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嫂（5）（小說連載）

但我父親的學歷確實不高。他在縣一中讀高2時，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教室的門窗都被砸爛了，還讀什麼書呢？他背起鋪蓋卷回家來了。

聽說全校師生都停課鬧「革命」了，還衝進地委大院揪斗老書記——當年在這一帶威震敵膽的「神槍大俠」，爺爺悶着頭連續抽了兩鍋子旱煙。

最後，他在鞋底下磕去煙灰，看着父親實際是望着奶奶說：

「可惜啊，眼看你們這茬娃就要燒成紅磚出窯了。但天意如此，咱也違逆不了。就在家種地吧。靠天靠地吃飯，撐不着，也餓不死，平平安安一輩子也好。」

奶奶輕嘆一口氣，扭臉問父親：你的書沒扔吧?

父親指指鼓囊囊的書包：都帶回來了。

「好，那就在家邊種地邊讀書吧。書不能丟。五穀雜糧吃進肚子里，睡一夜就拉出去了。可書裝進腦袋裡，一輩子都忘不了。早晚用得上。」

奶奶說話慢條斯理，語氣和緩，卻擲地有聲，頗有見識。

父親用力點頭。爺爺一臉崇拜地看着奶奶。

爺爺出生貧窮家庭。青年時到縣城給大戶人家當僱工。1945年秋天，東家突遭天災人禍。走投無路，急中應變，便把大小姐許配給了爺爺。大小姐換上丫鬟的衣服，連夜跟爺爺遠走高飛了。

3年後，抗戰勝利了，爺爺帶着大小姐回到家中，還抱回來一個男娃。

聽爺爺說，當時東家經營藥房生意，給共產黨八路軍夾帶了一批急用藥品。不料被人告發到偽警察局。偽局長將近50歲了，看上了貌美如花的大小姐，以此相要挾非要娶大小姐做三姨太。

這位大小姐就是奶奶。

奶奶是大家閨女，飽讀詩書，通情達理。下嫁給爺爺後，相夫教子，勤儉持家，孝順公婆，和睦鄉鄰，全村沒有不誇讚的。家裡家外，爺爺也多讓奶奶拿主意，他執行。

直到晚年，爺爺還沒事偷偷樂。

這樣，父親輟學之後，一邊在家耕讀，一邊跟着住在村東的龍爺爺學武。

龍爺爺是外鄉人，還是孤寡老人，但全村老小都非常敬重他。

因為他行俠仗義，主持公道。

解放戰爭前夕，當時縣城還在國民黨手中，爺爺獨自趕馬車替鏢局送貨，途中遇到3名前去縣城投靠國民黨的土匪，不僅劫了貨車，還要硬拉爺爺入伙。

家裡還有妻子與孩子等着呢，豈能跟他們走？爺爺急紅了眼，突然出拳砸倒1個，又轉身飛腿撂倒1個，撒腿就跑。

另一個土匪回過神來，端長長槍瞄準了爺爺的後背，就要扣動扳機。

只見「嗖」的一聲，正端槍瞄準的土匪仰天躺在了地上。

一枚古錢幣一樣的飛鏢恰好擊打在了他的心臟部位。

迎面飛奔而來一匹棗紅馬。馬上坐着一位頭戴氈帽的中年男子。

「來，給我手！」聲到馬到，爺爺急忙伸出手。那中年男子一用力，將爺爺拉上馬背。

馬蹄翻飛，速度絲毫不減。等另2名土匪從地上爬起來舉槍射擊時，爺爺2人已經絕塵而去。

這位義士就是龍爺爺。

龍爺爺原在國民黨部隊做過武術教官。一直看不慣國民黨官兵的驕橫跋扈，欺壓百姓，早就有退隱山林的想法。

不久前，他的過命好兄弟的妻子竟然被師長的兒子「高衙內」給強姦了。好兄弟前去痛揍了「高衙內」一頓。不料在返回的路上，竟然被人打黑槍給殺了。

龍爺龍跑到當地警察局討要說法。警察局長戴着金絲邊眼鏡，一臉皮笑肉不笑地說：誤殺，純系誤殺。2班小流氓鬥毆，竟然流槍傷害到了你仁兄。我已下令槍斃了首兄。此案還要繼續查下去，務必除惡必盡，絕不放過1個。

龍爺龍瞪了對方一眼，啥也沒說，轉身抓起桌上的氈帽，揚長而去。

當天夜裡，「高衙內」死在了歌舞廳的包廂間里。當時高衙內正左摟右抱着幾個小姐尋歡作樂，1位蒙面大俠突然闖進來。抬手「乒乓乒乓」數響，將「高衙內」的前胸打成了血窟窿。

等國民黨師長帶領荷槍實彈的士兵趕來後，龍爺爺已經遠走高飛。

龍爺爺說他姓龍，家裡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現在他孑然一身。

至於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他什麼也沒說。爺爺也不問。

龍爺爺說他早已厭倦了紅塵俗世，原想出家為僧，可想到自己一身武功，若不傳與後人，豈不辜負了已長眠於地下的授業恩師？

就這樣，在爺爺的幫助下，龍爺爺就在俺庄落腳居住了。

爺爺在村東果樹林里給龍爺爺蓋了兩間堂屋，1間廚房。又將俺家的田地拔給了他2畝，讓他種糧種菜。

我父親還有莊裡的幾個年輕後生，在夜晚或農閑時節，就去龍爺爺那裡習練武術。

幾年後，龍爺爺舊病複發，醫治無效不幸去世。父親披麻戴孝，將龍爺爺送到了南北坑。

我們喊來了二傻子。

其實二傻子不傻，只是為人憨厚，遇事不轉彎，一根腸子捅到底。

比如二傻子的父母安排他下地拔草。別的村民在中途截住他，對他說：二，你爹昨天就許給我了，讓你今天跟我下地拔草。好，二傻子啥也不說，就跟你拖拖地走了。

這不還是缺心眼嗎。

這也是二傻子的優點。實話實說，不拐彎。

「當時我和英子站在這裡，」二傻子站在衚衕口外的一棵榆錢樹下，非常肯定的說，「我們看着妞妞進衚衕了，才一起玩去了

二傻子今年已經12歲了，這麼簡單的事情不會混淆模糊的。

哪妞妞哪去了呢？

春嫂下意識地抬頭上望，突然，她喊道：你們看！

大家順着她手指的方向，向樹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