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監護室外的故事(三)

病人進入病房,冰冷的鐵門,砰,一聲關上,隔斷了思念,隔開了希望,隔絕了骨肉親情。

又是無盡的等待和無休止的焦慮。

晚上,兒子問母親:「如果…」

「沒有如果,他一定能好起來,你不要和我說這些。」母親情緒很激動,不等兒子說出來,就厲聲制止。幾天來,她第一次對兒子發了脾氣。

然後便是沉默……


病房內有個老太太一直鬧脾氣,她是少數意識清醒的人,她不想待在那裡,那裡沒有她親愛的孫子。

她是重症監護室里唯一一個每天都需要吃三頓飯的重症病人。

每天她的大孫子過來為奶奶送飯,總是因為不合格被打回去,要麼是太咸,要麼是太稠,總之他來送飯,總是提心弔膽,病房外守護的其他家屬都幫他出主意,想辦法。

今天護士向孫子投訴,奶奶一直在病房裡罵髒話,護士們已經沒辦法安心工作咯。

大孫子一直彎腰道歉,莫名的喜感。

大概是護士被鬧得受不了,或許,奶奶恢復也不錯,便讓老奶奶去做檢查和評估,如果評估通過,就讓奶奶進入普通病房去。

重症監護室門口的病人,無不向他們投去羨慕的目光。

唉,何時我們的親人也能開始送飯呢?何時我們的親人也有力氣鬧了,那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病房裡的老奶奶,最近又安生了。前兩天,她鬧騰了一陣子,嫌病房裡孤獨、恐懼,沒人陪,想要離開重症病房。

醫生護士被鬧得沒辦法了,就讓她提前評估檢查,如果合格,他們也願意把這個老祖宗送出重症監護病房,送進普通病房。

奶奶被推出病房的時候,還有一些迷糊,但是看到心愛的大孫子,老奶奶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她沒有說話,表情很安詳。

和護士說得罵人老太太一點不搭邊。大概她心裏也在想着,出了重症病房以後,有孫子陪着,一切都好。

事不遂人願,老人評估當晚上又不合時宜地發起了高燒。出重症病房的夢想徹底幻滅了,老人家便老老實實地待在裏面。

一日三餐就這麼過着,唯一與孫子溝通的方式就是,嫌孫子給她送的飯不合口味,不合心意。一言不合便不吃,無奈孫子自己把飯吃掉,然後重新送一份奶奶需要的食物。

奶奶再沒有鬧騰,安心待在病房裡。


守護在重症監護室外的家屬中,有一位年紀最大的爺爺今年80多歲,是一名退休老教師,他的愛人在重症監護室內,老人日夜守在門口,身體和精神的疲憊沒有抹殺他的希望,殷殷期待妻子能安然歸來。

老人的妻子身體本身就弱,今年多次住院治療,進入重症也已經有40天,每天的費用大約2萬元。老人的積蓄已經花光了,無力再救治。今天,到了他作決斷的時間了。

老人平靜地收拾東西,今天兒子和媳婦也過來接他母親回家,這樣的出院就等於宣判死亡,門口停放着120救護車,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這個時候,沒有眼淚,沒有悲傷,也沒有遺憾。老人已經盡了全力,得到這樣一個無言的結局。


過道上,一對兄妹面對面坐在地上,低垂着腦袋,眼淚撲簌簌淌下來。

妹妹生得白白凈凈,兩道英氣十足的眉毛,一雙含威大眼,一個俊俏筆挺的鼻子,配上一個稜角分明的嘴唇,讓整個氣質變得乾脆利索,多了俊朗直率少了陰柔嫵媚,有巾幗鬚眉的風度。

哥哥身量不足一米七,雙臂臂幾乎要長過膝蓋,皮膚黝黑,與妹妹白形成鮮明對比。

悶熱的夏天,始終穿着一雙早已沒了型的皮鞋,皮鞋上巴着幾塊油漆污漬,活像貼了狗皮膏藥。哥哥眼神有點飄忽不定,莫名給人一種柔媚入骨的感覺。

他們的母親在重症病房內已經半個月了。兄妹倆每天吃即食麵,想來經濟條件也不甚寬裕,但每天也積極樂觀,按時給家人報平安,哥哥在和妻子與小兒子視頻的時候,總是笑的那樣沒心沒肺,那樣無憂無慮。似乎,那是一道幕布,阻擋了現實的無力與無奈。

兄妹倆的母親得的是胰腺炎,這兩天病情惡化,醫生說連胰腺也看不見了。

大概老人也知道重症病房價格昂貴,子女們也都也不富裕,便不再配合治療,嚷着要回老家,可是醫生從救死扶傷的角度又不能放她出院。

為省錢,兄妹倆從網上批發醫療物資,自製醫生需要的葯袋。他們不是本地人,兩人吃睡都在重症監護室門外,能省得一分都不多花。好在兄妹倆感情很好,常常互相鼓勵。

重症病房,沒有錢,大夫都不建議你進來。可是,他們的母親臟器感染,不能不進。

兄妹倆大概已經花光了積蓄,怕是沒有更多的錢支付了。可是母親在那裡,不治療就意味着死亡。兄妹倆一遍遍回憶大夫的話。

「這個病,不是要命的病,可以治好,但是需要你們繼續準備30萬元。

兄妹已經無計可施。哭也哭過了,電話也打了好多。最後,兄妹倆決定等的另外兩個哥哥來了,再商量。

哥哥低頭不語,妹妹低頭啜泣。一種絕望的氣息,瀰漫在兄妹倆的臉上。


大夫不殘忍,殘忍的是生命和金錢直接畫上了等號。生死困窘,就在那幾兩碎銀之間。

人生道理萬千,終究抵不過現實的直白和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