」
「惺惺作態。」梁雲知輕哼一聲,目光掃過我,眼裡三分鄙夷,「你可知當年我爹被誣陷謀逆,其中也有雲侍郎的一份力?」
「你又可知,你這皇后之位是如何得來的?」 她轉動着茶杯。
「離開北凉的那日,楚玄來向我道別,卻無意間撞破了我的女兒身。他說他會對我負責,會娶我,我知你心悅他,便跟他說若要求娶,就娶一個叫雲朝暮的姑娘。」
梁雲知諷刺一笑,「那時我多天真啊,一心想要成全我的好姐妹,現在想想,如若當初楚玄要求娶的人是我,也許護國將軍府,不會落得滿門喋血的下場。」
「雲朝暮,我們不會是朋友了。」她站起身,「而且,偷來的東西總要還的。」
她瞟了一眼那碗我尚未來得及喝的葯,「你說楚玄要是知道你每次與他親熱後,都會偷偷喝下避子湯,會作何感想?」
我無言,梁雲知大抵是最了解我的人,一舉一動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她知我一直惶恐楚玄喜歡的人不是我,在沒有尋回她之前,決計不敢懷上楚玄的孩子。
所以她只需看一眼便知,那碗葯根本不是什麼助孕的葯,而是避子湯。
被皇帝獨寵數年我仍未孕,只因我每晚侍寢後,偷喝下避子湯
太醫端起葯碗聞了又聞,坐實了梁雲知的猜測,「稟陛下,的確是避子湯。」
自進門就開始沉默的楚玄,終於開了口,聲音低沉,似在強忍着什麼,「皇后,你可有話要說?」
我低下頭,「臣妾無話。」
梁雲知說得沒錯,偷來的東西總是要還的。
皇后之位本不屬於我,楚玄亦是。
「既如此,那自即日起,皇后禁足朝暮殿,無朕的旨意,終身不得出。」楚玄站起身,「至於避子湯,皇后就別再喝了,往後也用不到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裡是我無法企及的情緒,只見山根處的那顆桃花痣,隱隱透着水漬。
我竟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神。
我知他這些年一直很想有個孩子,但我卻始終沒有勇氣告訴他,我並非他年少心上的那個人,是不能給他生下孩子徒增羈絆的。
10
自禁足後,我便整日渾渾噩噩,卧進了床榻就不想起來。
朝暮殿的宮人們幾乎都被楚玄撤走,現在留在身邊僅有抱玉一人。
我嘴裏乏味,只嘆楚玄果然心狠,連個廚娘都不給我留。
不知怎的,我最近饞燒雞饞得緊,御膳房做出來的,總做不出滋味兒。
抱玉仍在自責當日避子湯一事做得不夠隱蔽,被貴妃看出了破綻。
「傻抱玉……只要是秘密,總會有被撞破的一天。」對於此,我倒是看得很開。
我自年少開始就喜歡楚玄,做夢都想有個與他的孩子,每次都要親手斬斷與孩子的緣分,我心裏又何嘗好過一分。
如今真相大白,各歸各位,雖愛而不得的那個依舊是我,但老天至少赦免了那份可得卻不能得的煎熬。
期間太后來過幾次,一直責備我糊塗,可我卻瞧得出來,太后的臉上,分明是有幾分欣慰的。
欣慰我的懂事識時務,不該做的事情便不做,不該懷的孩子便不懷。
這個控制着大楚半壁江山的女人,對權力的迷戀比之男子更甚,以至大楚未來儲君該從誰的肚子里出來,都該經過她同意的。
顯然在她眼裡,我是沒有這個資格的,因此三年前,她理所當然地殺死了我的第一個孩子。
相比之下,春禧宮的那位就顯得不那麼懂事了。
「皇帝冷落你,可你還是哀家最貼心的兒媳。」太后握着我的手,「過段時間秋狩,皇帝要帶上那妮子,我到時候也帶上你,堂堂一國皇后,怎能讓一個野丫頭壓了威風。」
我卻毫無鬥志,「如今陛下與貴妃恩愛有加,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太后怒其不爭,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秋狩當日,秋高氣爽,不到入暮,獵場里便早早支起了營帳。
不多時,平靜的獵場響起刀劍相接的聲音,有人高喊有刺客,長刀輕甲士兵就魚貫闖入了太后的營帳。
領頭的,是白盔白甲的楚玄和紅衣銀甲的梁雲知,梁雲知已揭掉了葉深深的面目,恢復了本來模樣。
而此時的我,正縮在太后的榻邊給老太太捶背捏腿。
兩人一進門,看到趴在太后身邊的我,皆是一愣。
楚玄的薄唇已抿成了一條線,「暮兒,過來!」
我苦笑,動不了,早在一刻鐘前,我就被太后的人灌了足量的軟筋散。
我早知太后執意帶我來,是鐵了心要我做炮灰的。
這些年楚玄雖明面上親政,但大部分朝政依然由太后把持,這對帝王母子表面上母慈子孝,實則暗潮洶湧,期間幾次較量,填了不少人命進去,如今大約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放了她!」楚玄見我不動,提劍對準了太后,眼中分寸卻到底是亂了幾分。
「哀家一手栽培的好皇兒,如今卻將他的獠牙對準了他的母親。」不愧是大楚見過最多風雨的女人,面對楚玄凌厲的劍氣,太后竟然氣息都不曾亂上分毫。
「呸,你算哪門子母親?」梁雲知嗤笑一聲,「別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們不知道,十年前你讓為了送他去北凉為質,可是生生逼死了他的母妃。」
「你又是誰?」太后橫眉冷對,「哀家與皇兒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兒!」
「護國大將軍梁擎之女,梁雲知。」梁雲知「叮」的一聲抽出劍,「老妖婆,護國將軍府一百零三口的血債,今日也該討回來了。」
話落,原本站在太后身前的形成保護姿勢的侍衛們卻齊齊轉向,拿刀對準了身後的太后。
看軍刀形制,不乏義父的舊部。
11
五年前,先皇病重,秘召護國大將軍御前聽旨,卻半路被太后攔下,太后紅口白牙,忠君護國的大將軍一夕之間就變成了謀反的叛臣。
那一場所謂的平叛,太子身死,太后成為了最終的勝利者。
最後她在一堆瑟瑟發抖的皇子中,挑選了剛回大楚,最無根基的楚玄登基為帝。
「這麼多年,倒是小瞧你了。」太后嗤笑,突然自袖中抽出匕首,扣住了我的脖頸,「放下武器,否則哀家不介意讓你的小心肝陪葬。」
我自幼跟着義父習武,若放平時,對付十個八個這樣的老太婆不在話下,可無奈現下渾身軟綿綿,抬個手都算困難。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平白做了大冤種,只得提醒太后,「太后您可能誤會了,他不喜歡我的,你看他才為了貴妃禁了我的足。」
太后卻不理會,只對楚玄道:「交出虎符,然後殺了你身邊的這位,我就放了她。」
我心裏直呼夭壽,讓楚玄選什麼不好,偏要讓他在我和他的白月光之間選,看來今日這個炮灰是要當定了。
卻沒想到楚玄糾結了半晌,竟真的轉身,將劍頭轉向了梁雲知。
「楚玄,你別亂來!」一聲輕喝響起,我的頭隨之嗡嗡作響,反應了半天,才發現這是我自己的聲音。
脖子上一片冰涼刺痛,大概太后的匕首已經劃破了我的皮膚。
我把心一橫,使出渾身力氣將脖子往匕首的刀鋒上湊。
溫熱的血流出了我的脖頸,我捂住喉嚨艱難出聲,「老妖婆……休想得逞,我要向你討……我義父和……孩兒的命。」
這一聲老妖婆我叫得甚是舒爽,天知道這麼些年,我在她面前扮演乖乖狗腿子時,有多憋屈。
「暮兒!」
「暮暮!」
伴隨着兩聲肝膽俱裂的疾呼,我徹底陷入黑暗。
我本抱着必死的決心,卻沒想到自己還能醒來。
醒來時,脖子被裡三層外三層裹着,動彈不得。
「萬幸娘娘那時服了軟筋散,撞到匕首時脫了力,沒有傷及動脈。」太醫們如是說。
抱玉在一旁抹着眼淚,「娘娘你怎的這樣傻?」
我笑了笑,一個是我愛的男人,一個是我愛的女人,我又怎能因為我,讓他們多年的苦心籌劃,付諸東流呢?
早在我費盡心思將梁雲知弄進宮時,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沒有什麼比一個寵妃的身份,更方便與楚玄出雙入對,共謀大事。
也沒什麼比一個看起來可以輕鬆拿捏的籌碼,更能讓太后放鬆警惕。
脖子被捆成了粽子,我感到發聲有些困難,只得用眼神示意。
抱玉不愧是我多年的心腹,只需一個眼神,便能明了我想問什麼。
「你說太后?她傷了娘娘,又被查出當年是她陷害護國大將軍謀反,陛下奪了她的權,送往靜安寺清修了。」
「護國大將軍?陛下為將軍平了反,追封護國公,聽說陛下還找到了他的女兒,封了太康郡主呢。」
「陛下么?他守了娘娘三天三夜,方才有人急報,才過去了的。」
「呃……貴妃嗎?據說秋狩之後,貴妃回來就病了……什麼病?」抱玉說起來,頗有些得意,「闔宮上下都在忙着娘娘您,誰管她得了什麼病,就算有孕又怎麼樣,總歸是爭不過娘娘的。」
再問便問不出什麼來了,我百無聊賴,只得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12
入暮時分,楚玄終於出現。
他一來就帶給我一個極其勁爆的八卦。
梁雲知和冷宮裡的麗嬪,私奔了!
我頓時被震得外焦里嫩,口中咿咿呀呀說不成一句囫圇話。
若真有私奔一事,也只能是楚玄的推波助瀾。
楚玄有些悻悻,摸了摸鼻子,揭開了謎底。
梁雲知不喜歡女子,實則麗嬪的真實身份是北凉的四王子,妥妥地男兒身。
十年前我與梁雲知混入大楚質子的隊伍里,在北凉王宮呆了一段時日,她便在那時初遇了四王子。
後來四王子遊歷江湖,又遇到了正在東躲西藏的梁雲知,兩人相談甚歡,互許終身。
四王子為愛上頭,發誓要為幫助梁雲知為父親平反,甚至不惜代替妹妹成為和親公主,只為蟄伏在大楚皇宮,伺機行動。
「原來,你們那麼早就開始謀划了,怪不得當年麗嬪要殺你,你只是將他打入了冷宮。」敢情是為了掩蓋他的男兒身。
虧得有段時間,我一心想把麗嬪撈出冷宮侍寢,現在想想,只覺得尷尬欲死。
楚玄不語,微笑地欣賞着我臉上紅白顏色的變化。
「不對。」我眨了眨眼,「知知告訴我,你當初心心念念想要娶她,如今她與四王子私奔,你竟然允許?」
白月光與人私奔,他非但不阻止,還給他們贊助路費,該說不說,楚玄這境界,放眼天下,找不出第二個了。
「年少的歡喜怎敵長久的陪伴,再說他倆連孩子都有了。」楚玄突然嚴肅起來,「暮兒,我承認我起初發現你不是她時,是有過失望的。」
「可後來你渾身是血暈倒在雪地里,我才發現原來你在我心裏,已經那麼深了。」
「逗我笑的姑娘固然可愛,可我更該珍惜的,是寧願餓着自己,也要給我留燒雞的姑娘。」
「我喜歡你,從來都不是假的,就你偏不信!」他捏了捏我的鼻子,有些恨恨,「要不梁雲知告訴我該激你一激,你怕是永遠都不會明白我的心意。」
他認真地看着我,「暮兒,你喜歡我嗎?」
臉被人捉住,脖子上又纏着厚厚的繃帶,我實在避無可避,只得細若蚊蚋地回答,「喜、喜歡的……」
我自年少就喜歡楚玄,喜歡得要命。
楚玄終於親了下來,「那今後朕獨寵你一人,前朝又在催朕的子嗣了。」
我頓時垮了臉,敢情兜兜轉轉忙活了一圈,為皇室開枝散葉的重任還得我一人扛着唄。(原標題:《獨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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