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部落」朗姆酒不如蘇州白

2022年10月27日10:40:40 故事 1652


「小說部落」朗姆酒不如蘇州白 - 天天要聞


她臉上刷着一片白,珍珠粉把她的臉箍得緊,看着納米服務員拿小白玉壺往小杯子里倒茶,音箱里飄來一句蔣月泉,「更不要想起揚州這舊牆門」,鼻子一酸,眼裡明晃晃,心裏霧慘慘。不敢抬頭,未婚夫就在眼前呢。

林楚池堅定地伸出手,把一個邊角鑲金的檀木盒推到她面前,她捉住它打開,紅絲絨底,裏面是一枚鉑金戒指,上面嵌着鑽石做的小松鼠頭,這是到時候了,她想,這枚小松鼠頭骨恐怕不是他能想出來的,想到這裡心裏又湧上了潮水,痴痴地盯着這個戒指,不說話。

他聞到她手腕上隱隱蒸上來的香膏味,又看見她耳垂兒通紅,禁不住有些恍惚,她把頭髮燙成時興的波浪,斜戴着白的法蘭絨小折帽,面紗下的臉像蘋果一樣半百白紅的嬌愚,有種幼童的憨氣,眼帘垂下,嘴唇微微張着,粉若淡暮,初春的柳芽。

「那……」 他終於開口,卻分明看她緊張猶疑,黑瞳仁兒轉了一圈又一圈,眼睛有些紅,他遲鈍,以為她只是由於見了喜歡的東西,為了即將到來的場景而醞釀情感,殊不知她另有心思。於是他換了個口吻,減輕她的壓力,「喜歡嗎?」

她眼睛抬起來,「哪裡找到的這樣式?」

「你常去的那家珠寶店,裏面的設計師知道你最愛小松鼠,就設計成這個樣子了。」

「什麼,我最愛的明明是你。」她好歹笑了一下,撒謊的時候眼睛也不眨,就算到了這樣的時候,還不敢承認。

「那……那你答應嗎?」他還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她看了實在是難為情,喝了一口茶,又看了一眼戒指,仍是把微笑凝固在唇角,「答應什麼?」

「答應嫁給我呀?」

「你還沒有把戒指套在我的手上,怎麼能就這樣輕易地求婚?」

他把戒指輕輕地套在她手上,她不動聲色轉了轉小松鼠頭,擺手對他笑笑,「好看么?」

「好看,你戴什麼都好看。」

「不好。」

「什麼,怎麼了?」

「我說,嫁給你,不好。」

他的臉驟然冷下來,眼裡有被羞辱的委屈在眼圈裡打轉,「你怎麼能這樣?我已經等了你這麼久?」

「你是想要我愛你還是跟你結婚?」

「都要。」

「人不可以太貪心。」

「王甯鶴,你說愛我又不嫁給我,你到底怎麼想的?」

白天工作的時候,松鼠會在籠子里焦躁地跳來跳去,未剪的指甲和籠子欄杆發出丁零噹啷的清脆聲響,如美人環佩於花廊緩行,她閉上眼睛,覺得這個聲音將永生永世地留存在自己的記憶里,困於籠中的絕望和潛在的自毀傾向讓小松鼠鼻頭的上方磨禿了一塊毛,想找到出口逃出去的願望是那樣純正和強烈,她決定以後再也不養松鼠了。雖然她根本剋制不住想要撫摸它們柔滑的身體,望進它們黑瞳孔,揪它們小小耳朵的慾望,正如她無法抗拒被人愛時那個滿眼發光,精心雕琢的自己。

但總是把心愛的動物囚禁在不屬於它們的地方,無疑就是虐待,自從松鼠住在籠子里那一刻起,她的感知也被鎖進了籠子,松鼠磨籠子的時候,她也很焦慮;但如果把松鼠放出來,它會咬碎一切能接觸到的東西,家裡就會充斥着狼藉和騷氣,她困於工作,無法時刻陪伴它,愛的矛盾就在於此……

「甯鶴……你在想什麼?你在聽我說話嗎?」

「嗯,怎麼了?」

「為什麼?你是不是愛上別人了?」 他又變得像小狗,眼睛汪汪,似要流淚。

「我只是不想結婚,你我好這麼久,你不是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害怕有朝一日,你我就像被囚的松鼠,沒人開鎖,早晚撞死在婚姻的籠里。楚池,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愛那隻松鼠,又多怕它死在籠子里。」

「你想得太多了,」他總算鬆口氣,不怕移根換葉,反正她也逃不出自家院子,遂緩和口氣,「戒指你先收下,我知道你喜歡,結婚的事我不逼你,等到你願意,反正我也沒有別的想法。」

「好的。」她露出無辜的笑容,心裏的憂愁蛋糕被塑料刀切開,露出一道紅絲絨剖面。

「想吃什麼?」 他捉住飄浮在空中的點餐飛碟,恢復了一貫的溫柔優雅,「要不先來一個朗姆雪糕?」

身體雖然被捆在椅子上,但是她的思緒還是飛回了幾年前在不列顛的某個夜晚,他們幾個在一起聚會,突然小溪說要調莫吉托給大家喝,於是他們趕在莫里森超市關門之前衝到裏面,買了一大瓶朗姆酒蘇打水,一盆薄荷和綠檸檬。

調酒時小溪倒多了朗姆,糖和蘇打水都不成比例,大家嘗了一口都覺得不是滋味,笑她,「你丫朗姆擱多了吧,絕對不是這個味兒」,「要不咱們還是喝超市成瓶的吧」,但小溪堅稱自己的配方沒錯,「你們都沒有喝過真正的莫吉托」。

大家笑得滾作一團,親密無間,酒勁上來,他們發現自己正迷迷糊糊地走在小城堅硬的石子路上,青草味的微風潮濕冰潤,蟋蟀在叫,好像下雨了,這漫長的秋夜啊,像蘇州。那時林楚池走在她的身邊,她別過頭,唇膏蹭在了他的袖子上,能感覺臉頰被朗姆酒燒得熱起來,倚在他胳膊上,兩人就那樣走了一路。

楚池比她大三歲,當年作為機械工程的博士學長接待他們,席間話不多,只是看着他們笑,說些一本正經的叮囑。後來他們才知道他家是做仿生人生意的,只管讓他去讀書,在英國掌握核心技術以後好研發產品。

第二天小溪對她說,你昨晚一直粘着楚池的胳膊,他摟着你就像土星環包圍土星,小心翼翼,生怕把你撞碎了。

都怪你擱多了朗姆酒。她聳肩攤手,一臉無所謂。

小溪也笑,我才發現,我他媽真是擱多了朗姆。

「你是不是喜歡上林楚池了?」

「你別瞎說。」王甯鶴沖小溪嚷,她們一起去不列顛留學,同樣熱愛搖滾樂,一見如故。

她不知道自己對林楚池到底是什麼感覺,但是她心裏明澄澄地知道,林楚池一定是愛上她了,不然她靠他胳膊的時候,他那麼愛惜羽毛的人居然沒有躲,任她把玫瑰色的口紅蹭在他的白色土星短袖上,那件土星短袖是她兩周的飯錢。

直到如今,她細細地看着這小松鼠頭,也不明白,那個朗姆之夜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什麼讓林楚池堅定不移地認為她喜歡朗姆口味的食物,喜歡穿着土星短袖的自己,而不是即興的依靠呢。

不咸不淡地聊了一年,還是在一起了,雖然楚池的臉不動人,但她看中他的穩重和不動聲色,覺得他是大賈家裡自小培養出的公子,和那些行商家裡浮浪的小青年還是不同。她也和那些想拴住男人,心急催婚的女孩子不同,她是害怕結婚的,從來不提婚事,只顧兩人開心度日。林楚池回國後開始創業,壓力驟增,也是看中她這一點。他一直覺得是她懂事,後來才知道是恐婚。

一不留神好了這麼多年,雖然每天在床上重複一樣的事情,也能從中得到機械的快樂,但她總覺得是在和仿生人接吻,嘴唇機械張合。她握住他散發著大地香水的手腕,發現他的脈搏平緩,一點激動都無,為此她常常在他身上找尋開關,「楚池,你是不是假人?」

「為什麼這麼問?」他遲鈍。

「那你就是不愛我,為什麼接吻都沒反應。」

他還是溫和地笑笑,「我天生心跳得慢,跟你在一起就算頂快的了。」

「薄情的楚池,天生的商人。商人的心跳都慢,重利輕別離。」她還是吊在他膀子上,彷彿天生就沒有骨頭似的,指着他的胸口,「恐怕你對我的愛,也是按部就班計較好的,和你家生產的仿生人一樣程序化,或者你根本就是你父親造出的仿生人,像模像樣地受洗,領聖餅,每日祈禱,去英國讀書,偽裝成世界上最好的自然人來和我戀愛。」無時不刻,想要討好戀人的謊言,用甜蜜的語調說出來,便沒有人再懷疑她的真心,男人最好哄。

「瞎說,你的小腦子裡天天裝的都是些什麼呀?」他微笑地摸着她的頭髮,從頭頂心一直覆到尾椎骨,寵溺從他的眼睛裏滴出來,不到唇邊都知道甜得發膩。林楚池不是不好,是太好了,處處順着她,明明過節想去巴黎卻被她帶到摩洛哥,生怕她不開心,像蘇綉那樣捧在手上,張飛繡花,每一個針腳都細緻,好得她挑不出毛病,好得四平八穩,好得死水一潭。

她還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貪他的好,還是愛他這個人,直到在那家叫蘇州白的珠寶店見到歸春秋,她才隱隱覺得,她還是做錯了選擇,到底意難平。

少女時期,常常有一些難題圍困於心,比如去藥房抓藥,碰見面如朗月的男人,手長而秀氣,把葯鉗在手裡放在她手心,叮囑一聲,「要按照底方服藥。」她就知道她是喜歡這種男人的,沒有女孩不喜歡這種男人,長得好看,坐在陰暗的窗口裡揀葯都這麼好看,他看着她緩緩向他走來,目不轉睛,一眼能扎進心裏去。可是往往選擇的,卻是身邊樣貌平庸,會在早早開好車,在醫院門口等她,上車便會遞上奶茶的人。她多想和美貌有趣的人談不間斷的戀愛,而不是過早安穩下來,生面貌無奇的孩子在花園裡跑,可惜沒有遇見過漂亮的男人,漂亮的小夥子都是一瞥。她是個天生的花痴,賈寶玉式的瘋魔,知道自己會怎麼對待漂亮男人,歡喜從眼睛中汩汩湧出,唇齒間恨不得嚼碎對方的美貌,通通咽進肚裏,飛蛾撲火,要不得。

歸春秋就是這樣英俊,眉目如刀刻,嘴唇如石雕,皮膚幾乎看不出毛孔,簡直是盧浮宮牆上的秀美青年,就差一件貂皮銀氅。常去那家珠寶店不是沒有理由的,喜歡看他在燈下,熱情地幫她低頭找款式時,睫毛下完美的扇形陰影。漂亮的人真是百看不厭,沒有死角的完美。這款鑲鑽太密,戴在手上像暴發戶太太,那款寶石又有些沉澱,覺得不夠純潔,所以總是使喚他一樣一樣地擺出來看,反正她在家工作,有的是時間來打發。他從來沒有厭煩過,也從來不會流露不滿,從來都是笑嘻嘻地給她推薦,並細心地告訴她怎樣搭配最好看,什麼顏色的珠寶才最襯她白,她很受用。林楚池太直了,這些他不懂,只會贊:好看。

戇徒,寡味。她在心裏埋怨。

從店名看,店家或許是個蘇州人,或者愛過蘇州人,總放評彈,軟而有力的吳語配上細碎的琵琶,再烈的詞也唱得如楚劍裹紅綢,溫柔尖尖地抹喉,像虞姬,像柳如是,聽得她想家。楚池是北方人,她跟着他來到北方發展,也是不得已。有天店裡不知怎麼開始放吳語的《四季歌》,恰好那天下大雪,天寒地凍連烏鴉都叫不出,楚池一向忙得不見消息,松鼠在籠中睡下了,她嫌悶,穿上衣服出來找歸春秋說話,剛喝一杯熱茶,耳聽得「醒來不見爹娘面,只見窗前明月光」便窸窣窣地開始抹淚。春秋正從櫥櫃里拿出一條粉鑽項鏈,忽然見她泣涕,便又從小柜子里拿出一方白絲帕,遞給她,待她眼淚止住,才發問,「好點了?」

「春秋,你家在哪裡?」

春秋一愣,手呆在半空中,鏤空的白金馬蹄鏈搖來晃去,小小的粉鑽顯得有些魂不附體,「廣東佛山吧。」

「想不想家?」

他眉毛上挑,一副獃獃樣子,「在這裡,常常見你,所以不想。」

她笑笑,不再為難他。他旋即又恢復了那迷人的笑容,「不要傷心,又不是回不去了。」

「如果我要嫁給他,定居在這裡,恐怕很難回去。」

「那就留下來,我也在這裡。」春秋盯着她,「我會說吳語,也會唱崑曲,你知道的,老闆要求,我什麼都得會。」

她的臉隱隱透出紅,太晚了,可惜。

「若你中意我講白話,我也可以給你唱粵語歌,你說過你喜歡老港片。」

「嗯。」她開心起來,「給我看看這項鏈?人家都說,千金易有,粉鑽難得?」

「千金配粉鑽,一物降一物。」他小心托起項鏈,「要不要我幫你繫上?」

她轉過頭去,感到他的手指撥過她的髮絲,頸上很溫暖,皮膚光滑柔潤,一點也不粗糙。接着轉過頭,看到鏡子里的項鏈,馬蹄上的粉鑽又讓她有些憂鬱,「你說我套上這馬蹄,能不能立刻回到蘇州去?」

「哈哈,林太太要回蘇州去啦,你家那位公子可是要把你追回來的。」

還是被「林太太」這三個字扎了心,不如叫「林妹妹」才像話,最好有春秋這麼好看體己的男孩,才可以相配唱一折戲。對,林楚池的確如父如兄,池子里的太湖石般沉穩,做他妹妹倒是合適,可惜,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只好矢口否認,「我還沒有成為『林太太』,你這麼著急把我往他身邊推?」

歸春秋還是那副不知愁的甜蜜面孔,「林太太冰雪聰明,你留下來,我們才有生意做嘛。」

單線程思維,或許是故意裝傻,沒法跟他解釋,似是而非的打情罵俏,做過的也當忘了,這張漂亮的嘴裏送出來的話,總是這麼勾引人。她正色道,「那我要看訂婚戒指,你有什麼好推薦?」一邊看他臉上的神情,有沒有風吹草動。

歸春秋皺起眉頭,短暫想了一秒,「店裡的款式怕你都覺得俗,不如我思考一下畫些草圖,你再來挑?」

還沒等到她去挑,林楚池就已經提前攤牌了,晚上開車載她一路向西,去了要用一年才能訂上的太空餐廳,這個廢棄的航天訓練基地被某二代承包下來改作餐廳,一直對外界保密,只有預訂上的客人才知道它的具體位置。坐在楚池的積架電動車裡,她透過天窗望向天際,白日剛吹過大風,夜晚的星星高遠明朗,她的心微微顫動。林楚池是執着專情的處女座,今夜他的心意,就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顆角宿一,甯鶴不用想就知道他要求婚了,只是這句話來得太急,她還沒來得及去珠寶店跟春秋告別。

她只想要她喜歡的,哪怕就挑這一次,可惜林楚池連這個機會也不給。

兩人坐在失重包間里,被綁帶束在椅子上,而椅子被有限的鏈條拴在地上,兩人面對面坐着有些滑稽,耳邊傳來熟悉的《寶玉夜探》,她有些驚訝,直截了當開口,「哥,有什麼事情要對我說?」

他費力地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盒子,看到盒子的一剎那,她抽一口冷氣,錯不了,這肯定是歸春秋做的戒指。他知道了。

這就有了開頭那一幕。

她拒絕了他的求婚,又好言相勸一番,楚池臉上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似乎未流露出半點嫉妒之意,「怎麼啦?想什麼呢?吃朗姆冰激凌嗎?」

他肯定知道了歸春秋,他怎麼沒問她?她了解楚池,他不是出陰招的人,在兩人的感情中他向來步履分明,他的每一步棋,她都清楚得很。當年他們在倫敦跨年,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會在《神秘博士》主題曲響起來的時候告白。

當音樂響起,她激動地跳着衝著楚池嗷嗷叫,他笑着從懷裡變出兩隻神秘博士運動手環,一隻套在她手上,另一隻套在自己手上,在一幫喝多了的英國人中,對她嚷道,「Let me be your doctor !(讓我成為你的博士吧!) 」她向他拋出那句貫穿了幾十年的經典台詞,「Doctor who? (哪個博士?) 」

他咧開嘴,牙齒在黑暗中閃閃發光,「Doctor who is going to marry you.(將來要娶你的那個博士。)」

警報一樣的音樂詭艷扭曲,從倫敦眼中噴出來的煙花天真短暫,她低下頭就着黃綠閃光看着那個塑料手環 ,手環上畫著進攻的怪物Dalek,它們叫囂着「Exterminate! (消滅!)」「Exterminate! (消滅!)」,那時她就知道,楚池是什麼樣的人了,他是解救處女的屠龍騎士,絕對自信,步伐彌堅,當她是遊樂場里誘人的商品,想用一個手環,就把她套牢。但又挑不出毛病,丈夫不就是妻子喜歡什麼,他就買來什麼?

但這次他過分了。

「不,不吃,楚池,朗姆酒放得太多了,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嗎?」

「那就喝點熱水吧,你是不是不舒服?」林楚池有些閃躲,「我叫服務員。」

「是不是一開始,我們就沉醉在了那種不合適的錯覺中?小溪調的莫吉托放多了朗姆酒,導致我對你產生了不應該有的依賴……」

「你是不是有些發燒了?」他還是像往常一樣伸手貼上她的額頭,她把他的手拂走,「別裝了,我們面對現實吧。」她知道,只有逼他,他才能說出實話。

「別這樣,甯鶴,別這樣。」他握住她的手,手心裏出了汗,手指一直在抖。

「我不想再吃與朗姆有關的一切,我已經醉了太久,我們不合適,我們不能結婚,現在不能,以後也不能。」

「哼……」他鬆開她的手,終於冷冷地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愛上了別人。」

她也笑,也不再忍着哭,眼淚撲簌簌掉,舉起手來擺弄那個戒指,「看樣子你知道了,不如你說說看。」

「編號Si 916,歸春秋。」他在空中的顯示屏里調出一段錄像,那是歸春秋眼中的她,一顰一笑,飽含深情。

「你從未用那種眼神看過我。」他咬牙切齒地看着顯示屏里的王甯鶴,聲音像被撕裂的鵲橋。

「你自作自受。」 她不斷地扯着納米布,把眼淚甩出眼眶。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楚池,你真是漏洞百出。我從未告訴他我喜歡什麼,每次進店時恰好會聽到店裡在放,或是他在哼我當日播放了許多次的歌曲,這難道都是巧合?長相完美,精通粵語、崑曲和評彈,普通話又沒有一點口音,一個普通人如果那麼完美會甘於做珠寶設計師?況且他的手那麼柔軟,一點繭子也沒有,根本就不像是會打磨珠寶的手;他的家在廣東佛山,而你家的仿生人製造廠不就在那兒?」

「你繼續。」 林楚池彷彿有了讚許的意思。

「最致命的一點,楚池,是你把這個『蘇州白』開業的消息告訴我的,你知道我愛珠寶,希望我可以時常去散心,別在家裡悶壞了。一個正常男人怎麼會放心他的女朋友天天幽會另一個漂亮男人,哪怕那人是同志。」

「你還不明白嗎?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你不是為了我,你是為了留住我。你太了解我了,你知道我喜歡什麼,就拿出什麼來留住我,正因為此,我才感到害怕。」 她的睫毛微微抖動,眼妝花了些,仍舊看着那枚戒指,真正撕破臉,還是難過。

「我知道你喜歡漂亮的臉,我知道你想回蘇州,我知道你喜歡評彈,我知道你喜歡港片,我知道你喜歡跨年煙火,哪怕這些我都沒有,我都不喜歡,可我也要努力試着去喜歡,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想留住你,我想和你有話說。可是我內心深處知道我沒法去整成你喜歡的樣子,我也沒法喜歡上你喜歡的事物,年紀越來越大,我就越來越難假裝,但是我怕因此徹底失去你,更怕會出現一個符合你口味的人把你帶走,那我想不如我自己去造一個完美的人來陪着你,這樣你就不會注目於他人,這就是我費盡心思研發那個仿生人的原因……」 他把眼淚從她的眼眶中拿下來,它們粘在指尖,讓他想到童年渴望得到的玻璃球。

「要是這樣也就罷了,楚池,你為什麼還要給他安上生殖器?一個服務型仿生人為什麼會有性功能?難道這點你也做不到?」她笑笑,「你是不是特別想知道我怎麼知道的?算了,我的一舉一動,都活在你的監視下,你肯定明白。」

「這是我的完美主義,我不能做出一個太監,尤其是我覺得他是我的衍生品……請你原諒我,甯鶴,你原諒我。」

「不,我不會原諒你。」王甯鶴不看他,松鼠指甲划過籠子的叮噹聲似乎就在耳邊,「你的自私和欺騙毀了我對愛的想像。你對我的愛已經開始衰退,還妄想用一個仿生人來拴住我,你竟然還琢磨着讓我原諒你?」

「那是因為我覺得,歸春秋就是我啊!他用我的編程和設計去和你對話,我用我力所能及的一切給你所需要的,這難道也有錯嗎?我甚至都可以向你保證,咱們結了婚以後一切照舊,你甚至可以把他帶到家裡來……」

「別逗了,你是你,他是他,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歸春秋既然是仿生人,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不然你也不會吃醋。這件事讓我發覺,無論怎樣,你我早晚也是要分開的,這個仿生人壞了,還會有下一個,我們的感情,不是技術可以解決的。」她緩緩地點了一根煙,「我明天就回蘇州去,不必送。」

「甯鶴,那我把他銷毀好不好,你忘掉他,只有我們,好不好?你想談多久的戀愛都可以,我絕對不再逼你結婚。」

「可我已經愛上他了,我背叛了你。」她凌厲地掃過他的臉。

「不,這不是背叛,他就是我,他就好像是我戀愛的短板,我的愛情義肢,我所不能擁有的那一面,我創造出來了他,他就是我,你愛他,就是愛我。」

「不對,弗蘭肯斯坦創造出那個怪物,他會承認那個怪物是他嗎?歸春秋就像蓮藕做的哪吒,不可能會是你。我愛上他,就代表我愛的是你無法擁有的部分,或許我一直都沒有……」

「別說了,我不想聽。」林楚池虛弱地笑笑,隨即恢復了中年商人常有的麻木表情,鈍痛隱於皮下,他覺得自己真像一個執行完任務的機械人,關上電源,遁入虛空。他軟軟地移到她身邊,悄悄地握上她冰涼的手指,「我們要壺熱薑母茶,給你驅寒,好不好?」

她沉默地啜飲着薑母茶,房間漸漸暗下來,頭頂是坐標相對應的模擬星座點,眼角餘光看見他的臉上閃動着瑩藍的星光,看不清表情,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酸澀泛上舌尖,「你知道,仿生人是不會擁有自主意識的,他對你的千般好,不都是我對你的心意嗎?」

「我能聽到你的心跳聲,你的脈搏終於加速了。」她咬咬嘴唇,「林楚池,你真傻。」

第二天她被北風吵醒,聞到枕頭上熟悉的薰衣草味,心裏突然生出留戀,轉眼看見楚池站在床邊,似愁非愁,「什麼時候回來?」

「不回來了。」她站起身來,緩緩踱到籠子邊,「戒指留給你,松鼠我帶走了。」

林楚池沒有說話,跟在她後面看着她仔細地梳妝打扮。

「你穿這件最好看,咱們第一次見面你穿的湖藍色絲綢襯衫。」他舉着襯衫,不甘心地看着她,最後再穿一次吧,就算是為了我。

她笑了笑,拿過來隨手套上,他一顆一顆紐扣地幫她系好,抬起頭來,深望她一眼,他的指尖有些粗糙,滑過她肚皮,有些刺痛。

他們隨意吃了早點,豆漿油條鹹菜。等到她收拾妥當,把松鼠裝進手袋裡推門而出的時候,發現歸春秋正站在門口,目光有些失焦,兩人呆望了對方半晌,反倒是春秋的眼裡,最先滾出淚水。

松鼠在手袋裡咕咕地鬧。

「從哪兒弄的水蒸氣?裝得還挺像?」她心裏複雜,林楚池就站在身後不遠處,沉靜地看着。

「非如此不可嗎?」春秋張開玫瑰花瓣般紅潤的嘴,一滴眼淚剛好乾在唇邊。

「非如此不可!」

她推開他就往電梯走,松鼠已經開始嗑包了,它憋得不耐煩了。

「那我也去,你等我!」

沒聽清是誰說的,電梯門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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