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的一天,眼看變了天,馬上就要下雨了。剛做工回來的程元吉趕緊在懷裡揣了幾塊紅薯,披上蓑衣,沿着曲曲拐拐的山路,向山坳里奔去。
在山坳里的一個緩坡上,他愣是靠着一鋤一钁刨出來二畝多的荒地,在地里種上了南瓜。這些南瓜也算爭氣,個個果兒肥蔓兒粗,長勢喜人,估摸着今年能有個好收成。
程元吉的老婆一直擔心會有壞人來偷南瓜,畢竟這些南瓜對他們家來講就是一家子的命根子,於是在前一天就帶着女兒跑到山裡的看瓜棚里住下了。
程元吉走在半路上時,雨就下了起來。他緊跑慢趕,可等他翻上山樑時,天也已經黑了下來。這時,他突然看到從半山腰裡竄出來一道道黑影,直衝着他家的看瓜棚奔去。
一想到老婆孩子還在看瓜棚里,他不由的加快了腳步,可想到對方人多勢眾,又停了下來,藏在了一棵大樹後面觀察動靜。
只見那群人跑到瓜棚前,其中的一個人不知道在那裡說了些什麼,那群人頓時散開,每人摘了一個南瓜扛在了肩上向山裡走去。最後只剩下那個講話的人蹲在一棵樹下,打着手電筒在那裡不知道在幹些什麼,過了會後他又走到瓜地里,蹲下身子摸索了一會兒,然後站起來走開了。
程元吉數了數,大約有二十多個人,也就是說自己最少損失了二十多個南瓜,他無奈的嘆了口氣。等那些人走遠後,趕緊跑到瓜棚前,敲響了門。
女人一臉驚慌的打開門後,一下子撲到了他的懷裡,邊哭邊說:「你咋才來呀?你可不知道,剛才嚇死我了!」
緊接着女人便對他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當時女人見下起了雨,也不知道男人會不會來,就哄着女兒躺在了木板床上。誰知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門外好像有動靜,緊接着就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老鄉,老鄉在嗎?麻煩你開下門,我想和你商量個事!」
屋裡只有女人和一個不到10歲的孩子,她哪裡敢開門,只好摟着女兒蜷縮在木板床上瑟瑟發抖。
外面的人見沒人開門,於是又敲了敲門,輕聲說道:「老鄉,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們就是想跟你買點兒糧食。」
女人聽後,還是不敢吭聲,這兵荒馬亂的,誰的話也不能輕易相信。可是自家的這間茅棚,只要稍微一用力,別說門了,就連柱子都會倒下。
可就在這時,門外突然沒了聲音。不大一會兒,又聽到外面有人在說話:「走路要小心,千萬不要把瓜地給踩爛了!」
「不要摘那個嫩的,它還能長呢!」
又過了一會兒,門外又響起了說話聲:「老鄉,對不住了,我們把瓜摘走了,錢給你留在東頭第十棵瓜秧根上了,你別忘了拿啊!」
程元吉聽到這裡,他不禁皺緊了眉頭,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還是別惦記了,這肯定是那個人哄你呢,這年頭,會有什麼好人!」
「要不,你去看看,萬一人家真給咱留下錢了呢?」
「別想那些沒用的,餓了吧,我這裡有幾塊紅薯,你和孩子先吃着,我去瓜地看看,也不知道瓜地被他們給糟蹋成什麼樣子了,唉,這什麼世道啊!」
說完,程元吉把幾塊紅薯遞給了老婆,自己走出去看瓜地了。等他來到瓜地後,想了想,還是走到了地東頭,數到第十棵瓜秧,蹲下身,伸出手摸索起來。
很快,他就摸到了一個用草根綁着的一個瓜葉包,他趕緊拿着瓜葉包走進看瓜棚里。
程元吉兩口子湊在一起,打開瓜葉包一看,裏面有兩塊銀元和一張紙條。只見那紙條上寫着他們是紅軍,是老百姓自己的隊伍,由於沒了糧食,又叫不開門,只好摘了二十個南瓜,留下兩塊銀元,還署了名。
程元吉兩口子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簡直就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程元吉把那張紙條小心的收藏了起來,從那以後,他的心裏便刻下了一個名字叫「紅軍」!
時間轉眼來到了1934年,一天晚上,山上的紅軍游擊隊偷偷下來一個人,他輕輕敲響了程元吉家的窗戶。
這個人程元吉也認識,平時稱他范同志。范同志這次來是有事想拜託他去辦,不過要冒很大的風險。
原來,當時的游擊隊用的武器主要以赤衛隊用過的鳥銃為主,他們費了很大的勁兒,終於通過地下黨,在縣城裡搞到了一些火藥。但由於敵人盤查的緊,一時半會兒帶不出來。
因此游擊隊就想到了程元吉,他經常去城裡賣南瓜蔬菜,和很多人都熟,再加上他又有戶籍,因此不會輕易引起敵人的懷疑。
程元吉聽後,拍了拍胸脯,一口答應下來。范同志再三叮囑他路上要小心,要見機行事。不過最晚要在後天晚上把火藥送到城南山神廟裡。他把接頭暗號和地點告訴給程元吉後,就摸黑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程元吉裝了一擔子青菜進城去了。他以低價賣了青菜後,就按事先約好的去了一家小飯館,剛走進去,就大聲喊道:「老闆,給我來碗餛飩,別忘了要多加點胡椒,我就喜歡這口!」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暗號剛說完,就從裡屋傳來一陣砰砰噹當的聲音,緊接着兩個保安團的人押着一個嘴角帶血的人走了出來,後面還有一個人抱着兩個用報紙包起來的紙包。
那個嘴角帶血的人在路過程元吉身邊時,看了看他:「對不住了老鄉,現在遭了事,屋裡頭有面,實在餓不住就自己弄着吃吧!」
「少啰嗦,快走!」
程元吉見人走遠後,轉身走到裡屋,見屋裡被翻了個亂七八糟。他走出飯館,心裏感到很沉重,眼前不時冒出那個嘴角帶血的人。
他挑着擔子六神無主的走在路上,最後找了塊地坐了下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開始琢磨起下一步該怎麼辦才好。很明顯接頭的人被抓了,火藥也落到了敵人的手裡。
突然,他一拍大腿,頓時明白過來。接頭的同志在臨走時告訴他的那句話,不就是在說城裡還能買到火藥嗎?
他急忙站起身,在城裡轉了一圈,到幾家獵具店和爆竹店裡打聽了下價錢,然後就急匆匆的回家去了。
等程元吉一到家,拽着老婆的胳膊問道:「家裡還有多少糧食?給我都裝起來,我急用!」
女人雖然滿臉的疑惑,但她深知自己男人說一不二的脾氣,張了張嘴,也沒多問,就裝糧去了。
程元吉見女人一邊裝糧,一邊抹淚,他心中不忍,走到女人跟前:「放心好了,餓不住咱,家裡不是還有南瓜和紅薯嗎?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了!」
等女人裝好糧食後,程元吉扳着手指算了算,就算把這些糧食都賣了,也湊不夠買火藥的錢。
他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眼睛在屋裡搜索着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是很快他就失望了。
思來想去,他一咬牙,一狠心,走到老婆面前,摟着她的肩膀,吞吞吐吐的說道:「孩子他媽,我想給你商量個事,你聽後不要着急,我想,我想把咱家那塊地賣嘍!」
「什麼?你要賣地?不過日子了嗎?」女人聽後,頓時急了,抓着他的胳膊使勁兒搖晃着。
「唉,你別急啊,我現在急着用錢,給山上搞點東西。等咱們賣了地後,就去租地種,我多找幾個活兒干,你也辛苦些多做點針線活,咱這日子還能湊合著過下去。
要不然,山上那些人……唉,咱要是不管的話這良心過不去啊!」
女人聽後,也沒有再說什麼,她知道山上的那些人,也知道他們是「紅軍」的人。幾年前那個雨天發生在南瓜地的事,她記憶猶新。
於是女人爬上床,拉過來一個箱子,打開後,翻出地契,流着淚交給了程元吉。
程元吉接過地契,又看了女人一眼,拿着地契便出了門。
次日天亮後,程元吉挑着菜擔子又進了城,他賣完菜後,就去採購火藥。但購買的過程並不順利,他對這家說是打獵用,又對那家說買了做爆竹,掙點錢,就這樣,最後湊了十幾斤的火藥,把剩下的錢又買了些藥品。
他找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把這些東西都用油紙包了起來,放到了事先準備好的糞桶里,上面還放了糞便,就這樣有驚無險的出了城,直奔山神廟而去。
不出所料,游擊隊的同志們都在這裡等着他,等他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政委激動的握住了他的手,然後摸出鋼筆,在一張紙上下了幾個字,大意是紅軍游擊隊今借到某村程元吉火藥多少,藥品多少。
程元吉含淚接過這張紙條,回家後把它和第一張紙條放在了一起,收藏了起來。
1941年,程元吉的老婆得了重病,因沒錢看病去世了。這時他的女兒蘭子也已長大成人。
一天,父女倆剛翻過一座山樑,就遇到了保長和他的一個狗腿子。那個保長一直不懷好意的盯着蘭子看,不知道和狗腿子在嘀咕着什麼。
程元吉心裏清楚他們沒安好心,趕緊把女兒拉到了身後。這時,保長和狗腿子一搖三晃的走了過來,看着程元吉陰惻惻的說道:
「老程,你家的那筆壯丁費該交了,要是沒錢就拿你女兒頂上!」
程元吉聽後,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有搭理他。保長見後,大罵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塊又臭又硬的紅骨頭,今天我就要和你算這筆賬!」
說完,保長就帶着狗腿子拿着槍向蘭子撲去,就在這時,突然一塊石頭飛了過來,砸在了狗腿子的頭上,狗腿子一頭栽倒在地上,緊接着從樹叢里跳下來一個人,他一把搶過狗腿子的槍,衝著保長就是一槍,立馬送保長回了老家。
程元吉一看,站在對面的是個年輕人,穿着一身髒兮兮的灰軍裝,左臂吊在脖子上。他一時拿不準對方的身份,輕聲問道:「請問,你是?」
「我是新四軍,也就是當年的紅軍!」那個年輕人笑了笑說道。
一聽說是紅軍,程元吉頓時來了精神,他們首先把保長和狗腿子的屍體處理好,然後帶着年輕人偷偷溜回了家。
原來這個年輕人是新四軍的一個排長,名字叫齊勝,在一次戰鬥中不幸落在了敵人的手裡,在押往集中營的途中,他趁敵人不備,瞅了個機會逃跑了,不過胳膊卻中了彈受了傷。
齊勝想等天黑去江北找隊伍,但程元吉卻不同意,他認為齊勝現在身上帶傷,就這麼走的話會加重傷勢,倒不如先留在他家裡養好傷後,再去找隊伍也不遲。
齊勝想了想,便同意了。他們把齊勝安置在房子後面竹園的深處。然而由於缺醫少葯,齊勝的傷口總不見好,甚至還發起了燒。這可把程元吉給急壞了,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着。
次日一大早,他就把蘭子叫到跟前:「小齊的傷不能再耽誤下去了,我想帶他去城裡找大夫,如果有人問,就說他剛從南洋回來,不小心被民團的人給打傷了。蘭子,這得需要你幫忙,打扮成他媳婦好進城!」
蘭子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雖然一路上驚險萬分,但最終他們還是順利地進了城,找了大夫,給齊勝療了傷。蘭子為了湊醫藥費也狠心賣掉了她娘留給她的唯一的一支銀簪子。
在程元吉父女倆精心的照顧下,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齊勝的傷口就痊癒了。在他離開程元吉家的那一天,程元吉塞給他一包乾糧和一些錢,並且把女兒也叫到身邊,讓她跟着齊勝一起去找隊伍。
經過多日的相處,齊勝也清楚程元吉的脾氣。於是在朦朧的月色里,兩人告別了老人,踏上了尋找隊伍的征程。
等程元吉回到家時,發現桌子上有一張紙條,是齊勝留下的,大意是讓新四軍的隊伍見到這張紙條時,把這一個多月的醫療費和飲食費都幫他償還給這位善良的老人。
程元吉看着手上的紙條頓時老淚縱橫,顫抖着手,把這張紙條和之前的那兩張紙條放在了一起,包上油紙小心的收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