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見聞錄一一三嬸

崔三嬸嫁夫崔家老三,故有此鄉間稱呼,娘家姓反倒無人知曉了。三嬸膚色略紅,見了老少皆高門亮嗓,毫無女人的扭捏狀,再配上一雙狡黠的小眼,夾雜着外地鄉音中略有幾分男子氣,其精明的算計心,別說女人、甚至精於男人。

三嬸真的是生不逢時,如生在改革開放的如今,別說開放之初的萬元戶,不再話下,憑藉其靈活的頭腦,吃苦耐勞的勤奮,其身家財富恐怕數百萬都不止⋯⋯三嬸的脖子有手術所遺留刀痕,背後人稱疤喇脖子。

三嬸販賣的物品雖然有些模糊了,玻璃球、皮筋(女孩子蹦跳所需)是否還有整張的毛片,確實記不起了。印象最深的是她家所炒制的花生仁,一次曾隨她家次子保住去鎮外墳地掃取鹽鹼細土,每次取土七八十斤,用來炒制花生仁,格外香脆且帶有恰到好處的鹹味,殊不知她家每次都由墳圈子裡取土。她家兩個兒子,上學的成績都不怎麼樣,但在三嬸的薰陶下,經濟頭腦均靈光。二子長我幾歲,自幼即有掙錢本事,同齡人望塵莫及。

三嬸家中還存放着數十床棉被,待到旅店中客人住宿滿員,店中的棉被不夠用,只得在三嬸家租賃,以解燃眉之急,三嬸的經濟頭腦由此可見非凡。曾隨母親在她家東廂小屋取被之景,六十多年前場景至今猶新,如在眼前,早已物是人非,憶及此、無奈間、一聲長嘆!念吾先輩。

三嬸最大的業餘愛好是聽書,那時書館中沒有女聽客,三嬸是唯一邁進書館的第一女聽眾,雖然相貌平平,頗引人注目。三嬸聽書的時日一長,又愛搭訕,在書場中結識了毛先生,一位雙目失明以算封為生的單身漢,人稱毛瞎子。先是從占卜為名引入家中,時間一長哪能天天算卦。市井間好事者言傳:三嬸與毛勾搭成奸,成為公開的秘密。

算命先生三弦乃彈唱所用,手持打板乃廣而告知,馬杆為行路之必需。此乃兒時所見之印象。

曾聞言,社會由多元構成。男女之情不可缺少,當時(既便今日)人們尤關注男女姦情,又見毛晚上敲門進入三嬸家,經好事者挑撥,教唆不懂事的孩童用小磚頭等物觸三嬸家木板門,隨後將引得三嬸開門後的叫罵聲,成為兒時趣事。我也曾參予其中,如今思來實不應該。

三嬸本是有夫有兒女的人,如何做出苟且事呢。自蘆鎮與漢沽合併後,三叔調往漢沽某單位長年值夜班,離家二十多里,又不會騎單車,一年間難得見三叔回家,偶爾回家只能步行,待人接物木訥的三叔與三嬸的感情可想而知。長子寶籃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鐵路招工遠赴山西,聽說在當地成家再少見他,次子寶住下鄉離家,後招工於外地,不見其蹤跡。當時閨女大翠尚小,待三叔退休後,大翠接了父親的班去了漢沽,也是有去無回。幸好三嬸與毛生有一女,其女長相完全是毛先生基因。三嬸夫婦晚年得力於此女,此乃後話。

文革中,一街造反派也抄了三嬸的家。在其家中查抄出若干床棉被、半口袋鋼崩(零錢)、不少的玻璃彈球及其它⋯⋯罪名是投機倒把分子,並被剪了頭髮。在那個是非黑白顛倒的歲月中,無理可言。

三嬸的晚年說不上幸福,獨門獨院的老宅拆遷後,搬入沒有暖氣的樓房,又因煤氣中毒,三叔的一隻腳被煤火燒着而截肢,成為駕拐的殘疾人。老夫妻好不容易的晚年團聚,三嬸又雙目失明,一瞎一瘸度日之艱難,兩兒一女一去不歸,再未盡瞻養義務。快言快語的三嬸雙眼失明,與其子女不無關係,只是說不出而已。

三嬸夫婦晚年得力於與毛先生所生女兒的侍奉、並養老送終。真可謂:錯姻緣得一善果,無此女,三嬸夫婦晚境難於想像,天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