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嗡嗡嗡……
放在書桌上充電的手機震動聲一波接着一波。
我本以為是騷擾電話,稍等會兒自然就沒聲了,結果一直震個沒完。躺床上的我被震得心煩意亂,身上又開始止不住地流汗。
宿舍沒有空調,唯一的降溫工具是跟裝飾沒什麼區別的吊扇。
40 度,帝都的夏天就他媽不是人待的。
昨晚通宵玩遊戲,本來尋思着中午好好睡個午覺,結果被這通電話擾了興緻。
身下的涼席濕了又干,我整個後背都黏黏糊糊的。
他大爺的,又睡不成了。
嗡嗡嗡……
手機還在響。
「哪個不長眼的打電話!」
我終於忍不住了,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起,罵罵咧咧地翻下床。
其間因為心情激動加腳汗濕滑,我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差點和梯子的某根橫杠零距離接觸,所幸還是安全落地。
抓住手機看也沒看就劃開。
「狗澤你幹嘛呢?這麼久才接我電話?」屏幕里的女生微皺的眉頭,臉離屏幕很近,下一秒是她的尖叫聲,「啊啊啊——狗澤,你把衣服穿上!!!」
她是我的女朋友陳央央。
「狗澤」是我女朋友對我不爽時候的愛稱。
「我能幹嘛,就在宿舍睡覺啊……」
我胡亂套了件短袖,把視頻通話里自己的影像切到大屏,然後不動聲色地對着視頻拉近了一些自己和屏幕的距離——但下半身我可沒顧上。
「怎麼了寶寶?找我幹嘛,晚上要一起吃飯嗎?」
我小心翼翼地地搭話,試圖轉移話題。
「一天不是睡就是吃,你是豬嗎?」手機那邊的陳央央先親切地問候了我一句,轉而神色有些焦急,又開口問我,「對了,你知道我們學校女生澡堂在哪吧?」
「這個……我是應該說知道……還是說不知道?」
我不敢直接回答。我這個女朋友平時沒少拿各種送命題測試我。這會兒她突然發問,我腦內警報開始嗡嗡作響。
我小心地觀察屏幕里的女朋友,她身後是白色帶水漬的瓷磚牆面,兩頰有不明紅暈……不行了,眼睛不夠用了!!
我的媽,這是什麼情況!
我捂住眼睛,只留下一條縫,問:「你,你怎麼在澡堂啊!咱們這樣不合法吧?」
「哎呀!啥時候了還開玩笑!」陳央央急得跳腳,「是你表妹,剛才洗着澡就暈倒了!你快點過來,我們先送她去校醫室。」
說完陳央央就掛了視頻。
表妹在澡堂暈倒了??
我立馬冷靜下來,穿上褲子準備出門。
剛關上門,我又折回來,跑到陽台上取了一件晾乾的黑色短袖,想着一會兒興許用得上。
2.
我叫鄭澤,北京某科技大學的研究生一名。
女朋友陳央央和我同級,只不過我學的是車輛工程,她學的是教育管理。
我表妹叫鄭潞,說是表妹,其實我和她並沒有血緣關係。
這事還得追溯到我爺爺那輩。
我爺年輕時趕上縣裡徵兵,和鄭潞她爺爺同期入伍分到了一個連,後來退伍返員,我爺和鄭潞她爺一起回到縣裡。
都是老鄉,再加上一起扛過槍的交情,於是他們兩人就結拜為兄弟。幾輩交好下來,我和鄭潞直接也就以表兄妹互稱。
說起來我今年暑假之所以待在學校不回家,和我這個「表妹」有着不小的關係。
鄭潞比我小一歲,目前大三,暑假在某知名互聯網公司找了個商務崗位的實習工作,想提前適應職場環境。公司名頭大,還每天給她發一百塊的實習工資,她家裡本來也高高興興的。
壞就壞在鄭潞她媽是資深的知乎用戶,平時沒少看互聯網公司的那些事兒,打內心覺得職場里全是鈎心鬥角的齷齪勾當。
其中有個應屆新人員工被小三的瓜鬧得很大,看描述,公司正是鄭潞要去實習的那家!
於是鄭潞一家子又立馬坐立難安起來,據說她爸都準備來北京陪她,結果被鄭潞拒絕,之後兩邊還大吵一架。
都是熟門熟路的親戚,我家自然也知道這事兒了。
最後我的母上大人一拍大腿指着我說:「就決定是你了!你暑假別回來了,在北京幫忙照顧一下你表妹!」
不愧是我親媽!
但這還沒完呢,從母上大人那裡得知一切的我內心很崩潰。掛了電話我立刻跟女朋友視頻,告訴她我回不了家這個天大的噩耗,本指望能從女朋友那裡獲取一些內心的安慰。
結果這女人在聽聞「表妹隻身北漂住所未定」之後立馬拍案而起,讓表妹和她一起住女生宿舍——四人間空調房(對,我校重女輕男,只女生宿舍有空調)。
這裡有物美價廉的學校食堂,還有宿管大媽 24 小時給你最強安全感。
等等……說好的姑嫂天生不合呢?
於是當我跟我媽風輕雲淡地表明「我不但可以照看一二,還幫表妹在學校找好了住處」之後,我同時收穫了兩家的誇獎和感謝。
呵,裝逼的感覺,真好!
3.
說回到暈倒這事,暑假校園裡沒什麼人,我下樓就一陣疾走加小跑,老遠就看見陳央央等在女生澡堂門口。看見我,她又蹦又跳地沖我招手,瞬間我就又不淡定了。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我左右看了看,還好這會兒沒人,我心裏暗自舒了一口氣。
我走過去,把手裡的黑色短袖扔給她。
「幹嘛?」
「你先換上。」我做出目不斜視的帥氣姿態,但眼睛仍忍不住向她那兒瞟。
她順着我的目光低頭一看,在我胸前拍了一巴掌,然後紅着臉默默進澡堂里換上。
「怎麼回事啊?」等她出來,我趕緊問她。
「我也不知道,那會兒洗澡的時候小鹿就有點沒精神,我問她她只說是上班有點累了。」
小鹿是陳央央對鄭潞的昵稱。
「那現在咋辦?」我問。
「我把小鹿扶出來,我們先送校醫室看看。」
得,這背人的活兒,肯定得落到我身上。
別看錶妹瘦,她個兒高啊,長手長腳,我背着她不好使勁兒。
1 公里的路,我足足走了 20 分鐘。
好不容易到了校醫室,我把她放在座位上,就癱到一邊喘氣擦汗。
陳央央看我狼狽的樣子,居然還嘲笑我:「你這不行啊,這點路至於嗎?」
「怎麼不至於,你剛才扶她的時候不也費力嗎?」事關男人的尊嚴,我肯定得解釋一下,轉臉又嘿嘿一笑,「我行不行,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滾犢子!」陳央央一臉嫌棄。
這時候,一個冷冽的聲音突然插入。
「背上的人如果是清醒狀態,你只會承受她軀幹部分的重量。但如果是昏迷狀態,人的四肢和頭部都會失去活動能力,會往下墜,這時候你就會承受她全身的重量。」
我和陳央央同時轉頭,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清秀男生拿着個水杯站在校醫室門口,屁股很翹。
他戴着眼鏡抬眼看我們:「剛去接水了,怎麼?哪位不舒服嗎?」
4.
來人姓章,是校醫室的實習醫生,暑假被派來值班。
他把表妹架上床,先做了一個瞳孔測試,接着檢查了她身上的各項情況。
「看起來沒什麼病理表現,身上也沒有外傷。」
他站直身子,轉頭看向我和女朋友,問:「你們誰是病人親屬,她有什麼既往病史嗎?」
這話一開口,我和陳央央轉頭對視,有些傻眼。
我只能實話實說:「醫生,我是她表哥,但她的既往病史我也不清楚。」
「那最好跟她家裡聯繫一下,問下具體情況。」
章醫生扶了扶眼鏡,這一本正經的專註表情竟讓我對他產生了一絲該死的信任感!
怪不得我校女生總喜歡去隔壁街的醫學院找男朋友!
「要不給她父母打個電話?」陳央央問我。
那怎麼能行?這電話要是打了,那我之前在電話里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說的那些話又算啥,這不就是光速打自己的臉嗎?而且,到時候少不得被我媽一通埋怨。
不行,這個電話不能打。
我暗下決定,迅速消除對這個醫生剛產生的信任感。
「這沒必要吧,我表妹她就是上班有些累了,再加上最近這天氣熱得離譜,中暑了。應該休息休息就沒事了。」我擺擺手,想要蓋棺定論。
「最好還是問問清楚,很多疾病都是最開始被忽視了,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章醫生看我的表情多了幾分審視,「我再確定一下,你真是她表哥嗎?」
呵呵,什麼意思,懷疑我?
我也直接擺爛:「是表兄妹,不過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那種。」
校醫室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僵硬,我想走,但章醫生還是堅持要電話詢問。
「那這樣吧,要不麻煩醫生先驗個血查一下,然後我們也在這裡等着。」陳央央一把拉住我,「等會兒小鹿醒了,我們再問問她的病史。」
這樣不用給她家打電話而且穩妥,我自然沒意見。
章醫生可能也覺得陳央央的建議比和我在這僵持更有意義,於是也點頭答應。
抽完血,陳央央突然拉住章醫生在一旁說起悄悄話,我側頭想跟着一起聽,結果被她不耐煩地推到了一邊。
切,不聽就不聽。
我轉身找了個椅子坐下。
沒多久,陳央央就回來在我旁邊坐下。
我裝作沒事一樣刷了會兒手機,結果她直接開了把排位……
一局結束,最後還是我忍不住開口。
「你剛才和那醫生說了些啥,還不讓我聽。」
我拉着她的手,打探消息:「該不會是你想要人家的微信,給你宿舍里那些姐妹介紹吧?」
「呦呦呦,學會迂迴試探了啊。」陳央央一眼就識破了我的小伎倆,「你不早就知道我們宿舍那幾位都名花有主了嘛,怕我被章醫生撬走就直說,裝什麼裝。」
我一邊嘿嘿傻笑,一邊繼續追問。
「一會兒報告出來你就知道了,」陳央央被我問得煩了,最後鬆了口,「希望是我想多了。」
嗯?是哪種想多了?
看我一臉疑惑,陳央央突然壞笑着扯住我耳朵,拉過去說悄悄話。
「放心吧,要是章醫生真出手,被撬的只會是你。」
「哈?為啥?」
「你沒聽過『醫學院十男九彎,還有一個性冷淡』這句話嗎?」
卧槽??!!
我想起醫生的翹臀,嚇得我立馬做了一組提肛運動壓壓驚。
5.
檢查要做大概一個小時。
於是我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蜷在椅子上開始拿手機打《夢幻西遊》的副本。
這次這個副本隊長老隨便加人,一個隊里萌新含量超過了 50%,沒裝備也沒操作,搞得我們幾次差點團滅。
也虧得我玩這遊戲夠久,裝備配得比較完美。在團滅邊緣好幾次力挽狂瀾,隊伍里一群菜狗一個勁地扣「666」,讓我發裝備圖出來看看。
大神嘛,必須高冷點。
我高冷地拒絕掉了,但隊友們不依不饒,特別是裏面一個叫「大棒」的玩家,除了在隊伍頻道里刷屏,還一個勁地私聊我,說想買我的裝備,價錢不是問題。
呵呵,最討厭你們這幫人民幣玩家!破壞遊戲平衡!
仇富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是,這裝備是我跨服買的,有時間鎖,半年內不能交易。更何況我剛買沒多久,自己癮還沒過夠呢。
我故意多耗了一會兒,聽夠了隊友膜拜我的話,最後趕在副本做完之前,我才(假裝)無奈地在隊伍頻道里展示了自己的裝備。
又收穫了一波「大佬大佬」「牛逼」「666」,我飛速下線。
校醫室的空調開得挺足,我退出副本,又刷了會兒手機人就開始犯迷糊,迷迷糊糊還做起夢來。
夢裡我變成了孫悟空,眼前是屁股形狀的大山……而我的目光跨過山谷,最終和一雙冷眼四目相對。
章醫生正面無表情地看着我,還習慣性地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鏡。
啊——
我特么嚇得一個戰術後仰,頭撞在椅子背上,疼醒了。
陳央央和章醫生一臉吃驚地看着我。
「沒事,沒事……」我忍住用手按摩後腦勺的衝動,強行轉移話題,「是結果出來了嗎?」
「嗯。」陳央央抖了抖手裡的化驗單,章醫生站在她旁邊背着手。
我站起來本想把她倆隔開,但想到剛才那個夢……我跳到陳央央的另一邊,伸頭看向化驗單。
章醫生指着化驗單上一行指標說:「HCG 測過了,和你猜的一樣。」
「HCG 怎麼了?」我不懂就問。
章醫生聽到我的問話先表情嚴肅地抬頭看向陳央央。只見陳央央先跟他搖頭,又點了點頭,然後章醫生一副瞭然的神色。
我在旁邊看得雲里霧裡:「到底咋回事?」
「沒什麼,就先確定一下。」章醫生一臉嚴肅地看向我,「我希望你能有個心理準備,因為……」
章醫生頓了頓。
因為……什麼?
為什麼要我做心理準備?
我內心一瞬間閃過無數想法。我下意識地看向校醫室病床上的表妹,又很快將目光縮回。
這一刻,我彷彿肥皂劇里在急症室聆聽醫生宣布結果的家屬。
世界一下子被慢放,校醫室安靜得只剩下空調吹風的聲音,我看着章醫生的嘴一張一合,猶如過了一個世紀。
「病人……懷孕了。」
6.
「應該是懷孕加低血糖引發了暈倒。」
章醫生說著輕推了一把已經呆住的我:「傻了?不管你們怎麼打算,我還是建議越早做決定越好。」
我只是機械地轉頭看向陳央央,問:「你早就知道了?」
陳央央直擺手:「我也只是以防萬一讓章醫生注意一下。因為小鹿下班總是抱着手機打字聊天,然後還經常發獃……有天晚上我起床上廁所,聽見她一邊跟人打電話一邊哭,對方聽聲音……是個男人。」
「你的意思是,野男人搞大了我表妹的肚子?!」我發出類似土撥鼠般的尖叫聲,「天吶!我要怎麼跟她家裡交代?!」
「冷靜……」陳央央拉着我坐下。
怎麼辦?我只覺得心裏一團亂麻,荒謬、無助、憤怒等各種負面情緒在我腦內如打地鼠一樣輪番冒出。
「等小鹿醒了我和她聊聊,謝謝醫生啊。」
陳央央道過謝,跟着章醫生去收費台用校園卡刷卡繳了費。
臨走前章醫生還叮囑我們早點拿主意,同時早點去正規醫院檢查一下。
我這會兒心裏很亂,也顧不上這些。
倒是陳央央麻利地給表妹點了份雞湯,好傢夥,一碗雞湯加配送費共計 68 塊,這得是多大的碗啊。
我家裡一個月也就給我 1500 的生活費,陳央央和我差不多,我倆平時都吃食堂幾塊錢的飯。陳央央因為表妹的事情一直忙前忙後,我怎麼可能讓她再花錢。
我迅速把錢轉給她。
下完單,陳央央坐在我旁邊,牽着我的手靠在我肩上。
我顧不上女友突如其來的溫柔,心裏一直在盤算着:表妹到底是怎麼懷孕的,是大學同學?還是職場里的社會人渣?表妹還年輕,未來有大好的錢途……孩子肯定得打掉,但這事要不要告訴表妹的家裡人?
我不敢想這個爆炸性的消息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再說,流產手術得花多少錢啊?
我打開手機銀行 APP。
餘額一欄顯示三位數,這錢肯定是不夠的。
剩下的錢可怎麼辦?
錢錢錢,都是沒錢害的。
7.
正胡亂想着,表妹醒了。
她睜眼看見我,冷淡的臉上有些意外,開口問我:「你怎麼在這兒?」
這話一開口,我心裏強壓的怒火又被點燃:為你這事忙前忙後這麼久,結果你還擺出這副表情,怎麼我欠你的?
「我怎麼來了?那我走?」我把陳央央手裡的化驗單扔她床上,「你自己看!」
我看著錶妹的表情由冷淡變得慌張,然後眼圈一紅,淚珠子就開始一點點地掉下來。
「你光哭有什麼用?現在不先得把這事解決了?」她一哭,我心裏就更煩躁起來。
陳央央白了我一眼,輕聲細語地勸着她。
我等了一陣,看她這眼淚沒有要止住的意思,心裏直接炸毛。
「你不是一直和央央住在女生宿舍嗎?怎麼會懷孕的?」
「還有孩子他爹,那男的,又是個什麼來頭?」
「你和他什麼時候好上的?」
表妹不肯回答,被我連番逼問也只是搖頭,然後「嗚嗚嗚」地哭個不停。
「不想說還是不能說?」
表妹又搖頭,然後一邊抽抽搭搭地:「鄭澤,你別……跟我家裡說……嗚嗚嗚……」
我一下就火了,說話開始不過腦子。
「喲呵,你現在知道丟臉了?不敢跟家裡說了?」
「平時一臉看誰都不順眼的樣子,結果這才多久就把自己肚子搞起來了?」
「多大的人了,當時爽的時候就沒想過後果嗎?」
「我看你啊,就是活該!」
……
「鄭澤你過分了!」陳央央沉着張臉打斷我。
「你能想辦法就想,不能想就走,說話那麼難聽幹什麼?難道是小鹿故意想弄成現在這樣的嗎?」
陳央央罵完我之後又一屁股坐到表妹床邊,一邊安慰表妹一邊罵我是傻逼直男,叫她別把我剛說的話往心裏去。
呵,合著我前前後後忙了半天,反而里外不是人了。
給爺氣笑了都。
我正打算再回女朋友兩句,手機突然響起來。
外賣到了。
8.
陳央央扶表妹回了宿舍。
我不想跟她們吵,一個人去南門取了外賣,送回女生宿舍,轉頭就下樓走了。
剛走兩步,被陳央央叫住。
「幹嘛?」我余怒未消,說話間也是氣鼓鼓的。
陳央央拉着我在樓下花壇邊坐下,問:「小鹿之前有跟你講過她有男朋友的事情嗎?」
「沒有啊,我要是知道我今天能這樣?」
「行了!」陳央央白我一眼,說,「我看小鹿那個態度,感覺男方十有八九是公司里的人,要不我們等周一一起去小鹿公司看看?想辦法把他揪出來讓他負責,不能便宜了狗男人……」
「然後呢?」我不太贊同,心裏覺得這種行為有點莽,「我們找到了那個渣男,結果渣男推三阻四不願意負責,於是我們在社交等渠道發聲……」
陳央央點了點頭。
「然後網友在吃瓜看熱鬧的同時,鄭潞也被人肉出來?然後一群認識不認識的人對她群起而攻之,罵她不知檢點?我覺得鄭潞她自己不願意說,我們就沒必要去追查那個男人。我們還是不要鬧大,早點把孩子打掉趁着暑假養一養。」
我一口氣說出我的意見,轉頭卻發現陳央央正看着我,一臉失望的神色。
「所以你不想去找那個渣男的原因就是怕鬧大?」她問。
這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所以我點了點頭。
我看見她的臉色白了一下,她繼續問:「如果我有一天這個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你也會這麼處理嗎?」
又來了,又來了,情景代入問答送命題。
「這可能嗎?你現在是我女朋友啊!你還會跟別人有孩子嗎?」
我直接否認她的這種假設,因為這個假設明顯不成立。
「那萬一呢?」
「沒有萬一!」
「我就問你要是出現這種情況,你會怎麼做?」
她步步緊逼,我也被激起火氣:「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會不會也因為怕名聲受損,所以就打算不管了?」陳央央看着我的臉,毫不退讓。
「那我是不是要在學校掛滿橫幅,在全網發帖,讓全校的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被綠了?你滿意了吧!」我也沖她吼道。
吼完之後陳央央沒有說話,她就那麼深深地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轉身離上樓。
10.
愛特么誰是誰吧!
我忍住原地打一套軍體拳然後大罵幾句國罵的衝動,往宿舍樓外走去。
吵了這麼半天,天已經擦黑,氣溫涼下來。
我火氣直衝腦門,也沒想着方向,就往男生宿舍走。
轉個彎,路過開水房旁邊的籃球場,我聽見了投籃的聲音。
男生宿舍的人不都走光了嗎?怎麼會有人打籃球?
我接着籃球場的燈光望過去:好傢夥,那不就是白天那個章醫生嗎?怎麼一個人在籃球場打球。
籃球方面不是我自誇,從小到大我一直在玩,保底都是班裡籃球隊的首發。
我尋思着反正回宿舍也玩不進去遊戲睡不着覺,不如在旁邊先看看,要是這個章醫生打得不錯,就跟他玩玩。
我看着他先正常運球到三分線,屈膝起跳,球應聲入網。然後籃下撿球,運球三分線外,投球又進,再投又進。
直到第五個,籃球在籃筐上刷鍋一圈,遺憾出筐。
節奏很好,感覺有點像《灌籃高手》里那個想打籃球三井壽。我在心裏暗暗給他定位。
結果他撿到出框籃球之後,轉身!變相!拿球起跳!一套爆發,整體一氣呵成!
從起跳高度上看,籃球已經被他舉得超過籃筐,難道是灌籃?
結果他手腕微挑,送球入筐。
有點意思。
我直接走過去,對着他挑了挑眉:「來一局?」
他沒回答,只是把球傳給我,然後推了推眼鏡擺出防守姿勢。
11.
1V1 籃球里,如果兩個對抗球員水平接近,那麼體力消耗則是最大的。
我和章醫生打了兩局十個球,倆人都累得沒有一點勁兒了。
章醫生倒是比我預想中的實力還要強一些,沒想到他這個外表看起來偏養生掛的人玩起 1v1 來,對抗能力一點也不比我差。
我坐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兒,去場邊的自動販賣機取了兩瓶礦泉水。其中一瓶直接扔給他,他伸手一把抓住。
我剛擰開瓶蓋,他突然快速湊近我,一把拉住我的手。
這!這……是什麼情況?!
我不過就是和他玩籃球玩了個爽,濕透的背心、飛揚的褲腿……這畫風轉的,有點太讓人猝不及防了吧……
我腦中一瞬間閃過下午那個迷迷糊糊的夢,夢中人清秀的身影,和冷清的回眸,嚇得我一哆嗦。
我磕磕巴巴地開口:「那個章醫生,你知道我有女朋……」
「剛運動完喝冰水不太好。」
「誒?」我直接愣住。
「冰水放一放吧,等它接近常溫了再喝最好。」章醫生看我好像沒聽清,於是又說了一遍,另一隻手還習慣性地扶了扶眼鏡,一副老幹部的模樣。
我在心裏暗自長舒一口氣:可嚇死我了,大爺的。
等水變溫的過程中,章醫生問起表妹的情況,我實話跟他說了,順帶着把我和女朋友吵架的事情也跟他說了。
他認真聽着,邊聽還邊打開礦泉水瓶,時不時小抿兩口。
也許是運動的多巴胺緩解了部分壓力,又也許是我急需一個能理解我立場的同性,說完之後的我心裏一下子輕鬆了不少,於是我打開礦泉水瓶噸噸噸地喝了起來。
「我之前在醫院實習的時候,每個科室都要輪崗一遍的。我在產科遇見過不少獨自來做人流手術的女大學生,有些才剛剛成年。」
「她們除了要經受身體上的損傷、疼痛,內心也同樣地煎熬,有些人……甚至會自己唾棄自己,看清自己。」
「其實她們只是需要家人、朋友或是信任的人站在她們那邊安慰她、支持她而已。」
「你太想求一個快速的結果,反而對你表妹造成了二次傷害。」
「有時候,解決事情的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忽略了當事人的內心感受。」
「畢竟這個社會,女性要活着本身就比男性不易太多。」
夜燈下的章醫生,緩緩訴說著,表情動容。
我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醫生這個職業對病人對眾生的悲憫和無奈。
我開始下意識地對他產生了類似患者對主治醫生的那種信任感。
於是我微微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我會考慮的。」
「那你怎麼想的?」章醫生轉頭看我。
其實我聽了他的一通分析,大致明白陳央央生氣的點在哪裡,但礙於面子,我也不想直接承認我錯了。
複雜的情緒之中,我反而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我從小就很喜歡籃球。我老家是個四線城市,十幾年前,小區里類似籃球場這種配套的活動場地很少。我記得六年級的時候,我攢了好久的零花錢,買了個籃球,想和朋友們一起玩。但小區籃球場總有一幫初中的男生來搶場子打球,對方人多勢眾,我和朋友被搶之後只能在旁邊拍球玩。那時候表妹才剛五年級,有次來我家串門,發現了這個事情。她當天就找了一幫小姐妹去跟那幫男生理論。在那個年齡段女生髮育得本來就比男生快,再加上就算再混的男生也知道不能打女生。於是表妹完全佔據上風,把場子給我們找了回來。代價是,我給她買了一學期的泡椒牛板筋(一種辣條)。」
我捏着空了的礦泉水瓶,瓶口的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我說:「後來長大了,我們卻疏遠了。」
12.
「我們這代人大多都是獨生子,能有個伴兒一起長大應該很不錯。」
章醫生起身拍了拍屁股,另一隻手拿着喝了幾小口的礦泉水,低頭看我,說:「你還是愛你表妹的。」
「啥啊?大老爺們整天愛不愛的……噁心!」我雞皮疙瘩炸了一身,瘋狂搖頭不肯承認。
章醫生笑了,大聲說:「記得早點去正規醫院就診,拖久了對病人身體不好。」
說完就帶球跑了。
我擰上瓶蓋,拿起手機準備跟陳央央發個消息認個錯。
結果打開微信看見了表妹發來的消息。
「雞湯很好喝,謝謝了。我的事情會自己處理好,不用麻煩你跟央央姐了。」
「好好休息,別瞎想,明天我們陪你去醫院。」
我回復道。
打完字把手機塞到褲兜,我眯眼瞄準垃圾桶,準備讓空瓶入桶,結果兜里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我點開和表妹的聊天框。
「謝謝哥。」
我心裏不知怎地突然美了一下。
唰——
空瓶入桶。
完美!
13.
第二天是周日。一大早,我站在女生宿舍樓下跟陳央央打電話,手裡提着的早點還熱乎着。
「有屁快放!」陳央央的手機半天才接通,聲音聽着冷冷的。
「寶寶~我給你們買了一些早點,你下來拿一下唄~」不用照鏡子我都能想像到我此刻滿臉的狗腿樣。
「怎麼不送上來?」陳央央語氣依然冷淡。
「哎呀,我這不是怕你看見我生氣嘛?氣着我家寶寶可就不好了~」我肉麻兮兮地繼續裝可憐。
「這個時候知道怕我生氣了?」
我瘋狂點頭。
「直接上來吧,宿管阿姨早就認識你了。」
我鄭澤的女朋友,就是大氣!
給了我幾個白眼後,陳央央看我認錯態度端正,就把昨天的事情揭過了。
表妹在旁邊一臉吃瓜。
在宿舍里吃完早點,我說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渣男肯定不能放過,但是今天還是得先去醫院把孩子處理了。
陳央央猶豫了一下,也點頭同意。
反而表妹卻一副為難的樣子。
「咋的,你想生啊?」我又開始嘴欠。
「不是!」表妹搖了搖頭,拿出手機給我們看。
剛才她實習公司的領導給她發消息,說今天有個行業大會在國家會議中心,讓她跟着他一起去一趟。
「都這樣了,你還想去上班?」陳央央一雙眼睛瞪得溜圓,「而且今天是休息日啊!」
表妹弱弱地點頭:「領導都發話了,我還在實習,要是不去會不會影響不好……」
「還去個屁啊,先去醫院!」我拉着表妹就要往外走。
陳央央拉住我:「你先坐下。」
「小鹿,你現在只知道自己懷孕了,但懷孕周期、身體狀況都不明了,你最好還是早點去醫院去看下,不管怎樣都早點解決……退一萬步講,你現在的實習工作並不是不可替代的,你未來還有很多工作機會,但身體只有一個。你能懂姐姐的意思嗎?」陳央央也坐下來,拉着表妹的手。
「央央說得對!你要拖着這個身體去上班,再暈倒,可沒人背你!」我看不慣表妹這副柔柔弱弱的樣子,直接幫她下了決定。
表妹終於點頭同意。
14.
我們三人衝去最近的三甲醫院一通檢查,結果是孕早期,預估懷孕時間 6-7 周。
看到這個時間,我就知道陳央央之前的猜測錯了:表妹在大學裏懷的孕,不是實習的時候……男方應該不是公司里的人。
醫生說表妹是正常懷孕,不存在宮外孕之類的情況,做人流手術沒什麼問題,年輕恢復也會很快。
「早點做決定。」醫生把 B 超單遞給我,忍不住多看了我幾眼。
也難怪醫生會好奇。雖說現在小年輕做人流這事不算新鮮事,可一個年輕小伙帶着兩個「女朋友」一起來,那就有點厲害了。
在門診醫生和病人的注視下,我帶着陳央央和表妹光速溜溜球。
這手術一定是越早做越好,最好今天就能搞定。
但是錢的問題又擺在了我們面前:手術費用需要五千多。
我們在醫院附近找了家沙縣小吃,坐下就開始湊錢,銀行卡、支付寶、微信錢包……三個人零零總總就湊了兩千多一點。
還剩下三千的大窟窿。
都是沒錢靠家裡的大學生,三千塊上哪兒湊去?
再向家裡開口?
突然要這麼多錢,長輩肯定問東問西,我嘴上不牢,說不定就漏了餡了。
難道要讓表妹去找公司預支兩個月工資?
表妹搖了搖頭:「公司有規定,不能預支工資。」
想了半天沒結果,我們決定還是先坐地鐵回學校。
15.
把倆人送回宿舍,我在路上就打開微信找有沒有能借錢的人。
好在我平時為人比較仗義人緣不錯。這邊借一點,那邊借一點,又湊了小一千。
掰掰手指頭,還差兩千多,可是我基本都借了一圈,再沒得可借的人了。
「怎麼樣?」陳央央發微信問我。
「什麼怎麼樣?」我回她。
一個轉賬通知彈出在我們倆的對話框:轉賬五百。
「宿舍同學湊的。」
「不用……」我強撐着想拒絕。
「拿着吧,再多我也沒辦法了,不然你能怎麼辦?把你那些《灌籃高手》《全職獵人》《七龍珠》都打包賣了嗎?」
是啊,就算把我宿舍的珍藏漫畫全賣了也沒幾個錢……
等等,賣?!
我飛速跑回宿舍,一邊開電腦一邊在微信上翻找。
開電腦是因為我要登遊戲,而翻微信是為了找到裏面一個叫「69 萬事集合」的群。
這個群是《夢幻西遊》的同區好友群。69 指的是我們角色所在的等級,我玩的這個遊戲滿級 175 級,但滿級花費太多,所以游戲裏有不少卡 X9 級的卡級玩家(比如玩 69、89、109)。
萬事指的是游戲裏的一個 NPC,是我們 69 級玩家在游戲裏會面組隊任務副本的集合點。
我電腦登錄遊戲,用手機把賬號裝備拍照發到群里,然後敲下一句:「6 折出全號,要的老闆私聊!」
我在群里這一嗓子喊出,頓時引起一眾吹牛打屁群友的關注。
群里有酸着說裝備一般的,不屑和扣 666 的也有。
也有不少加了好友私聊來問價,但聽了價格之後就沒了聲音——倒不是我要價太高,主要是就算 6 折,我這個號也能賣七千多。
群里大多都是隨便玩玩的玩家,鮮有一下子能拿出這麼多錢砸游戲裏的土豪。
就在我開始着急的時候,一個叫「大棒」的人申請加我為好友。
我剛通過,大棒就秒發來消息。
大棒:嘻嘻,大佬還記得我嗎?我們昨天一起副本來着。
我頓時想起昨天副本確實有個叫「大棒」的玩家,當時他還私聊問過我裝備的價格,但被我拒絕了。
我:哦,群友好啊。
大棒:大佬開個價,整號多少錢?
我:急用錢……瞬秒不墨跡就 5500。
我本來底價定的 6000,但幾波問價之後沒人回應。我又着急出手,只好自降 500。
大棒:你姓什麼?
我:???
突然問我姓什麼幹嘛?我瞬間警惕,打了三個問號。
大棒:哦,微信給剛加的人第一次轉賬都要核對姓名,你叫什麼澤?
大棒發了張他給我轉賬的界面截圖,截圖裡轉賬接收人的姓名是:*澤。
我一時被這個大棒搞得有點懵,這就轉賬了?不是應該先砍價嗎?
嚇得我趕忙打字。
我:大佬!我該叫你大佬才對。
我:遊戲號交易都要走遊戲官方交易平台,你直接給我轉賬幹嘛?萬一我是騙子呢?
消息剛發出去,大棒的微信狀態就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中。
大棒:走官方平台有三天公示期緩衝,我性子急,可等不了三天。
大棒:而且我轉賬必須要知道你的真名。就算你真是騙子,我保留聊天記錄報案你也跑不了。
大棒:快說姓啥吧,也不是什麼大錢,墨跡啥?
不是什麼大錢……
行吧,原來這就是世界的參差嗎?
我說了姓名,5500 的微信轉賬瞬間到賬。
我:謝謝老闆.jpg
看了一下微信里的錢,我又看了看電腦上的遊戲賬號。
我心裏不舍但又無可奈何。
這個賬號是我苦心肝下來的大號,僅此一個,可以說陪伴了我整個大學四年。無數次在游戲裏抓鬼副本,一點點存遊戲幣更新裝備的辛苦但伴隨着快樂的回憶……
我把賬號密碼給大棒打了過去,然後看着微信遊戲群里依舊熱鬧的刷屏……我感覺自己已經是局外人,不能再加入其中。
叮——
電腦傳來提示音。
我遊戲角色因為異地登錄而被踢下線。
我靠着椅子,看着頭頂上吱吱呀呀旋轉的吊扇,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又點開微信將之前借來的錢全都退還回去,並附上感謝。
最後我把陳央央的錢也還給她,並留言說錢湊夠了。
陳央央馬上問我怎麼湊夠的。我苦笑一聲,告訴她我賣了遊戲賬號。
她「哦」了一聲之後就沒再回我。
可能她理解不了,一個遊戲賬號對男生來講有多重要吧。
16.
第二天周一,表妹請了一天假,我們又去了醫院。
繳了費,拿着收費證明,認真地記錄了醫生醫囑,在手術確認書的親屬一欄,我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表妹一臉忐忑地進了手術室,我和陳央央在門外等候。
她伸手握住我的手,靠着我。我側頭,發現她的眼睛有點紅。
「怎麼啦?沒事的,表妹手術肯定沒問題,術後好好休息恢復就好。」我以為是她觸景生情,趕緊送上關心和安慰。
結果陳央央搖了搖頭,說:「我只是覺得你變了。」
「以前你就知道打籃球玩遊戲,書都不願意多看一眼,好像永遠長不大一樣。」
「這次表妹的事情你忙前忙後,雖然有時候脾氣沖說話難聽,但也沒說不管她。」
「總覺得你變成熟了,更……可靠了點。」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心裏樂出了花,面上還是一臉正經:「害,誰叫我是個靠譜的成年男性呢!」
「德性!誇你就受着,怎麼還喘上了?」陳央央嗔怪着拍了我一巴掌。
好在手術時間不長,術後醫生又讓表妹在醫院待了一會兒,觀察後確定沒問題就告知我們可以出院了。
走出醫院的時候,天氣和昨天一樣,是夏日裏北京城最熱的時候。
我眯眼抬頭去看太陽,陽光把我眯成線的眼睛刺得發抖,然後眼裡的陽光也隨着我眼皮的抖動開始跳躍。
這幾天過得我有點恍惚。
但這一刻,我感覺全身都舒坦了,我扛起了很多責任,現在也卸下了很多擔子。
可能這就是女友說的,一個男孩的成長吧。
17.
回到學校以後,表妹辭了實習工作,一直在學校里修養。
聽陳央央說表妹偷偷打過一次電話,完了狠狠地哭了一次。
之後再問起表妹的打算,她說等暑假結束,就離開北京回到自己的學校繼續大四的課程。
既然我們仨都沒什麼事情,我們就藉著暑假好好把北京城逛了一圈。以前的我絕對想不起這些的,但經過表妹這事之後我也開始學着去關心陳央央。
現在想想,一直守着遊戲籃球我竟然還能找到這麼好的女朋友,也是神奇。
我和校醫室的章醫生加了微信,成了固定的球友,基本上每晚都會約一場籃球對抗。
陳央央和表妹也跟着去看了幾次,還打賭我倆誰會贏,結果陳央央足足贏夠了 50 塊,至於她壓的誰,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暑假結束,表妹離開了北京,我和陳央央的學業開始忙碌起來,和表妹的聯繫也就慢慢少了,想想她今年大四,明年就要畢業,肯定不會閑着。
後來快放寒假的時候,打電話讓我去取快遞。
我以為是我買的漫畫到了,結果看箱子上的收件人寫的:鄭澤表哥。
我拆開看,竟然是表妹寄來的禮物,是我《夢幻西遊》游戲裏最火的角色【骨精靈】的手辦。
我發微信感謝表妹,表妹只說不用,還說她過年領了壓歲錢就把之前手術的錢還我。
我當然說不用,只是小心地問她恢復得怎麼樣。
很多事情,特別是這種事情,兄妹之間當面是很難開口的,再加上當時表妹確實很受傷,需要時間來抹平一切。
好在經歷了一個學期的恢復,表妹這次沒有再沉默。
她說,學校開學之後她就跟男朋友提了懷孕這件事。但男友竟然只是冷淡地「哦」了一聲,然後讓她把孩子打掉。
於是表妹主動跟他提出了分手,兩人現在已經沒關係了。
我說「分了也好」,然後趁着這個機會問出了我內心的疑問。
「我可記得你小時候跟男生吵架幫我搶場子,是個十足的小辣椒。怎麼上大學以後變化這麼大?我那個天不怕地不怕,能把男人踩腳下的表妹呢?」
表妹發了一個「biu~你死了」的表情,然後等了很久,她的狀態才變成對方正在輸入中。
她告訴我,上了大學之後,身邊都是大批大批同樣優秀的同齡人,她發現自己開始變得普通。
「成績排名中游,長相一般,興趣愛好不突出,好像一夜之間就成了灰姑娘。」
「總有些人不複習就能考高分,總有些人不但好看還精通化妝穿搭,我以前喜歡的愛好在那些半職業的同學面前也不值一提。」
更討厭的是班裡的女生開始按照圈層形成一個個小團體,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就已經被排除在學院的所有女生圈子之外了。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會無所謂地去找隔壁班同學玩,或者找同班男生一起玩,但人總是要長大的,男女有別,男生也不愛跟她玩兒了,所以她經常一個人默默地上課吃飯。
她逐漸變得自卑。
而那個前任男友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追求她。
知道有人喜歡自己,表妹更多的是暗喜,這也讓表妹感覺自己似乎抓住了一根稻草,一個肯定自己存在價值的理由,一個或許自己沒那麼差的理由。
於是表妹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下來。
但等最初那段短暫的甜蜜和新鮮過去之後,前任男友開始暴露出一些問題:他開始對錶妹挑三揀四,一會兒覺得表妹穿着太土,讓表妹去學的網紅怎麼穿衣化妝;一會兒又職責她太呆笨了,不夠風情,不夠撩人……
表妹雖然為此和前男友吵過幾次,說自己不希望被對比。但吵完之後,她還是會忍不住想自己真的很差勁嗎?然後在一次次比對中變得更加自卑。
發現她的動搖之後,渣男前任露出了他的爪牙,而她為了留住這根稻草,對渣男予求予給。
「其實我之前暑假出去實習、打工的工資全都給他了,我自己只留了爸媽給的生活費。」
看著錶妹的敘述,我很是心疼,但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只能說一些「你還有哥」「哥會一直罩着你」之類的話。
「好呀,我準備繼續讀研了,到時候有什麼考研的問題少不了問你,你可不許嫌我煩啊~」
「包在我身上。」我拍着胸脯跟她打包票。
18.
寒假很快就到了,回家過年,我們兩家又一起吃年夜飯。
席間表叔端着杯子又提起暑假實習的事情,對我一陣感謝,說一定要跟我喝一杯。我也端起杯子,以可樂代酒,陪了一杯。
喝完我偷偷跟表妹對了個眼神,收穫表妹愛的白眼一枚。
表妹的小動作自然也被桌上其他長輩看見,表嬸假意呵斥了表妹兩句,表妹則一副沒臉沒皮的樣子回應,逗得一桌子笑個不停。
席間一下子也熱鬧起來,在座的長輩對我誇成一片。
他們之前或多或少也感覺到,隨着年紀增長,小輩之間有些疏遠,但這次暑假讓我們又開始親近,這當然是好事。
一頓飯在吵吵鬧鬧中結束。
吃完飯就是最期待的壓歲錢環節,我們這邊的習俗是只要不結婚,就可以一直拿紅包。而且我們有兩大家子人呢,收穫自然不小。
我和表妹在屋裡走了一圈,說了一圈的吉祥話,每個人的口袋裡都鼓鼓囊囊的。
收完紅包我本來想找表妹聊兩句,問問她的打算,結果轉頭就看她跟表叔在角落裡說悄悄話。
手機震動,我低頭以看,表妹偷偷給我微信轉了 6000 塊錢。
剛才她是去找表叔把現金換微信餘額里了。
我嘴角上翹,點擊收款,發了一句:謝謝老闆!
收了紅包,就到了嗑瓜子嘮嗑看春晚環節。
長輩們問完學業情況,又閑聊似的問我和表妹兩個人有沒有耍朋友。
我可不傻,我不着痕迹地環視了熱鬧的客廳。果然,屋裡的長輩都暗中伸長了耳朵等着我的回答。
「當然還沒啊。」表妹搶在我之前插話,「自從某翟姓明星假論文事件之後,研究生可比以前難過多了。」
「你看我哥這頭髮,熬得啊,都少了,說不定 30 歲就禿了呢!」表妹順帶拿我頭髮開了個玩笑。
滿屋笑聲中,我和表妹對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戀愛狀況可是我們倆的秘密。
當然,我倆的秘密可不止這一個。
【番外】
「寶寶在家要注意保暖哦,小心感冒。」
我拿着手機一邊電話一邊跺了跺自己凍得有些發麻的腳。
沒辦法,今天初八,剛好是爺爺七十大壽,我們兩家都開車回了鄉下。
熱鬧了一個白天,到現在屋裡還全是親戚。
晚上這個時候陳央央打了個電話過來。
要是放在半年前,我可能會直接掛了電話然後微信告訴她,我正在參加爺爺的壽宴走不開。
但現在我正在外面煲電話粥——女朋友那麼可愛,怎麼能掛她的電話!
而且外面雖冷了點,勝在清凈。
「知道啦~嘿嘿,想你哦狗澤~」
「我也想我家寶寶,每過一秒我就越想你一點!」
「切,花言巧語可對我沒用。你在家可給我守好男德,男的女的都不許勾引,聽見沒有?」陳央央突然又舊事重提。
她對問我送命題,還是那麼樂此不疲。
「知道啦~別人我連看都不看!我只喜歡我家央央~」我又開始起膩。
「這就對了!行吧,我媽敲門催我睡覺了,掛了哦。」
「嗯嗯,快去吧,晚安~」
我掛了電話,結果轉身就發現表妹站我身後。
看她那架勢,不知道偷聽了多久。
我假裝一臉嚴肅:「在外面幹嘛?不嫌冷嗎?」
「冷嗎?我怎麼看某人的臉好像很紅很熱的樣子啊。」表妹背着手歪頭盯着我。
「……咳,有事說事。」我假裝咳嗽掩飾尷尬,同時還摸了摸自己的臉:這天這麼黑,能看到就有鬼了。
表妹也不回答,只是伸出背在身後的手給我看。
好傢夥,一把子煙花棒。
「去嗎?」表妹問我。
「走起。」我接過煙花棒,向院子外走去。
我把煙花棒插在門口的泥地上點燃,看着一朵朵煙火衝到天空然後炸開。
炸開的煙花很多,照得我倆都眯起眼睛。
我又想起了那天醫院外的太陽。
我倆仰着脖子都沒說話,天空的焰火閃亮然後消失,變化的光讓我倆的影子出現又消失。
我順着影子看向院子的門口,藉著焰火的光,我記起院子里那顆樹好像做過一些標記。
我走到樹邊,拿着打火機點亮,發現上面刻着一個「L 160」,一個「Z 156」。
「你小時候就是個小矮子。」表妹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帶着笑意。
「是啊,我記得那時候因為身高我還和你鬧過彆扭。」
「可不是嘛,一點也沒個當哥的樣子。」表妹趁機指責,「還特別小心眼,小時候跟你玩把你踢疼了,你好久都沒理我。」
「那是一般的踢么,掃堂腿啊,正中要害好不好,要不要你試試?」我當然得辯解。
「呵呵,我才不要!」表妹笑了起來。
砰!砰!砰!
快到零點,村裡其他人家也開始放煙花。
那些煙花努力沖向天空,然後在自己能到達的極限處炸開,讓這夜晚的天空有那麼一瞬間的色彩。
煙花照亮的整個村子,火光閃爍之處都有着我和表妹小時候玩耍的回憶。
我轉頭看著錶妹,我現在的身高早就高了她一個頭。
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那我也是你哥,一輩子的。」
(全文完)
這個文章有點平淡,沒有出軌,沒有太多狗血,只是想表達在人生中的重要節點,多給予親人理解和支持,努力去守護好我們的親情,如果文中的哥哥換一種做法,可能會有另外的結局,也可能給表妹帶來一生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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