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惡毒後母,害死繼子,賣女為奴,逼女乞討,害女入獄

明朝正德年間,北京順天府,有個錦衣衛將官李雄,身材雄偉,膂力過人。因立下軍功,由百戶升為千戶。娶妻何氏,夫妻十分恩愛,生有三女一子。大女兒叫玉英,兒子叫李承祖,還有兩個妹妹,桃英和月英。

何氏生下月英,得了產後虛弱症,不到半年就去世了。這時玉英剛六歲,承祖五歲,桃英三歲,月英才五個多月。雖然有奶娘看管,但幾個孩子,就像小雞失去了雞媽媽的保護,整天啼哭,十分可憐。

李雄心疼孩子,可是公務繁忙。在家照顧孩子,就耽誤公事,常常是公私兩難,心裏十分煩惱。勉強過了幾個月,心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如再娶一個,幫着照管家裡。打定主意,就請媒人,給說一門親事。

這媒婆整天走東家串西戶的,誰家情況都了解,隨即,把李雄的事到處去說,很快就給李雄找了十來家。這些人家一聽李雄才三十歲,又是個錦衣衛千戶,雖說是二婚,可進門就當官太太,誰不願意啊。

媒婆拿着一摞庚帖給李雄看,讓他自己挑選。李雄挑來挑去,選了一戶姓焦的人家。這戶人家的女兒,今年十八歲了,父母早亡,跟哥嫂生活。哥哥叫焦榮,在各個衙門裡幹些雜活,是個油頭滑腦的傢伙。李雄只顧急着成親,也不打聽清楚這家的品性,就匆忙娶進家門。

這焦氏長得倒是不錯,幹活細緻,聰明伶俐,但是心腸狠毒,容不下人。見了這四個孩子,心裏就不爽快。又見李雄十分疼愛孩子,不時叮囑她,要好好照顧,焦氏心裏更加憤恨。心想:我也會有孩子,這幾個小東西,不光要養着他們,將來還要分家產,掙得再多,輪到我的孩子,還能有啥,夫君的職位,也是長子繼承,我不是白忙活一場?不如先把丈夫哄高興了,再挑唆他們,弄死兩三個,剩下的就好辦了。年紀輕輕的,竟如此歹毒。

從這以後,只要丈夫在家,焦氏就百般殷勤,極力獻媚,哄得李雄無限歡喜,對她百依百順。但是有一樣絕不會聽她的,提到孩子,就說:「他們小小年紀就沒了娘,有不對的地方,好好教他們,千萬不能打罵。」焦氏挑唆了幾次,李雄只是不聽。


有一天,焦氏趁李雄不在家,實在忍不住,隨便尋了個事由,揪住李承祖,劈頭蓋臉地亂打。她下手狠辣,奶娘也拉不住,打得承祖頭上鼓了好幾個包,孩子哇哇大哭。

玉英年紀雖小,人很聰慧。看見弟弟無故被毒打,明白這後娘不是善良之輩,淚珠滾滾而落,抓住焦氏的衣袖求告:「我弟弟不懂事,求求你饒了他吧。」焦氏罵道:「小孽種,要你管,再敢多嘴,連你一起打。」玉英苦苦哀求。

正在這時,李雄回來了。兩個孩子跑過去,抱住爹爹,嚎啕大哭。李雄見兒子被打成這樣,暴跳如雷,一腳將焦氏踹翻在地。這婆娘索性翻臉,爬起來就跟李雄廝打,尋死覓活,毫不相讓。奶娘勸解不住,趕緊讓人去喊焦氏的哥哥。

焦榮來了,勸慰一番。李雄說:「我娶你妹子,是讓他幫我照看孩子,不是讓孩子受她打罵凌辱的。我還經常給她說,幾個孩子,這麼小就沒了娘,你就當自己是親娘,好好對孩子。沒想到,今天把我兒子打成這樣。」

焦榮假意訓斥妹子幾句,又對李雄千錯萬錯地賠不是:「妹夫,你消消氣,就原諒她吧。我妹子自幼嬌生慣養,在家任性慣了,脾氣不好。我把她接回去住幾天,好好開導她,下次再不能這樣。」

焦榮雇了頂轎子,把焦氏接回家。一進門,焦氏就埋怨道:「哥哥,你看你給我找的什麼人家,讓我去當老媽子,給他服侍那幾個小虐種。」焦榮道:「妹子,你可真沒見識,人家是錦衣衛千戶,多少人家想攀還攀不上呢,你反倒埋怨我。」

焦氏將自己那些惡毒的想法都跟哥哥說了,焦榮不但不勸阻,反而替她出主意。當下,兄妹兩個密謀了半天。

李雄在家正發愁,焦氏指望不上,往後日子還長,這些孩子怎麼過。左思右想,想出個辦法,什麼辦法?收拾出一間書房,當做學堂。請了一個老秀才,教玉英和承祖念書,每天讓人送飯,天晚再回房歇息,遠離後娘。桃英和月英就讓奶娘照管。

過了幾天,焦榮備了禮物,將焦氏送了回來。這次回來,焦氏性情大變,整日里滿臉堆笑,跟幾個孩子親親熱熱,別說打罵,連大聲呵斥都沒有,對待下人們也很寬恕。李雄很驚異,以為她只是裝裝樣子。暗地觀察,不像假的。過了大半年,一直挺好。李雄高興萬分,心想:也不知道大舅哥怎麼調教的她,變這麼好。從此,完全放下心來,夫妻更加恩愛。

又過了兩年,焦氏生下一個兒子,取名李繼祖。李雄又添了兒子,當然高興。請親友喝過滿月酒,轉眼又滿周歲。這時候,大女兒玉英已經十歲,出落得俏麗多姿,猶如畫中人物,而且極其聰慧,讀了幾年書,文采滿懷。弟弟李成祖,絲毫不輸姐姐。李雄看在眼裡,喜在心頭。那焦氏越發妒忌,想尋找機會,下手加害。

忽然有一天,陝西急報,反賊作亂,朝廷出兵圍剿,派李雄隨主帥去平息叛亂。臨行前,李雄叮囑焦氏:「我此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你在家就多操勞吧。」又對月英和承祖說:「你們兩個,要幫母親照看好弟弟妹妹。」焦氏道 :「夫君儘管放心,此去願神明保佑你,殺敵立功,封妻蔭子。」李雄揮淚與妻兒告別,上馬而去。

主帥讓李雄做先鋒,賊兵大敗,李雄率兵追擊,不料中了埋伏,終因寡不敵眾,李雄戰死。可嘆,蓋世英雄好漢,一場春夢終結。

再說焦氏,正想下手加害,丈夫就去出征,這不是天賜良機嗎?李雄剛走,焦氏就到哥哥家,商量如何加害。焦榮勸阻:「現在不可,妹夫不在家,他們死了,你怎麼交代?只能加倍對他們好,妹夫回來了,會更信任你。到時再做手腳,就不會懷疑你了。」焦氏依計,對玉英姊妹幾個更好了,盼着李雄早日得勝歸來。

到了八月,噩耗傳來,李雄戰死。焦氏聞說,放聲號哭。玉英姊妹幾個,更是可憐,哭得死去活來。全家掛孝,擺設靈堂,親友們都來弔唁。

焦氏突然變了臉色,對玉英幾個動輒打罵。一個月後,焦氏跟哥哥商量,該動手了。焦榮道:「我有個計策,妹夫屍骨還沒找回,再過兩月,等天冷時,派個心腹家人,陪承祖去陝西尋找妹夫骸骨。他一個小孩子,哪受得了一路風霜。就算勉強到了那裡,悄悄甩掉他,他身上沒盤纏,定會凍餓而死。家裡這些丫頭都賣了,能值不少錢。豈不一舉兩得?」焦氏大喜,連稱好計。

到了臘月初,焦氏叫來李成祖,說道:「你父親屍骨還沒安葬,昨天聽你舅舅說,敵兵已退,道上也安全了。我讓家人苗全陪你去趟陝西,找回你父親骨殖,也算你當兒子的孝心。行裝我已備好,明早就起程吧。」承祖流着淚答應了。

玉英聽說,知道她不懷好意,大吃一驚,求告焦氏:「母親,弟弟還小,此去路途遙遠,況又天寒地凍,恐怕有去無回。何不再派個家人,與苗全同去,讓弟弟在家吧。」

焦氏大怒:「小虐種,你父親活着時,對你姐妹百般疼愛,如今連他骸骨都不管。你讀了那麼多書,不曉得花木蘭替父從軍?你弟弟是男孩,還比不得女子?你卻來阻攔,你這不孝女,滾出去。」

玉英羞紅了臉,繼續哭告:「孩兒怎能不知爹爹大恩?只因弟弟年幼,擔心他受不了,孩兒願代替弟弟前去,可好?」焦氏冷笑:「怎麼?你想出去游山逛水,老娘我還不答應呢。」當晚,玉英姊妹幾個在承祖屋裡話別,哭了半夜。

第二天早晨,焦氏催着上路,「你要是找不着你父親骸骨,就別回來見我。」承祖與姐妹們灑淚而別。苗全帶着承祖離開了京都,直往陝西而去。

此時已是臘月,寒風凜冽,積雪盈尺。承祖還不到十歲,哪受過這苦。曉行夜宿,走了十幾天,承祖害起病來,吃不下飯。對苗全說:「咱們歇兩天吧,我身體難受。」苗全道:「小官人,夫人給的盤纏有限,耽擱兩天就不夠用了。你堅持下,到了陝西再休息吧。」

承祖只好硬撐着,繼續趕路。這個苗全,是焦氏從娘家帶來的人,早就被焦氏吩咐過,路上故意折磨承祖。

這天來到一個地方,叫做保安村。承祖喘着氣說:「我實在走不動了,找家客店歇歇吧。」苗全想:看他樣子,恐怕活不成了。乾脆就在這撇下他算啦。「那好,你先在這等着,我去找客店,放下包裹,再回來背你。」

苗全把承祖扶到一家門前,在台階上坐下。自己抄小路,買些飯吃了,又雇個牲口,回京城去了。

承祖左等右等,不見苗全回來。支撐不住,倒地睡去。這家住着一個孤寡的老婆婆,剛開始見一個中年漢子,扶着小孩坐在門口,也沒在意。到傍晚時,出來打水,見小孩睡著了,趕緊喊道:「這是誰家孩子,怎麼睡在這裡?」

承祖迷迷糊糊地,以為苗全回來了,睜眼看時,卻是個老婆婆。掙扎着坐起來,說道:「婆婆,有什麼事嗎?」婆婆問:「小官人,你從哪來呀?怎麼睡著了?」承祖說:「我從京城來,我累了,在這歇一會兒,家人去找客店了。」婆婆說:「我見他早就走了,這天都快黑了還不來,難道還沒找到客店?。」承祖說:「定是這狗奴才,見我病了,懶得管我,逃走了,我可怎麼辦呀。」放聲哭起來。

婆婆見他可憐,問道:「小官人,這麼冷的天,是要去哪裡呀?」承祖含淚將尋找父親骸骨的事說了,婆婆連聲嘆息:可憐,可憐。

婆婆把承祖扶進屋裡,急忙燒了熱湯給承祖喝。晚上又發起燒來,渾身滾燙。婆婆又請了郎中給承祖看病,早晚侍候,毫無倦怠,就像親祖母一樣。也是承祖命不該絕,遇到這樣的好人,也是前生的緣分。

承祖這病,直到年後二月才好轉。承祖跪下拜道:「感謝婆婆救命大恩,承祖定當厚報。」婆婆說:「孩子,說哪裡話,婆婆不需厚報,你身子好了,婆婆就高興。」

到了四月,承祖身子完全硬朗了,想告別婆婆,繼續上路。婆婆說:「孩子,你身子剛好,不可勞頓。等我打聽,有進京的人,托他給你家捎個信,再派個人跟你同去才好。」承祖說:「婆婆,我家裡,也沒什麼人能來了。我身子還行,不敢再耽擱了。現在天暖,正好趕路。等我找到父親骸骨,就回來看婆婆。」

婆婆挽留不住,湊了幾錢銀子,給承祖做路費。兩人難捨難分,抱頭痛哭,像親祖孫一樣。臨分別時,婆婆含淚叮囑:「孩子,等你回來時,一定再來家裡看看婆婆,可別忘了呀。」承祖哽咽着答應,點頭離去。走兩步,回頭看看。婆婆站在門口,直到望不見了,才哭着轉身回屋。

承祖順着大道,往前趕路。遇到庵堂寺廟,就近借宿。虧了婆婆給的幾錢銀子,不至於挨餓。一路打聽着,找到戰場。放眼望去,曠野上,荒草萋萋,狐兔四竄。上哪去找父親骸骨呢?原來,打完仗後,官軍將陣亡將士的屍骸,已經焚化。

承祖望空禱告了一番,哭了一會。天色已晚,先找個歇腳處,再做打算。正走時,前面樹林里,來了一個和尚。見承祖孤身一人,問道:「小官人,你怎麼敢獨自在這種地方啊?」承祖說了來這的原因和父親的名字,和尚大驚。「你是李爺的公子啊,這太好了。」

原來,這和尚是李雄的部下,跟李雄交情很好。李雄陣亡後,他找個地方,推倒半截土牆,將屍首掩埋。逃到附近的小村莊,遇到一個老僧將他收留,養好傷後,勸他出家。後來,老師父圓寂,他就獨自住在村中的庵堂里,不想,今日遇到了承祖。


承祖聽說父親屍首下落,跪倒拜謝。和尚扶起承祖,問道:「小公子,你年紀幼小,怎麼也不帶個家人,自己來了?」承祖將途中經過說了一遍。和尚說:「你身小力弱,怎將屍骨運回,索性還是我幫你吧。」承祖拜謝大恩。

和尚帶承祖到庵堂,找了個竹箱,兩條繩索,拿把鋤頭,買了幾刀燒紙,來到土牆邊。承祖跪倒哭起來,拜祭後,將屍骨刨出,逐節收到箱籠里,用繩索捆牢,和尚背在身上,承祖扛着鋤頭,回到庵堂。

和尚收拾了衣缽,打成包裹,做成一副擔子挑上,拜託村民看守庵堂。兩人離了此地,和尚一路化緣,帶着承祖,往京城進發。

這一天,路過保安村。承祖想念老婆婆的恩情,進村探望道別。誰知,婆婆的鄰居,告訴承祖,自承祖走後,婆婆日夜挂念,後來染病去世了,幾個親戚給她辦了後事。承祖到婆婆墳前,痛哭一場,拜祭了婆婆,繼續趕路。

走了三個多月,這天來到了京郊,離城還有十里。路邊有家酒店,和尚說:「公子,在這歇歇腳吧。」進了店裡坐下,和尚說道:「本該將公子送到府上,怎奈我本是軍人,雖然出家,到京城恐怕被人認出,要是被當做逃兵,就脫不了身了。只好在這跟公子告別了,他日再會。」

承祖落下淚來:「師父,承您大恩,承祖無以為報。」和尚說:「別這麼說,我感念李爺的恩義,護送公子,是應該的。」和尚將竹箱從擔上解下來,跟酒保要了碗酒,在竹箱前祭奠,磕了四五個頭。兩人流着眼淚,喝了幾杯酒。付了酒錢,和尚雇個牲口,讓承祖騎上,腳夫背着竹箱。出了店門,和尚與承祖灑淚而別。

回頭再說苗全,甩掉承祖,回到家說,沒找到骸骨,小官人病死他鄉,盤纏不夠,就埋在當地了,暗中將真話告訴焦氏。玉英姐妹思念父親,又每日被焦氏打罵,聽說弟弟死了,更加悲傷,

家僕們因主人陣亡,小官人又死了,紛紛離去。只剩下苗全夫妻和兩個丫鬟。焦榮告訴焦氏,聽說朝廷要撫恤陣亡將士,兵部正在查復。焦氏恨不得將李繼祖一口氣吹大了,好繼承李雄的官位。

這天,焦榮來找妹子,焦氏讓苗全去買酒。剛邁出大門台階,遠遠地望見,一個小廝騎着牲口往這邊來,正是小主人李成祖。連忙回屋悄悄告訴焦氏,焦氏與哥哥商量好,讓苗全出後門去買砒霜,兩人坐等承祖進來。

承祖到了門口,讓腳夫將竹箱搬進堂屋。家裡靜悄悄的,不見人影。打髮腳夫離去,承祖把竹箱供在靈位前,淚如雨下,哭倒在地:「爹爹,咱們到家了。」

焦氏聽到哭聲,與焦榮一起來到堂屋,承祖上前拜見。焦榮扶住,焦氏擠出幾滴眼淚:「苗全回來,說你病死了,後悔的我呀,真不該讓你出去。萬幸沒事,找到骸骨了?」承祖指着竹箱,「這裡就是。」焦氏抱着竹箱哭天喊地。

玉英姐妹得知承祖安然無恙,又驚又喜,急忙來到堂屋,姊妹四個抱頭痛哭。玉英問道:「弟弟,苗全怎麼說你染病去世了?」承祖將途中苗全不讓歇息,老婆婆救助,和尚護送,細說一遍。焦榮假意怒道:「苗全這狗奴才,把他送進官府,看不活活敲死他。」焦氏說:「你也累了,快去吃些酒飯,歇着吧。」把玉英姐妹都攆走。

焦榮拽着承祖坐下,焦氏讓丫鬟去燙酒,自己到後院,苗全已在那等着。焦氏接過葯,到廚房把丫鬟支開,將葯倒進酒壺裡,轉身回屋,坐在承祖身邊。

過了一會,丫鬟燙好酒,端到桌上。焦榮斟滿一杯,遞給承祖:「外甥啊,舅舅借花獻佛,就算給你接風洗塵了。」承祖接過來放下,斟了一杯回敬。焦榮又端起來,舉到承祖嘴邊,:「我們都喝過了,剩下不多,你趁熱喝吧。」接連讓承祖喝了兩杯。

剛喝完,承祖就說肚子疼。焦氏說:「可能路上受寒了吧,快把剩下的都喝了,暖暖身子。」將餘下的酒,又讓承祖喝下。很快藥性發作,肚裏猶如火燒。承祖嚷道:「疼死我了。」倒在地上。焦榮假裝驚慌:「好端端的,怎麼疼成這樣?」焦氏說:「可能是絞腸痧。」讓丫鬟扶到玉英床上躺下。

承祖翻來滾去,撕扯衣服,玉英姐妹幾個驚慌失措。不一會兒,承祖七竅流血,大叫一聲,命歸黃泉。玉英姐妹,哭倒在地。焦氏心中暗喜,也假裝哭了幾聲。

焦氏到後院,讓苗全去買棺木。那苗全買了兩壺酒,喝得半醉,把棺木搬進廂房,抱起屍首放進去。誰知棺木買小了,露出半截小腿,把腿屈起,又頂起棺蓋。怎麼也放不好。玉英姐妹哭得更加傷心。

焦氏把玉英姐妹攆出去,關上門,讓苗全用斧子把屍首小腿砍下 ,橫在頭下,收拾完,釘上棺蓋,開門出來。玉英見棺材訂好了,心想:剛才怎麼也放不好,我姐妹出來,就能釘上棺蓋?他們怎麼弄得?心裏疑惑不已。

兩天後,焦氏將丈夫重新裝殮,安葬祖墳,親友們都來送葬,承祖被埋在父親旁邊。有人問起,只說路上染病,到家身亡,那些親戚也沒人細查。可憐李成祖,在外面千辛萬苦,回到家卻被後娘害死。

玉英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弟弟死得實在蹊蹺,怎會剛到家就死了,而且口鼻出血。棺木買小了,也不換,是怎麼裝進去的?只說把苗全送官,卻覺得他們更親近,顯然是後母指使的。種種疑問,縈繞心頭。焦氏謀害了李成祖之後,更是變本加厲折磨玉英姐妹。

這年,玉英已經十三歲了。新登基的嘉靖皇帝,下詔民間選妃。焦氏聞知,變了一副面孔,對玉英百般奉承,換上綾羅錦緞,供養美味飲食。又拿錢讓焦榮去打點,一心想當皇親國戚。

玉英雖受折磨,但底子好,休養生息,穿上華麗的衣服,頓時容光煥發,如同畫中人物。經過篩選,玉英姿容第一。怎奈年齡太小,發落回家。焦氏白送了許多銀子,心裏又悔又氣,變回原來的嘴臉,好衣服剝掉,好吃的沒了,打罵得更勤。

李雄的家業,本就不太大。陣亡之後,焦氏只顧着算計這幾個孩子,無心經營。這次參加選妃,又費了許多銀兩,逐漸坐吃山空。賣了兩個丫鬟,又開始賣房子。

苗全見家道敗落,撈不着好處了,趁焦氏賣房,偷了銀子,帶着老婆,遠走他鄉。等焦氏發現了,氣得無處發泄,又拿玉英姐妹出氣,早晚各一頓皮鞭。

買主催着要房子,焦榮出主意,先把桃英賣給一個富豪家做奴婢。姐妹分別之時,好不凄慘。焦氏賃了一處小房,擇日搬家。玉英望着祖父傳下的房子,成了別人家,感傷不已。

一天,焦氏領著兒子李繼祖,在街上閑逛,看見一個十來歲的女孩,衣衫破爛,沿街乞討,聲音凄慘地訴說自己的苦楚。不少好心人,你幾文我幾文地給她。不一會得了好幾十文錢,叫化女千恩萬謝地走了。

焦氏一看,嘿,這個不錯,來錢挺快。月英小虐種,沒他姐姐長得好,賣又不值錢,何不教她做這個,是個長久來錢的法子。

回到家,正好月英打水回來,焦氏叫道:「小孽種,街上有個小女花子,那小丫頭還沒你大,每日能得好幾十文錢。從明天開始,你也去干這個,每天要是拿不回五十文,看不打斷你腿。」

玉英見她讓妹妹去乞討,大驚失色。姐妹倆一起跪倒,玉英哭道:「我家世代為官,出去乞討,豈不辱沒門庭,被人恥笑。」焦氏罵道:「飯都吃不上了,還嫌丟什麼人。」

月英也哀告:「母親,萬萬使不得,餓死我也不去。」焦氏回身拽了一根木柴,劈頭蓋腦地亂打。月英實在受不了了,只好告饒答應。焦氏又罵玉英:「我都沒讓你去,你竟敢阻攔?」推倒在地,也打了一頓木柴。第二天開始,把月英趕出門乞討,要不夠五十文錢,回來就挨揍,玉英姐妹在痛苦中煎熬。

轉眼玉英十六歲了。這天,焦氏帶繼祖去給哥哥祝壽,月英上街乞討去了。玉英自己在家,做着針線活,想着自己和弟弟妹妹,這些年所受的萬般凌辱,不覺淚如雨下。

窗外花紅柳綠,燕語鶯聲。玉英想着心事,滿懷感傷,作了兩首詩,抒發自己的心情。桌上有張紙,是焦榮的壽誕請帖。玉英將沒字的地方裁下來,把那兩首詩記在上面。隨手疊成心形,放在枕頭底下。

天傍晚時,月英先到家,隨後焦氏領着繼祖也回來了。看到玉英臉上的淚痕,怒道:「這又怎麼了,一天到晚裝可憐。」月英趕緊把錢交上,玉英去做晚飯。

第二天,焦氏發現桌上的請帖,後面被裁掉了一截。喊來玉英,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玉英道:「偶然做首詩寫在上面。」焦氏冷笑道:「可是寫的情書,想約漢子?」玉英羞得滿面通紅。

焦氏逼她拿出來,見疊成心形,認定有私情,找了根木棍,指着玉英就罵:「好大膽的賤人,敢約漢子,快說是誰,多少時日了?」玉英哭道;「沒影的事,怎能冤枉人?」焦氏怒道:「還敢嘴硬,這情詩寫給誰的?」舉起棍子便打。

玉英往大門外跑,焦氏在後面追,一跤跌倒,摔得滿臉是血。焦氏坐地上哭嚎:「你這不孝女,竟敢打老娘。」玉英慌忙回來扶起焦氏,焦氏又要打,繼祖拽住焦氏:「娘,你就饒了姐姐吧。」月英也跑來,擋在玉英前面。那婆娘跳着腳的辱罵不止。

鄰居們每天都聽見焦氏打罵女兒,都在門口議論紛紛。這時,焦榮來了。焦氏說玉英偷漢子,還打她。焦榮看焦氏滿臉血,信以為真,不問青紅皂白,搶過焦氏手裡的棍子,揪住玉英就打。

眾鄰居憤憤不平:「住手,沒見過這樣對待孩子的,成天打罵。你這當舅舅的,不說勸阻,竟也來助興,是何道理?」另一個說:「這兩個姑娘實在可憐。」還一個說:「要是被你們折磨死了,我們就去聯名上告。」焦氏見惹了眾怒,不敢再罵,喝令月英關上大門。

當夜,玉英越想越傷心,趁妹妹睡著了,找根帶子懸樑自盡。也是命不該絕,帶子斷了,「撲通」一下跌到地上,驚醒了月英。月英大叫:「不好了,姐姐上吊了。」救醒玉英,姐妹倆抱頭大哭。焦氏也不管,罵道:「你嚇唬誰呢,明天再找你算賬。」

第二天早晨,焦氏令月英看着玉英,帶上繼祖去了焦榮家,將玉英昨夜上吊的事說了。又說:「倘若真死了,那些鄰居們,會不會真告咱們。不如先把她送官,除了禍根。」焦榮說:「這不難,衙門裡我都熟。找個理由,把她弄進去,你家又是錦衣衛戶籍,誰敢多管閑事。」

當下教人寫了狀詞,狀告玉英通姦忤逆,那兩首詩為證。玉英被抓到衙門,審官已收了焦榮的好處,不聽玉英辯解,直接動刑,玉英受刑不過,只得招認,定成剮罪,秋後行刑。

月英見姐姐被抓走,急忙來衙門打探,正看見獄卒要帶走姐姐,擠上前去,抱住玉英,放聲大哭。焦氏扯開月英,罵道:「小乞婆,你來幹啥?還不滾回家去。」

到家後,月英又被痛打一頓。焦氏喝道:「再讓我發現你去看那賤人,把你也關進去。」月英嘴上答應,哪裡割捨得下。每天上街,多討些錢,過兩三日,悄悄去獄中探望。

玉英在獄中,不覺過了兩個多月。此時,已是六月初。朝廷有個規定,每年六月,派人審查各衙門,未經發落的案子,當事人如有冤屈,允許陳奏。

獄卒很同情玉英的遭遇,拿來紙筆,玉英起草辯冤奏章。說明自己是錦衣衛千戶李雄長女,從頭至尾,詳細敘述姊妹幾個,這些年被繼母殘害的始末。

皇帝親閱,大為震怒,命三法司重查此案,嚴加審訊。三法司不敢怠慢,將本案人犯,連月英桃英都傳喚到堂。挨個詳細審問。焦氏和焦榮百般抵賴,審官動起大刑,又有眾鄰作證,二人只好招認,與玉英的奏章所說相同。


焦氏叛夫殺子,悖逆天理,虐待繼女,手段惡毒,凌遲處死。焦榮同謀害命,按律處斬。即刻將二人押赴法場,雙雙受刑。

又令,變賣焦榮家產,以作補償。將桃英贖回,玉英月英帶繼祖回家。後來,玉英姐妹都嫁給了讀書人。《列女傳》里記載了李玉英的辯冤奏章,流傳至今。

這個故事出自明朝馮夢龍的《醒世恆言:李玉英獄中訟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