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姓葛的木匠,這人常年在外面耍手藝,妻子譚氏在家與當庄的一個浪蕩公子通姦。
一來二去,木匠知道了這碼事兒,氣得火冒三丈。時間長了,木匠打定主意把自己的老婆和那個浪蕩公子當場抓住,將他倆一頓斧子劈了解解恨,然後遠走高飛。
這一天,葛木匠吃完早飯,對譚氏說:「我今天要出去做活,兩個月以後才能回來,里里外外的事情,你要多操點心。」說完,背起工具箱子就走了。
走出七八里地,來到一個小樹林子,葛木匠把箱子放到一塊大石頭上,兩隻手抱着腦袋,坐在一個木墩子上。
他心裏不住地想着往事,越想越覺得譚氏對不起他,越想也就越來火。只見他滿臉殺氣,樣子很可怕。
他打算先把浪蕩公子一斧子劈了,然後薅住譚氏的頭髮,問問她的心,叫她說說死得屈不屈,只要她說「不屈」,就照她的脖子後面利利索索地一斧子,然後把她首飾匣子里的幾個錢取出來,乘夜一跑,到外面去做流浪漢,再也不成家了,混死拉倒。
葛木匠正苦苦地想着心事,忽聽一陣腳步聲,一位白髮老人從小山後面走過來。老者走到葛木匠面前,開言問道:「這位老弟,你這是要到什麼地方去呀?」
葛木匠說:「我要到外地去做木匠活。」
老者聽了,哈哈大笑,說:「老弟,你連我也要矇騙嗎?」
葛木匠說:「我矇騙你什麼呢?」
老者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說:「咳,看你這腳印,你是從前面這個莊子走出來的;看你這臉色,你是心懷怨恨;看你這家什斗子上着鎖,可有一把斧子留在斗子外面,我可以斷定你是想等到太陽落山,偷偷地摸回屯子,拿別人的性命,來出心中的火氣,然後再溜之大吉。」
葛木匠聽了老者這些話,不由得猛吃一驚,再細看老者一眼,見他目光透亮,神氣非凡,料他也不是個平常之人,就流着眼淚將自己的不幸遭遇對他全說了出來,並發誓要在今晚報仇雪恨。
老者聽了,長出一口氣,說道:「自古以來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既然無義之人不顧丈夫臉面,你又何必一定要把她放在眼裡呢?趁此之時,把個賤人一腳踢開,也就是了。你跟這種人弄個魚死網破,算得什麼英雄好漢呢?」
葛木匠聽罷老者的一番指教,頓時感到心明眼亮,便連忙給老者叩頭,求他指給一條光明大道。老者微微一笑,說:「路要靠自己走,光靠別人指怎麼行呢!不過,你要真能信得過我,我倒可以送給你幾句話。」說著,老者領着葛木匠來到一個樹木琅琳的山溝里,拐彎抹角地進了一個小草屋。
老者詳細地問過了葛木匠的身世,又問過他下步是怎麼個打算,然後,提起筆來,在一張紙上寫了八句詩:
古往今來幾度秋,
心無遠慮有近憂。
船到江心快攏岸,
捨得銀兩付水流;
又配江東劉氏女,
正與小人結冤讎。
一斗高粱三千米,
麻油蓋頂莫洗頭。
葛木匠把這張紙捧在手裡,看了老半天,字雖然沒有幾個不認識的,卻弄不懂這裡的意思,便求老者給他講一講。老者說:「我也講不清楚。不過,我可以相信,你是個聽得進良言的人。我不再多說一句話。」
葛木匠告別了老者,向正東走了十多里路,天已經黑了下來,便緊走慢走地趕到了一個村子,在一個小客店裡投了宿。吃過了晚飯,到店掌柜那裡,向他說明了自己路遇那位老者的經過,並把那張紙遞給了店掌柜,求他給講一講這幾句詩的意思。
店掌柜把這張紙接過去,看了多時,才嘆了口氣說:「你遇到的這個老頭,是個念大書的,這個人很有學問,外號叫八句詩,他時常送給行路人八句詩,他的詩沒法解釋,後來,人們都說他是個瘋人。也有人說他寫的詩全是仙人指路那樣的金玉之言,可惜從來沒人信,他才落得個瘋人的名聲。」
葛木匠聽了,深信這位老者是個神人,便讓店掌柜無論如何也得把這八句詩給他好好地講一講。店掌柜被他纏了多時,只得照自己的看法解釋起來;
「我書念得不多,說得不一定對。這詩的頭兩句,古往今來幾度秋,心無遠慮有近憂,是說自古至今,已經多少年都過去了,凡是只看眼下的一些事情,不去慮慮將來,那麼,他也就要遇上憂心的事了。
第三句和第四句,船到江心快攏岸,捨得銀兩付水流,是讓你做哈事都留個腳步,得理讓三分,別把事做絕,到節骨眼別心疼銀財。
第五句和第六句,又配紅東劉氏女,正與小人結冤讎,是說你前面休過妻,以後過了江,又在江東娶了劉氏為妻,不過,這一來,就有個小人在暗算你,意思是說,你要多加點小心。
第七句和第八句,一斗高粱三干米,麻油蓋頂別洗頭,是說你以後也還有受窮的時候,種地着了霜,高粱沒上成,米出得少,到了這一步,有人污了你的清白,你也不要去為自己爭理了,就象有人扣你一腦袋麻油,也別洗了。總起來說,這八句詩是讓你懂得人生在世,禍福無常,遇到什麼事情,要三思而行,有了三思,可以逢凶化吉,沒有這三思、也許會樂極生悲。」
葛木匠聽了店掌柜這一大篇解釋,很是感激,便把這些話牢牢地記在心裏。
第二天,葛木匠辭別了店掌柜,背着箱子繼續往東走,走了不過二十里路,便到了松花江邊,搭上一條客船,打算順水到下江去謀生。轉眼工夫,客船漂漂悠悠地上了江心正流,船家將帆篷掛了起來,這小船便象離弦的羽箭,向前方順流急駛而去。
葛木匠望着江水,猛然想起那位老者詩中的兩句話:「船到江心快攏岸,捨得銀兩付水流」。儘管店掌柜沒那麼講,八句詩里明明有這個話,要不照辦,說不定有什麼災難。
再說,人家好心好意囑附一回,怎麼可以不聽呢!事不宜遲,葛木匠連忙向船家招手喊道:「船爺,快把船開到東岸去!」船家聽了,不耐煩地答到:「我這是跑下江的船,能隨便攏岸嗎?你要想上江東去,為什麼不坐渡口船呢?」
葛木匠說:「我多給你錢。」說著,把一個銀元寶扔了過去。船家見了銀子,就掉過船頭,向東岸開去。
船上的幾十個乘客一看,都炸了,他們都說有要緊事,急着趕路說啥也不讓船家攏岸。葛木匠一看這情景,心裏說,這真是到了「捨得銀兩付水流」的時候了,便對眾位乘客說:「大家不要着急,我這有銀子。」說著,他就打開了工具箱子,把幾十兩銀子全拿出來了,稀里嘩啦,都給了大夥。
人們平空得了銀子,也不說有什麼着忙的事情了,七手八腳地幫着船家划船,不大工夫,小船就靠了岸。
就在這時候,忽然間起了一陣狂風,江心上正行駛的幾條小船,全都被風刮翻了,好多人喪了命。只有剛剛靠岸的這條小船上十幾個人免遭此難。大家忽拉拉把葛木匠圍了起來,真心實意地感謝他的救命恩情,幾十兩銀子又都歸還了他。
葛木匠到了江東,輾轉南北兩個多月,也沒有找到用主,心裏不免有些着急。這一天,他來到一個大戶人家門前,坐在一棵大柳樹底下歇蔭涼。
只見院里走出個人來,這個人六十上下,長得肥大魁悟,身穿長袍,手裡拄着拐棍兒,搭眼一看,這人挺和善。
說話間,這人來到柳樹底下,見有個外鄉人坐在樹下,又見他身邊放着工具箱子,就開口問道:「這位先生,你莫是魯班弟子?」
葛木匠連忙施禮,倒退兩步,才來回話:「學徒剛拿錛斧不成手藝,抱歉抱款!敢間大人貴姓?」
「姓劉,你貴姓?」
「姓葛。」
閑話敘過,老人說他想做一張八仙桌子,便將葛木匠請到房中。吃過中午飯,東家將木料指給他,說明了尺寸,葛木匠便忙了起來,僅用了一個下午的工夫,八仙桌子便做成了,用青油一抹,往地上一放,完事了。葛木匠洗完手,向東家告了辭,準備上路再奔他鄉。
劉東家卻一把將他拉住,滿心歡喜地說:「別著忙,我讓你做一張八仙桌子,只不過是要試試你的手藝高低。現在明白了,你手藝不凡。我還有不少活計呢,夠你做一年了。」
原來這位劉東家,是秀才出身,家大業大,遠近聞名。他計劃修建一座新房,方圓幾十里的木匠,他都試過了,手藝全不行。今天一看葛木匠做的這個八仙桌子,他才真地滿意了。當下,他就打定了主意,把這座新房的木工活計全盤交給葛木匠。
一年之後,新房蓋上了,劉東家非常滿意。活計完了,葛木匠便把工具收起,準備告辭。他未曾想到,東家早把他里里外外看得明明白白,正想把女兒許配給他呢!
不必細說,葛木匠已經成了劉東家的賢婿,結婚之後,小倆口感情很好。葛木匠做起活來更有勁了。
這一天夜裡,葛木匠在家裡貪黑做活兒,他正蹲在地上砍木頭,忽然間,燈碗子被大花貓碰撒了,從櫃蓋上滾下來,正好落在他的頭上。妻子連忙點上另一盞燈,端過來一看,只見丈夫頭上全是麻油,就轉身打過一盆水,要給丈夫洗洗頭。
這工夫,葛木匠忽啦一下子想起了當初那位老者告訴他的話:「麻油蓋頂別洗頭。」又一聯想過江免死那回事,就一把推開妻子,說:「不能洗,就這麼帶着。」妻子以為他這是耍小孩子脾氣,就好言相勸,要替他乾淨點洗着,葛木匠卻說哈也不讓她洗。
當天晚上,葛木匠睡在夢中,發覺有人用手在他頭上摸了兩把,他還沒有完全醒過來,猛聽得妻子一聲慘叫,葛木匠當即被嚇昏過去了。
待他醒過來一看,妻子被殺了,炕上地下全是血。他緊忙把岳父岳母等人喊來,人們打着燈籠四處搜尋,兇手早已經跑遠了。
老秀才向縣府里報個案,縣官便將葛木匠傳出審訊。葛木匠一頓嚎陶大哭,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縣官慢慢地勸解一番,讓他把自從到劉家以來的全部經過都細說一遍,當他說到撒了油燈這件事的時候,引起了縣官的注意。
縣官追根問底,葛木匠便把當被那位老者所寫的八句詩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縣官把這幾句話都作了記錄,並仔細地研究起來。縣官着重地分析「一斗高粱三升米,麻油蓋頂莫洗頭」這兩句話。
他心裏琢磨着,一斗高粱,三升米,這自然是糧食質量不好,很可能是霜來得早,糧食沒上成,所以出米不多。於是,他開口問:
「你認識姓米的嗎?」
「不認識。」
「你認識姓梁的嗎?」
「不認識。」
「你認識夏早雙嗎?」
「不認識。」
縣官東問一頭,西問一頭,也沒問出個啥頭緒來,就宣布打鼓退堂。第二天升堂,縣官又讓葛木匠把全屯子人家都姓啥,挨門逐戶報說一遍。當葛木匠點到老康家的時候,縣官突然問道:「姓康的家裡有個老七嗎?」
「有。」
「好極了!」
縣官差人將康七押上大堂,啥勁沒費,康七就招認了殺人之罪。原來,原七這人,不務正業,遊手好閒,凈幹些偷驢盜馬之類的缺德事。他見劉秀才的女兒長得好,便暗暗地託了媒人,準備為他到劉府去提親。沒料到這工夫來了個葛木匠。葛木匠做了劉家的女婿,康七懷恨在心。
那天晚上,他本想暗害葛木匠,下一步再托媒人去劉家提親成全他的美事。做案的時候,他用手一摸,覺得滑溜溜的,以為那是女人梳的油頭,就沒在這人身上下手,而舉起菜刀砍了另一個。結果頭帶油的是葛木匠,被砍死的卻是他的妻子。
人證物證都已取到,康七被叛斬了。
劉秀才見葛木匠人品不錯,又有一身好手藝,便又為他另娶了娘婦。葛木匠從此便成了劉秀才夫婦的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