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人都是有僥倖心理的,比方說我。
1.
回家的時候,林雪正在看電視,電視放着冗長單調的劇情,屋子裡漂浮着一股淡淡的中藥味兒。
「浩哥,吃過了嗎?」林雪興高采烈地起身接過我的包和外套,一邊往壁櫥里掛一邊問我。
我換好家居服洗手出來,站到她邊上,伸出長臂使勁摟摟她,「吃了,葯吃了嗎?」
「沒吃,太苦啦。」她情緒低落下來。
「我去給你熱一下,乖。」
我熟練地拿出小鋁鍋打火把一袋黑乎乎的中藥倒進去,不一會兒,葯湯開始冒泡泡,關火,倒進小碗,端了出來。
林雪不情不願的嘟着嘴,咬牙切齒的把一碗黑乎乎的湯水,一揚脖子喝了。
閉着眼,皺着眉,齜牙咧嘴地把碗遞給我、「浩哥,快,苦,苦,糖糖。」我趕緊把手裡的一顆大白兔塞她嘴裏。
林雪逐漸眉目舒展的時候,我已經拿着碗去廚房洗,水龍頭的水傾瀉而下,把碗里的黑色泡沫一會沖刷不見了。
我看着水池裡的碗,陷入沉思。
我跟林雪是大學校友,我比她高一屆。學校同鄉聚會,她是最後一個到的,遠遠就見她笑靨如花的進來,幾個男同學起鬨罰酒,她也不惱,笑意盈盈的抬起杯子一干而盡,接着又有人起鬨繼續,她才撒嬌撒痴的吐舌頭,不行了,喝不下了,大家這才作罷。
從頭到尾,我就發現她一直在笑,臉頰上一邊一個小酒窩,晃得我心悸,回去的時候,我借口跟她同路,就送她回宿舍。
那以後,我經常找她,今天有個板報,明天有個活動,我是學生會成員,她欣然接受。
我父親很早去世,我媽一個人帶我長大,可能是從小性格內向隱忍的緣故,我特別羨慕別人愛笑的人,林雪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的心房,跟她一起,心裏就暖暖的,渾身都是力量。
後來才知道,林雪父母離異,她媽媽帶她長大,共同的際遇,讓我對她又心生憐愛,大二下學期,我跟她表白了。
當時是下雪天,我陪她值完班送她回宿舍,她一身白色羽絨服,大紅圍巾,長發披肩,校園裡燈光下,樹影婆娑燈光搖曳,越發顯得她嬌俏可人。
我不緊不慢地走在後面,猶豫了半天,林雪,做我女朋友好嗎?
她一愣,回頭,「浩哥,你是認真的嗎?」
「是的,我保證以後對你好,讓你開心。」我趕緊賭咒發誓的許願。
她停下,眼睛彎彎的月牙般的笑,「好啊,我同意。」
我一把摟住她,鼻子一酸,不知怎麼竟然哭了。
她小心翼翼地喊我,浩哥,你怎麼了?
「沒事,我太高興了,」我抹了一把臉,吸了吸鼻子。
就這樣,我跟林雪談戀愛了。
她就像個孩子一樣,可愛靈動,我就使勁寵她。
她畢業那年,我們就結婚了。
我和她都是小鎮上的人,家庭條件就那樣,一切靠自己。
她學的服裝設計,我學的機械自動化。
剛結婚,我們租房,可以說是一窮二白。
她一心撲在工作上,三年工資翻了幾翻,我跟同學一起創業,開始很苦,慢慢有了起色。後來自己單幹,業務越做越大。
後來買了車,買了房。
一晃結婚十年,我們就開始備孕,可是兩年了都沒動靜。
我們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林雪輸卵管天生狹窄,不易受孕。
我們又去了幾家醫院,同樣的結果。後來找了個老中醫,天天熬中藥吃。
林雪自己堅持喝,看到她在路上看到別人抱着寶寶一臉羨慕的神情,我知道她比我更想要個孩子。我聞着藥味都知道有多苦,所以每天都是自己哄着她喝。
「浩哥,有電話。」林雪在客廳喊我,我趕緊從廚房出來劃開手機。
「浩哥,伯母情況不太好。」電話那一端傳來小荷焦急的聲音。
「你先找夜班醫生,我馬上過來。」
我媽今年檢查出肝癌,一直在我這裡住院。小荷是我請的護工,聽她說家裡窮,輟學在城裡打工。
我急匆匆地出門,趕到醫院已經是10點了。遠遠地就見小荷站在病房門口張望,「浩哥,醫生已經來過了,剛才把我嚇死了。」
2.
我拍拍她,進了病房。
我媽做了化療,人很虛弱。看我來了,沖我示意有話說。
我趕緊蹲在我媽床頭,我媽又示意扶她起來,好不容易做好,我媽已是氣喘吁吁。
「浩兒,媽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沒有個一男半女,老了沒人管啊。」
「媽,沒事,雪兒在吃藥備孕呢」
這都吃藥一年了,看這樣子是難治啊。
「現在醫學發達,您就好好養身體等着抱孫子」
「難咯。」我媽又開始抹眼淚。
我媽哄睡著了,小荷也躺下了,我準備回家。
「浩哥,這麼晚了還回去?」小荷喊我。
我回頭瞅了她一眼,她側躺抬頭看我,我怎麼在她臉上看到一絲羞澀。
病房裡暖氣實足,她的臉紅撲撲的,像蘋果。病房裡就一張窄小的床,小荷一人一個躺椅,我不回去睡地上。我心中嘀咕了一聲就走了。
第二天晚上,我到病房的時候,我媽竟然跟我說這個。
「不行,媽,你不瞎搞。」我連忙拒絕。
「浩兒,我都說好了,孩子生了兩清,怎麼不行?要不,媽死不瞑目啊。」我媽又開始抹眼淚。
我只得答應我媽考慮一下。
出病房門的時候,小荷一臉嬌羞的樣子要送我,我盯着她看了一眼,默許了。
一年後的一天,我出差回來,剛進辦公室坐着。
林雪推門進來。
「雪兒,你怎麼來了?」
她默不做聲,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在對面坐下,然後遞給我一個文件袋。
我摸頭不知腦袋瞅瞅她,打開文件袋,一隻耳環,一隻口紅,我的心就開始發慌,最後拿出來一根細長的物件,我端詳了半天才知道是驗孕棒,上面2根紅線炫目刺眼。
我的腦袋轟的一聲,緊張得不行。
再看看林雪,她已是淚流滿面。
我趕緊把門關好,蹲在她身邊,「雪兒,對不起,我媽逼我,我沒辦法,我馬上讓她消失。」
雪兒哭得稀里嘩啦,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張浩,我們一起11年,我信任你,我每天喝葯喝得胃疼。
我第一次在你車裡發現一個耳環,我沒在意,第二次發現一個口紅,我安慰自己沒事是誤會,可是今天早上,我在車上抽屜里看見一個袋子,一個驗孕棒就赤裸裸地放着,我知道我不能再自欺欺人的視而不見。」
看着林雪哭得像個孩子,小臉皺起,鼻涕眼淚橫流,我心都碎了。
我趕緊跪下,賭咒發誓。
「雪兒,你相信我,我愛你,我媽逼我,我就抱着僥倖心理,覺得生了就兩清,我現在就讓她消失。」
我小心翼翼地哄好雪兒,送她回家,躺下。就急匆匆地駕車出門了。
一敲門,露出小荷一臉興奮的臉。「浩哥,來了。」
我沉着臉進屋,身後的小荷跟上來,我轉頭,使勁給了她一巴掌,「賤人,你當初怎麼答應的?」
「浩哥,你打我?」小荷捂着臉一臉委屈地看着我。
「你為什麼偷偷地放東西在車上,你答應過不破壞我的家庭的。」我氣急敗壞。
「呵呵,她發現了。我以為她是傻子呢,這麼久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她一個不下的的母雞,為什麼不滾?」
「我跟你說過,我跟林雪是過一輩子的,你休想破壞我們。」
「浩哥,我喜歡你。」小荷上來拉我。
我暴跳如雷,一把甩開她,「你收拾一下,現在就去醫院做手術拿掉孩子,」
「不要,我不去,小荷哭了起來。
我煩躁的扯開她,不行,你違反協定,必須拿掉孩子,」
相持不下,小荷看我態度堅決,默默起身去房裡收拾東西去了。
我坐在屋裡,想到林雪哭得死去活來肝腸寸斷的樣子,心就像挖了一個動,沒着沒落地疼得緊,我捂着頭。
我媽躺在病床上,說張家無後,她無臉見祖宗,然後做我工作,要我借腹生子。
借腹生子的對象就是小荷。
我一聽趕緊擺手不行。林雪知道了不得了。
我媽說不會知道,小荷生了孩子給她錢,她消失,孩子留下,神不知鬼不覺。
我一直沒答應。
可是,自從說開了以後,我媽就天天逼我。小荷見了我,也是一臉嬌羞,格外乖巧。
我媽出院那天,她死活要回老家。我只得送她回去,小荷說她去照顧幾天,我媽也說離不開小荷。
就這樣,我跟小荷一起送我媽回家。
不成想,第二天早上,我竟然跟小荷睡在一起。
小荷說她第一次看到就喜歡我,他心甘情願給我生孩子,不打擾我的家庭。
我是個男人,面對誘惑,說不動心是假的,可是我愛林雪,我不能這樣。
可是小荷信誓旦旦的說,她絕對不打擾我的家庭,我動搖了。
說實話,我都40歲了,看到同學帶着孩子出門,說不羨慕是假的。
我媽打電話說小荷排卵期到了的那天,我猶豫了半天,最後一咬牙還是去了。
3.
小荷懷孕了,我媽高興得不得了,說病都好了大半。
我既期待又害怕。
矛盾的心情,我把小荷接過來,給她租了一處房子。
每月按時產檢。
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成想,她竟然存了上位的心思。
正在想着,我的電話響起,一看是我媽,「浩兒,你是要氣死媽啊,幹嘛要小荷打掉孩子?」
我一聽就知道是小荷跟我媽通風報信了。
「媽,不行,林雪知道了,我不能跟她散了。我一口回絕。
「造孽喲。」我媽在電話里求我。
我無動於衷,我沒想到,小荷看着本分老實,花花腸子這麼多,這樣更不能留下,我攥緊拳頭。
醫生說月份大了,流產產婦損傷很大,小荷一臉哀怨地看着我,我堅持要做手術。
我給她請了護工,她拉着我,浩哥,你真狠心。
我使勁甩開她,是你逼我的,你覬覦我的家,我肯定不能容你。
她默默放手,一臉怨毒的盯着我看。
自從那以後,林雪再也不喝中藥了,她堅決要求離婚。
我怎麼求她都不幹。
我知道傷了她的心,她說她眼裡容不得沙子。她不可遏制的瘦了下去,頭髮一掉一大把,我心疼得不得了。
我就跟她說,暫時不離,給我們一年的時間,給我一個機會,她同意了。
我帶林雪去學校,我們一起手拉着手走在校園裡,熟悉的環境,想到當年那麼笑意盈盈的林雪,自己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她願意吃苦耐勞、任勞任怨的陪我過苦日子,再看看身側的她,眉眼裡有了些許皺紋,氣色也不是當年紅蘋果的模樣,不禁鼻子一酸,我吸了吸鼻子,蹲下,林雪不聲不響地趴在我背上,她輕了許多,瘦了許多,我不緊不慢地走着,已是初秋,林蔭小道上不時飄下一片半黃的葉子。
不一會,我覺得背上有一塊濕漉漉的,林雪在吸着鼻子,「浩哥,放我下來。」
走到小吃街,空氣里瀰漫著食物的味道。林雪眼睛一亮,拉着我往前,原來是她最愛吃的板栗,抬頭一看,女老闆還在。
她熟練地裝了小半袋板栗,上稱稱了,10塊。我趕緊拿手機掃碼。
喲,你們看着好面熟,女老闆一臉爽朗。
「是啊,我是這個學校畢業的。」林雪笑,
「記起來了,你是那個天天三兩板栗的小酒窩姑娘,」老闆恍然大悟的模樣。
「對,我只買三兩,」林雪笑。
「哈哈,你們結婚了,真好,緣份哪。來來,我再給你裝點。老闆又要裝了一些板栗,林雪趕緊攔着不讓。
最後拗不過,裝了一些。
我拎着袋子,林雪依靠着我,悠哉悠哉的就一口一個板栗的吃,我覺得彷彿回到當年,不禁感慨萬千。
人吶,走着走着,就容易忘乎所以,忘記來時的路,我不知何時,心存僥倖,差點就弄丟了林雪,好在,她還在身邊,想到這,我不由得摟緊了林雪。
那以後,我推掉了很多可有可無的晚上宴請,盡量陪着林雪。
自那以後,林雪心灰意冷,也不喝中藥了,我跟她說了,隨緣,我們兩個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林雪沒有了以前的求而不得的期盼,放下了。她的狀態越來越好。
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多,小酒窩重新浮現在臉頰。
4.
周末的早上,林雪說去菜場買點菜,我收拾好了已是9點,我們一起出門。
菜場要越過一條行車道,她一路在嘰嘰喳喳說著昨天的電視劇情,我一臉笑意的拉着她,慢慢往前走。
「浩哥,小心。」我一抬頭,一輛黑色的車直直的向我衝過來。
太近太急,我躲避根本來不及,我下意識地就去擋林雪,可是,她比我更快,她把我使勁往後扯,朝着車子跑過去,「哄」的一聲,林雪像個破袋子一樣倒下,我的世界坍塌了。
坐在搶救室外面,我心如刀割,淚如雨下。
醫生跟我說,他們儘力了,林雪能不能醒來,看情況。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面龐,林雪蒼白地睡在病床上,一動不動,我哭得撕心裂肺。
我推了生意,全力陪林雪。
醫生說好好按摩,跟病人說話可以刺激她早日醒來,我就一絲不苟的照做。
警察打電話我的時候,我正在給林雪讀大學的作文。
警察說查到肇事車主了。
人吶,一步錯步步錯。
我在看守所見到小荷,她哭得一臉鼻涕一臉淚,她說喜歡我,以為可以憑子上位,哪知我這麼狠心,孩子4個月了,要她打掉孩子。
打掉孩子後,她去見了我媽,我媽也怨她沉不住氣,她更是心灰意冷,工作也沒有了。
她看到我跟林雪和好如初,恩愛有加的樣子,就心生怨恨。
那天周末,她幫別人跑出租,看到我們兩個陽光明媚的樣子,想到自己的境況更是氣不打一出來,就開車撞了過來。
本來是撞我,沒想到林雪拚命護我,她腳下就使勁踩了油門。
我無話可說,自己釀的苦果自己嘗。
我媽打電話說事的時候,我很不耐煩,但是只得聽着,哄着,不置可否。
我給她請了看護,每天葯保着,她身體比以前好一點。
半年後,我媽病危,我哭得不能自己的趕過去,我媽說,浩兒,我知道你恨媽,對不起,林雪醒來了也代媽跟她說一句對不起,媽自以為是做了錯事,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你看你瘦得。現在的樣子媽看着心疼,只要你們好好的,媽就放心了。
我媽走後,我天天陪林雪,說到動情的地方,我哭,林雪也會流淚,醫生說她現在狀態隨時都會醒來。
就像現在,我給她邊按摩邊講大學的事,林雪的手動了動,我趕緊看她,她的眼睛睜開了,一臉茫然,我興奮地喊她,雪兒,我是浩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