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舊事（七）: 我幫傻堂哥從人販子手中搶來了一個老婆

堂哥傻，不善言辭，雖然長得還可以，卻二十四歲了還沒談過戀愛。

（1）

農村的男娃，二十歲後就開始蓋房子娶媳婦了，堂哥二十四歲還沒有談過戀愛，你們說稀奇不？

其實一點不稀奇，他嘴笨口拙，文化不高，家裡又窮，哪個姑娘能看上他啊。

一大家子人都替他着急，同時都認為，他估計得打一輩子光棍了。

事情的轉機來了，隨着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拂，我們老家江蘇的經濟發展越來越迅速，GDP生產總值在國內遙遙領先。

這就導致很多貧窮地區的姑娘湧入我省，選擇就地嫁人生娃紮根。

人販子以及騙子們看到了商機，就在雲南四川貴州等地忽悠哄騙姑娘們來江蘇地界嫁人，或販賣，或收取彩禮牟取暴利。

這樣一來，老家本來自身條件不好的單身漢，花點錢，就可以討到如花似玉的老婆。

本地姑娘看不上他們，外地姑娘可不嫌棄，畢竟我們這兒的生活條件比她們老家要好多了。

（2）

小嬸的外甥媳婦就是四川人，嫁過來四五年，生了一對兒女，算是紮下了根。

有一天，他們夫妻倆帶來兩個人來小嬸家。

這兩人，男的，五十多歲，大高個子，賊眉鼠眼。女的，十七八歲，秀氣水靈，特別那雙烏溜大眼，尤其好看。

據說是舅舅與外甥女關係，來江蘇想託人給這姑娘找戶好人家嫁了。

小嬸的外甥媳婦跟這男人是老鄉，想到堂哥沒老婆，就帶到小嬸家試試看，這婚事能成不。

小叔小嬸很高興，立馬把堂哥喊來安排他們倆相親，相親時候我也去了。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兩人在桌子邊對坐，半天都不說話，互相只是瞄了幾眼。

相親結束，雙方大人分別問他們，看中了嗎？同意嗎？兩人都羞澀點頭。

同意了，就好辦，姑娘舅舅與小叔小嬸還有我爸媽坐下來商談他們婚事。

這種跨省婚姻，沒有談戀愛的過程，只要男女雙方相親成功，立馬就是操辦結婚送入洞房。

有人會問，咋堂哥婚事大伯大媽不出面商談呢？

那是因為，大伯太忠厚老實，大媽又不上路子，所以每次他家大事，都由我爸媽小叔小嬸處理決定。

誰知道，一會兒功夫，大人就談崩了，那個老男人領着姑娘氣沖沖走出了小叔家。

我問大人，這怎麼了？小叔說，那個男的要五千元彩禮呢，這麼多，這不就是賣姑娘么，兩千元，我們就同意了。

的確，九十年代初的五千元，對於農村來說，的確是一筆巨款。

（3）

姑娘被那老男人領着，一步一回頭張望，傻堂哥也可憐巴巴望着姑娘離去的方向，一看，這兩人已經一眼萬里情根深種。

臨走時，小嬸子的外甥媳婦偷偷告訴我們，那個老男人不是姑娘舅舅，是個人販子，那姑娘是被他哄騙脅迫來的，他們在這兒有一個據點，一條線地從四川搞姑娘過來弄錢。

她還說，如果堂哥真的喜歡那姑娘，她可以從中幫忙，畢竟大家都是親戚么。

這下子，我們恍然大悟。

他們走了後，我們一家子就開始商量，下面該怎麼辦？

我把大獃子拉邊上問，你真看上那姑娘了嗎？大獃子使勁點頭。

我跑大人堆里豪氣干雲地宣布: 我要幫大哥哥把那姑娘搶回來嫁給他！

大人嚇一跳，他們正商量呢，可沒想到直接搶人這環節，他們想請小嬸的外甥媳婦跟那個人販子討價還價彩禮錢，最好兩千元搞定。

可我不這麼想，也可能是小孩子想法，我當時一根筋認為，不能給壞人錢，那太便宜他了。

而我這想法，居然被大人舉手通過了。

然後決定，由我帶頭，領着堂哥堂妹兩傻兄妹明天出發去小嬸的外甥家落腳，然後見機行事。

（4）

小嬸的外甥家，距離我們村往北有七八十里路吧，在山腳下的一個小山村裡。

小山村偏僻，靜謐，住戶不多，十幾戶人家，稀稀疏疏地分散着。

我們按着地址，找到了小嬸外甥家，為敘說方便，姑且稱小嬸外甥陳風，他老婆王麗。

夫妻倆熱情接待了我們，我說出來意，提出來跟那個人販子見面，王麗答應牽線。

第二天下午，人販子帶着姑娘來到了王麗家，由我出面跟他協商。

我說大哥哥看上了他家外甥女，家裡大人也同意了他的要求，明天請他去我家當面商量。

人販子很精明，他有點不信，抬腿要走，說回去跟他舅母商量一下再做定奪。

可是姑娘不肯跟他走，說要留在這兒跟我們玩一會，人販子沒辦法，大白天的，他也不敢硬拽。

在王麗家吃過晚飯，姑娘還是不肯走，人販子發火了，就上去拽人。

王麗上來說好話，說，在她家沒事的，保證姑娘安全。

我現在懷疑，王麗是跟他們一夥的，因為那個人販子明顯很信任王麗。

不過那時候沒那個頭腦，只是覺得王麗是小嬸親戚，肯定會向著我們。

王麗的確也是向著我們的，從中幫了大忙，否則，我一個姑娘家家帶着兩個傻包子，有通天本領也沒用。

（5）

晚上，我，堂妹，那個姑娘，三人睡一床，堂哥睡卧室沙發。

而人販子根本沒有走，就在外屋用兩張長板凳一併，和衣睡在上面，我估計他怕我們跑了，把住了大門口。

已經秋涼，外面開始下雨，風，涼嗖嗖地從窗戶縫隙往裡灌。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敢入睡，害怕有啥意外發生。

怕自己不知不覺睡着，人販子偷偷進屋把姑娘弄跑了，搞得竹籃打水一場空，於是，就把大腿壓在了她身上。

也怕人販子帶着同夥進來把我們都打死了或者迷暈了拐賣了。

胡思亂想，擔驚受怕，最終一夜沒睡着。

那個傻堂哥，自己追媳婦兒，竟然一點不煩心，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那夜，最驚心動魄，今天回想起來也後怕，只能說，那時候的我，初生牛犢不怕虎。

（6）

天，好容易亮了，吃過早飯，我又跟人販子一陣拉扯。

白天，我好像膽子特別大，覺得一點不怕他。

我還是提出來讓他跟我回去，他還是說要回去跟他老婆商量。

他上來拉姑娘走，姑娘仍然不肯走，搞得他急躁得很。

這車軲轆戰，現在想想都覺得好笑。

姑娘可能小，或者受他脅迫，昨晚，她始終不肯說話，像個啞巴，但是，她心裏肯定想跟我們走。

而這個人販子，可能過於相信王麗相信姑娘，一點不懷疑我們知道了他的底細，也可能根本沒把我們幾個孩子看在眼裡，否則，事情就難辦了。

車軲轆戰拉扯到吃過午飯，我被搞得實在沒法子，提出來，跟他一起去見他的鬼老婆。

我就想着，青天白日的，他們也不敢怎麼著我們。

王麗夫妻也仗義，怕我們出意外，提出來一起去。

（7）

我們一群人，浩浩蕩蕩走了十多里路，七彎八拐，來到了一處四野很空曠的地方。

舉目而望，兩間破茅草房孤零零地坐落在空地中央，走近後，看到有三個男的在裏面的破床上坐着抽煙，一個女的叉腰在說著什麼。

這明顯是瓜農的瓜棚，廢棄了，被他們做了臨時落腳點。

我們一進去，他們就圍攏了過來，眼睛利劍一樣射出，那情形，真的跟電影里的鏡頭特別像，緊張氛圍立馬升騰。

我把大人的意思傳達他們，告訴他們，大人同意出五千元彩禮了，讓他們誰跟我回家拿。

那伙人圍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可能看我的態度比較誠實吧，再加上陳風王麗幫腔，最終同意了跟我們回家。

他們商量，還是由最開始的那個人販子帶着他的老婆去我們村，好歹他們是姑娘名義上的舅舅舅媽。

（8）

一群人回到了公路上，那時那刻，我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腔，特別希望有拖拉機或者什麼車經過我好攔下來立馬回到家，我真的太害怕人販子後悔使壞。

那個年代是沒有公交車的，客車也極少，而且那地方也沒有車站，得硬性攔下請人順帶。

我們在公路邊等啊等啊，攔了幾輛車也沒成功，後來終於攔下一輛拖拉機，我們連滾帶爬上了車，拖拉機開出一段距離，我的心才歸位。

就這個場景，後來經常出現在我的夢境里，夢裡被人追殺，在公路邊等車子逃跑，卻怎麼也等不到，估計就是那次留下的心理陰影。

回到家裡，已經晚上五點了，我們都去了小叔家。

那天，擠了滿滿一大屋子人，人販子一看勢頭不好，就想帶着姑娘走，爸爸跟小叔把他們攔下了，吩咐人用繩子把他們捆了起來。

當時就把他們解送去了鄉派出所，報警了那個人販子據點，趁夜把那三個一鍋端了。

（9）

傻堂哥與姑娘喜結良緣，大媽這兒媳婦，一共花了兩千多元，一千多元組合傢具，買的是八成新的，再買點被褥日用品啥的，大事告成。

回顧這三天來的經歷，真的如一場夢一樣不真實，我們根本沒有詳細計劃，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結果還是很滿意的。

端了一個人販子老窩，沒出一分彩禮，白得一個漂亮的花姑娘，這生意，怎麼算，都大賺了。

前後都得感謝王麗兩口子倒戈，出了大力，幫了大忙，這傻堂哥，真是傻人有傻福啊，那麼多人為他不遺餘力出生入死幫他搶媳婦。

再看他老大哥，由始至終，就沒說過一句完整話，跟木頭一樣，一戳一動，就曉得要老婆，其他，一概不問不煩不管。

順便說說他的後來生活。

他們結婚後，生了一個女兒，兩口子一直恩愛有加，一天兩頓小酒對飲，可樂哉了。

村裡一戶人家城裡買了房子，四間大瓦房便宜賣給了大伯家，堂哥與堂弟一人兩間。

後來逢拆遷，分到了一套商品房，都搬去了鎮上的規劃小區，從此，過上了城裡人的幸福生活。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