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一輛馬車是舅舅夢寐以求的。可是那些負擔小的人家,很早就擁有了馬車、牛車。他們衣豐食足,過着自給自足的快樂生活!我看見過他們的馬車路過舅舅身邊時,舅舅偷眼望他們的情形。舅舅的目光里充滿了羨慕、渴望。
後來舅舅終於有了自己的馬車。拉車的馬是一匹栗紅色的馬,這匹馬一來到舅舅家,彷彿這早就是自己的家,熟悉,不打結子,誰摸也不反感。因為這,舅舅也極力愛護它,他們好像天生有這個緣分,你答我應,勞動時配合相當默契,什麼時候用大力,什麼時候用小力,都恰到好處。那個馬鞭簡直是一個擺設,舅舅從來不用馬鞭抽打馬,他只是在空中晃,馬看到馬鞭的影子就心領神會。
自從有了馬車,舅舅的年齡從五十歲彷彿一下子降到了三十歲,神采飛揚。他五個孩子,整天忙碌於過日子,哪有時間樂和。舅舅的臉上整天是忙碌、焦灼。五個孩子要上學、蓋房、娶媳婦,對於沒有任何手藝的舅舅,肩上的擔子是多麼沉重啊!在我的目光里,舅舅整日拉着自製的小拉車往返於沙灘地與村莊,它們之間的距離是六里地,一趟就是十二里地,一天跑兩趟就是二十四里地,甭說幹活了,就是光走路就把你累得夠嗆。
舅舅愛自己的馬車,把心思全放在了馬車上,沒事的時候就梳理馬毛,還從集市上買來紅綢系在馬頭上,馬是有靈性的,它知道主人愛它,也回報於感情,用頭摩擦舅舅的胳膊、胸脯,還用舌頭舔舅舅的肩膀。舅舅因為太愛他的馬了,勞動的時候舅舅從來不坐在車上,緊跟在馬的身旁,馬走多遠,他就走多遠。就是這樣一輛馬車給舅舅拉來了四房兒媳婦,送走了一個女兒。
現在舅舅的馬車就放在院子的西南角,馬已經沒有了,但馬的雄風還在,舅舅已經九十多歲的高齡了,時常邁着碎步來到馬車前佇立良久。舅舅想什麼我們也許能猜測得到,但他對馬車的感情是難割難捨的。我的三表弟很早就要把馬車拆散當柴火燒掉,他的話一出口就引來了舅舅的怒火,舅舅絕不允許在活着的時候,看到三表弟毀掉馬車。
這駕馬車的魂魄已鑲人我的靈魂,因為在孤獨的童年沒有玩物滿足我們的好奇心,就只好接近馬車,放學了或夏日暑熱的傍晚,我們像小鬼一樣飛跑着奔向馬車,我們毫不遲疑地趴在馬車的尾部,任馬把我們拉向遼闊的田野。我們呼喊着、雀躍着,馬車就是我們的天堂。舅舅從來不反對我們這樣,反而加鞭讓馬車走得更快一點兒,讓我們體會到了速度帶給我們的美感。
■文/摘編自《鄉村底色》(白慶國 著 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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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徐姍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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