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小說)
那天,老張頭收到在北京開公司發了財的兒子寄來的五千元錢,搖着頭地說,我有手有腳種田掙得錢都用不完,一個人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那晚,張老頭睡在床上,轉展難以入眠,眼前浮現出已故的老伴的身影。張老頭想到老伴與自己結婚時是當地出了名的美女,可就是身體不好,臉上黃巴巴的。
張老頭非常疼愛自己的老婆,那時大家在生產隊掙工分,女人都下地幹活,張老頭就是不讓自己的老婆到田頭勞作。
冬天來臨,老婆怕冷,張老頭每天先上床,用自己體溫捂熱了被子才讓老婆上床。上床後,將老婆的一雙冰冷的腳抱着捂在自己的身上。夜裡,老婆下床解手時張老漢將媒油燈點亮,把衣服披在老婆的身上,生怕老婆凍着,周而復始。
村上人都認為張老頭對老婆那麼好不值得,養着一個不下蛋的雞還當作寶貝呢?結婚十年了從未見張老頭老婆腹部隆起過,可張老頭對村上人的議論從不當一回事,對老婆格外地憐惜。
這一年的春天老婆吃飯總是嘔吐,張老頭看在眼,心裏似針扎般的難受,用小船載着老婆送到鄉下公社衛生院,醫生看後說,懷孕了。這可把張老頭樂得掉下了眼淚,逢人就笑着說,我有後了!
八個月後,張老頭老婆生下了一個胖乎乎的男孩。滿月時,凡是在張老頭家喝酒的人十之八九都喝醉了,張老頭醉得滿屋子又唱又跳。
張老頭怎麼也沒想到,三個月後,老婆一夜睡下再也沒醒了。這個張老頭抱着老婆僵硬的身體楞楞地哭了三天三夜,人近乎瘋了。
張老頭想起死去的老婆,不由地淚濕枕巾。老婆要是活着今年六十歲了,看到兒子這麼有出息該多幸福啊,唉!昨就這般命苦呢。
想着想着,張老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在纏繞着他……
張老頭走進一處宰牛場,只見:一條小水牛四蹄被捆綁着,兩眼淚水如泉水湧出。一個屠夫拿着一把二尺多長的尖刀正要向小水牛脖下刺去。小水牛突然大聲吼叫:張老頭,我是你老婆轉世投胎,救我!
張老頭被牛的呼救聲驚醒,身體驚得一身冷汗,這個夢做得蹊蹺,張老頭一夜無眠,被這夢中小水牛呼救聲掠擾得煩躁不安。
天麻麻亮,張老頭起床洗漱,吃飯,上路,朝庄外一處宰牛場趕去。
張老頭到了宰牛場,棚內傳出那待宰的牛聲嘶力竭的哀叫聲,那凄慘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張老頭快步走到棚里,只見一條如昨天夢見一般的小水牛四蹄被縛,淚水汪汪,只見屠夫提着刀
向牛走來。
張老頭見此景,心中決意救牛。上前一把抓住屠夫提刀的手並喝令着,這牛不能殺,我買了。屠夫一驚,急急地說,張老頭,你發什麼神經啊,現在不用牛耕田了,你買牛幹嗎?滾一邊去,別耽擱了我幹活!
張老頭眼睛蹬着這屠戶,別啰嗦!你報個價。
屠夫見張老頭玩真的,笑着說,這牛宰了賣肉大概五千元,你真要買四千五吧。
張老頭毫不遲疑地說,給你五千!說著就上去解了捆綁牛蹄的繩子,牽着小水牛對屠夫說,跟我去拿錢。
張老頭付完錢後,牽着小水牛直奔亡妻墳地去了,他要告訴亡妻,小水牛是用兒子寄來的錢
買的。
快到亡妻墳前,只見墳上一株鮮花在風中輕輕搖曳,那擺動的花朵彷彿向張老頭含笑頷首。老頭心中竊喜,這就奇了,亡妻墳我常來看,從沒見過這株花草,今怎的就冒出一株還開了這意人喜愛的一朵鮮艷的花?走近一看原是一朵亡妻在世時常戴的戈桑花。難道妻子顯靈了,張老頭越發高興,走上前湊上花兒不停地聞着,口中喃喃地說著:孩子娘,你放心吧,不管小水牛 是不是你轉世的,我既救了它,我會用心善待它!
張老頭對亡妻的墓碑絮絮叨叨說著自己對亡妻的思念之情,說累了就躺在墳地草地上睡會,呆到夕陽西下,才牽着小水牛緩緩朝家去了。
張老頭自有這條小水牛,整個人變開朗了,笑常在臉上漾着,見人也喜歡說上幾句。人不論哪兒,總是不忘帶着小水牛。
春天,張老頭牽着小水牛在朝陽的山坡上讓牛兒吃着鮮嫩的青草。夏天,張老頭拉着小水牛在山溪中將牛兒的身子洗刷得乾乾淨淨。
秋天,張老頭拽着小水牛,讓牛兒馱上地里收穫的紅薯,玉米到集市上賣。
冬天,張老頭從屋裡將小水牛引出來,在避風朝陽的地方和牛兒一起曬着太陽。
張老頭就這樣和小水牛走過春夏秋冬,看着小水牛長成了大水牛,牛的身體也漸豐腴起來,尤其它烏黑的大眼睛水靈靈的,好象亡妻的眼神。
每當張老頭和水牛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向牛兒說著亡妻生前的點點滴滴,向牛兒訴說著對亡思念之苦,向牛兒講了他撫養兒子過程中種種艱辛,向牛兒傾訴了兒子的懂事及讀書時的刻苦並取得今天的成功。
牛兒彷彿在聽張老頭的講述,有時用嘴在張老頭臉上蹭蹭,凡此時張老頭就像一個孩子樣,用雙手抱着牛兒的頭,將自己的臉貼緊在牛兒的耳朵上,
春夏秋冬,周而復始。張老漢臉上漸漸地布滿了皺紋,白髮如霜,背也駝了。
牛兒清澈明亮了的眼睛也變得渾濁了,大腿旁的皮皺成了溝溝壑壑,身上毛逐漸稀疏了。張老頭這些年逐漸衰老,不時地咳嗽,步履緩慢。張老頭的兒子幾次回到故里要接父親張老頭去北京養老,張老頭用毫無商量的語氣對兒子說,只要牛兒活着,哪兒也不去就陪着牛!兒子只能丟下大把的票子無奈地回到北京。
這年的冬天,異常的寒冷。這一天張老頭與老水牛窩在屋裡,張老頭用雙手撫摸着牛頭,緩慢地對老水牛說,自從我從宰牛場把你救下,我倆朝夕相處二十多年了。如今你老了,我也快不行了,你要是走在我的前面,我一定風風光光把你葬了。我要是死在你的前頭,可能會有無良的人將你的身體變成錢的。說到此張老漢不由地長嘆一聲。老水牛似乎聽懂了張老漢的話,喉嚨里發出一聲咕嚕的聲音。
張老漢這天晚上因寒氣逼人,服侍了老水牛後,早早地鑽進被服里睡覺了。
第二天早晨,燦爛的陽光從窗外射進張老漢的床上,張老漢見這麼好的天,穿衣起床,想牽老水牛到屋外晒晒太陽。當張老漢推開老水牛的屋門,只見老水牛躺在稻草叢中身體已僵硬了,老牛死了。見此情景,張老頭鼻子一酸,眼淚從眼眶中溢出。
張老漢亡妻的墳旁隆起了一座新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