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在失去以後才想再擁有
高中同學聚會的那個晚上,他醉醺醺地對我說:「你要是沒有男朋友,那該多好。」
我撇過臉去,「周嘉勵,這話你現在說,已經晚了。」
他拽住我的衣袖,不要我走。
「一個機會……最後一次機會也沒有了嗎?」
許多同學紛紛側頭來看。
曾經C中萬眾矚目的男神周嘉勵,怎麼會這樣低三下四地哀求着。
他抱住我,用力把我拉到他的懷裡,拿出手機舉到我的面前,慌張地上下滑動着。
「何夏,你看啊,我和她根本沒有聯繫了,我早就把她拉黑了。你說,你還想讓我刪除誰,我都聽你的。
「我可以沒有任何人,但是,求你,別離開我……」
周嘉勵的頭伏在我的肩頸上,低聲喃喃着。好像怕一個晃神,我就會消失。
我只是用力推開他,冷淡地說:「對不起,回家晚了,我男朋友會擔心的。」
1
高考出成績的時候,我排在了全省前兩百名。就算去不了TOP2,剩下的學校也可以隨便挑。
周嘉勵給我打電話:「毛毛蟲,考得怎麼樣?」
毛毛蟲是他給我取的外號,因為我做起題來蓬頭垢面、六親不認,沒有洗過的頭髮都炸了起來。
「還行。」
「多虧你給我補習,這次我要是報C市的學校,估計能上一個211。」
「嗯。」
很多人都不理解,那一年我為什麼要報了一個家門口的大學,沒去北京或者上海。
我高二那一年,周嘉勵搬到了我家隔壁。他敲開我家門,很有禮貌地遞過來一盒餅乾,自我介紹說:「你好,我叫周嘉勵。聽說你也是C中的學生,以後我們可以一起上學。」
他長得那麼帥。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
這大概就是一見鍾情吧。
周嘉勵是校籃球隊中鋒,185的身高,英俊帥氣。在C中,他有無數的迷妹,每當他投出一個漂亮的三分弧線球,總會在場下爆出不小的尖叫聲。
有太多女生給他遞情書了。
他懶得應對,直接叫我去:「毛蟲,幫我把情書收一下。如果有長得好看的女生就記下名字和班級,不好看得直接扔到垃圾桶。」
我很討厭毛蟲這個稱呼,屢次向他抗議。
他只是笑一笑,在我額頭彈一下,「毛蟲多可愛啊,怎麼能討厭蟲蟲。」
好吧,我臉又紅了。
他說可以就可以。
因為總是幫助周嘉勵收情書,我在C中周嘉勵迷妹群里引起了一陣不小的公憤。有的女生把我堵在廁所里,說:「你算什麼東西,仗着你和周嘉勵住得近,以為他就會多看你一眼了?」
C中旁邊是一所職高,一個留着短頭髮的社會學姐,因為沒法直接進到我們學校跟周嘉勵表白,所以乾脆把我攔在校門口,趾高氣揚地問我:「你把我的情書都送到哪裡去了?」
天地良心,這些人的情書周嘉勵看都不會看。
她把我書包里的東西都倒出來,所有的筆記、作業都撕爛,然後從斜挎包里拿出保溫杯,滾燙的熱水從我的頭上澆了下去。
「賤人,叫你再敢亂勾搭。」
第二天,我和周嘉勵一起去學校。他戳着我紅腫起來的臉頰問:「毛蟲,怎麼感覺今天你的臉都大了一圈?」
我不敢把實話告訴他。我怕那個女生報復我。
「噢,洗頭熱水開得太大了。」
他哈哈大笑,像是聽見什麼有趣的事情。
流言蜚語滿天飛。
甚至有迷妹跑到周嘉勵面前去,大張旗鼓地問他和我是什麼關係。
周嘉勵眯起眼睛,戲謔地說:「何夏啊,不行不行,我可不喜歡書獃子。」
於是我在迷妹群里變成了一個笑話。
「看啊,就是那個人,上趕着往周嘉勵身上貼。」
「真是賤不賤吶。」
高三那一年,周嘉勵戀愛了。
他的女朋友叫林冉,是文科班班花,藝術生,主修舞蹈,高挑動人,和他站在一起極為搭配。
周嘉勵和我說:「毛蟲,以前我和我女朋友傳小紙條的時候,真謝謝你幫我擋了那麼多爛桃花。」
我才知道他早就和林冉眉目傳情了,只是拿我當擋箭牌。
我覺得我也太可憐了。
周嘉勵和林冉在一起後成績飛速下降。
林冉是藝術生,對專業課要求不高。她想去北京學表演,周嘉勵不想和她分開。
但現實是,北京的學校分數都不低。
周嘉勵拜託我:「毛蟲,幫我補習唄。反正你成績好,怎麼都能上清華北大的。」
我真的很想拒絕他。
他從來沒有為我考慮過一件事情。
但是我卻說不出口。
2
後來高考出成績,發揮失常的反倒是林冉。
周嘉勵找到她,說沒有關係,只要兩個人留在一個城市,不論怎樣都好。
可是林冉最後選擇了出國。
她辦妥了所有手續,通知了周圍所有的朋友,卻獨獨瞞住了周嘉勵。
要出國的前一晚上,周嘉勵才知道。他騎着那輛載着林冉繞着校園飛跑過無數次的單車衝到了林冉家的樓下,大喊着她的名字。
卻沒有等到她一個解釋。
後半夜,周嘉勵把我從家裡叫出來,他眼睛通紅,慘兮兮地告訴我:「毛蟲,我失戀了。」
「你要陪我去喝一杯。」
我有輕微酒精過敏,所以從來滴酒不沾。
但那一晚周嘉勵看起來太可憐了,他不停地回憶和林冉的戀愛時光,然後灌下滿滿一大杯啤酒。
「毛蟲,你怎麼不喝,你是不是也討厭我、也要離開我?」
我只好陪着他,一杯又一杯,喉嚨作痛,像是發燒。
最後周嘉勵沒事,我在飯館的馬桶上吐得翻江倒海、一塌糊塗。
我和周嘉勵都去了c大。
他讀的土木,我讀的c大王牌計算機。
唐駿打電話問我情況,他驚訝我竟然去了c大。我是我們學校理科第一名,他是理科第二名。
高中那幾年的各種摸底考試,我倆沒少暗地裏面較勁。
以他的成績,可以去一個清北的冷門專業。但他選擇了北航的天文學。
我說:「行啊,沒想到你還有航天報國之夢。」
唐駿沉默了很久,最後什麼也沒說。
大學裏面,單身的周嘉勵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頭號男神。
我又恢復了他的女保鏢的身份。
他是院系籃球隊隊長,在校籃球隊比賽的時候,慕名而來的女生太多,他不喜歡場外的尖叫聲。我舉着大牌子把女生往外面攔,扯着嗓子喊:「安靜點!安靜點!」
或者有女孩半夜找他表白,他不想下去,緊急 call 我來他宿舍樓下處理情況。
幸虧大學的輿論環境比高中好得多,我沒有再遇見過那樣嚴重的校園暴力。
最多在論壇里被人嘲笑一句--「周嘉勵的狗皮膏藥,笑死。」
大二那一年暑假,周嘉勵叫我下來吃燒烤。
夏天的蒼蠅館子人來人往,老闆忙得不可開交。
這次我不敢再喝啤酒,要了一瓶雪碧慢慢地飲着。
周嘉勵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他自己要了兩瓶啤酒,眼睛低垂着,「毛蟲,我們在一起吧。」
「嗯?」我沒有聽明白。
「反正你喜歡我。」
是啊,我喜歡周嘉勵,人盡皆知的秘密。
他說:「林冉不會回來了。」
周嘉勵把我當做了林冉的替身,一個可以隨時聽他傾吐往事的垃圾桶。
如果我稍微有點自尊,稍微珍惜一點我自己的話,我應該義正言辭地拒絕他。
可是我沒有。
我的心跳得慌亂。我說:「好啊。」
3
畢詩詩是我的室友,也是我在C大為數不多可以交心的一個好朋友。
她家境殷實,第一次聽說我和周嘉勵交往時,高興得把我抱住,說要帶我去奢侈品店裏面買兩個包包慶祝一下。
可是沒過幾天,她的態度就從激動轉為了平淡,再到同情。
雖然表面上是周嘉勵向我表白,但實際行動上卻好像我在倒追周嘉勵。
周嘉勵生氣了,我要哄他。
周嘉勵期末考試,我要幫他補習公共課。
周嘉勵代表校隊參加籃球比賽,我要熬夜幫他製作宣傳網頁和應援動畫。
籃球隊的其他幾個隊員張羅着幫我買禮物,說我是最不可缺少的一個編外隊員。
周嘉勵只是摸了摸我的腦袋,笑着說:「毛蟲真是好樣的。」
像是表揚一隻聽話的寵物。
我知道周嘉勵放不下林冉。
而我,需要的是做一個合格的替身。
我開始模仿林冉的穿衣風格,拜託畢詩詩陪我去商場專櫃買最新款的裙子。
我學着留起長發,學着化妝,學着戴上首飾。
我本來長得就好看,認真收拾之後,也有男生開始來向我表白。
但無一例外,他們聽說我的男朋友是周嘉勵之後,都默默地知難而退。
大三那一年暑假,恰好趕上了我們高中一百年校慶。
遍布各地的校友紛紛回來,就算實在有事的,往往也會拍一個視頻。
算是聊表心意。
周嘉勵對這場校慶期待了好久。
他把臨近三天的事情都推掉了。
我知道他不是期待校慶。
他是希望林冉可以回來。
但是他又一次失望了。
就像高考結束的那一個暑假,他在林冉家的樓下徘徊不去時一樣。
我們班晚上聚餐,唐駿坐在我旁邊。
他說:「何夏,聽說你和周嘉勵在一起了。」
「嗯。」
我偷偷看了一眼,周嘉勵正被許多同學圍住,根本無暇顧及我。
唐駿喝了一杯酒,「恭喜你啊。」
我不想討論這個話題,轉而問他:「說說你吧,為什麼學天文學。」
「因為……」他的目光像是在回憶一件很遙遠的事情,「有個女孩和我說過,她很喜歡星星呢。」
「嗨,唐學霸和我女朋友說什麼呢。」
周嘉勵突然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捏了捏我。
我嚇一跳,回頭看他。
他臉色潮紅,像是喝醉了。頭低下,嘴唇輕輕撫過我的臉頰,好像不經意一般地把我拉到他的身旁。
「毛蟲,背着男朋友跟別的男生說話是不對的哦。」
他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叫我女朋友。
許多同學紛紛側過頭來看。
天,我不知所措地推了一下他。「你喝多了。」
「是嗎?」
周嘉勵低頭吻上我的唇,「才沒有。」
4
這是我和周嘉勵的第一次接吻。
但是他第二天就把這件事情忘掉了。
我旁敲側擊地問他,他笑嘻嘻地看我:「咦,毛蟲你竟然占我便宜。」
我們倆沒空吵架,也沒多少時間膩在一起。
因為大四轟轟烈烈的畢業季就要來了。
舍友們每天都早出晚歸,只有畢詩詩這個富二代還弔兒郎當地在宿舍看着時裝雜誌。
「真是羨慕你家裡有礦啊。」
我們都這樣感嘆。
深圳的一家大廠來我們學校舉辦宣講會。
整個院系去了一半人,畢詩詩拉着我一塊去看熱鬧。
「你什麼時候對找工作這麼上心了?」我好奇地看她。
她打着遊戲手也沒停一下,「可以抽遊戲周邊哎拜託。」
後來那家大廠整個學校只要了三個人。
我是其中之一。
輔導員找我談話,說我放棄了保研機會,面對這樣的工作機遇,希望我可以好好把握。
我知道輔導員是為我好。
可是工作地點是在深圳。
周嘉勵在操場打籃球,他投進一個好看的三分球。
然後跑下來接過我遞給他的礦泉水,揉了揉我的頭髮,眯起眼睛問我:「毛蟲想去深圳嗎?」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半晌,我搖了搖頭。
他笑了笑,回頭接過隊友的傳球,又是一個好看的得分上籃。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問過我喜不喜歡那個工作。
5
周嘉勵的家人很喜歡我。
大學畢業後,我們訂了婚,拍了婚紗照。
婚禮請柬是我親自設計的,上面畫了我和他的卡通小人像。牽着手,中間一個大大的心心。
我以為我和周嘉勵會和這兩個卡通人物一樣,就算他對我沒有多麼熱烈的感情,但我們會一直這樣牽着手,永遠永遠地走下去。
我把婚禮請柬發給了我所有的朋友。
然後在婚禮開始前的一個禮拜,周嘉勵約我出來見面。
他開門見山地說:「何夏,林冉她回國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那一刻,我只是很平靜地看着他。
他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雙手撐住自己的額頭,嗓音沙啞:「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打電話給我,說要和我見一面,說她想我了,說想和我重新開始。」
「何夏,你知道的,林冉她對我意味着什麼,我不能拒絕她。她哭得那麼厲害,你要體諒她。」
我苦笑一聲。
「周嘉勵,誰來體諒我呢。」
「我付出的青春,誰來給我補償呢。」
我把自己整整在屋子裡關了一個禮拜。
每天只吃泡麵和礦泉水。
我沒想到我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過。
也許因為過去,我為周嘉勵流過的淚已經太多了,面對這樣的傷害,我的心都好像變成一塊石頭一般的堅硬。
我翻出和周嘉勵一起拍過的婚紗照,我們在西式的洋房下擁抱,牽着手漫步在海邊,在C大的教學樓下看着繁星一點點升起。
現在看來,多麼像一個笑話。
我把那本婚紗照扔到了垃圾桶。
周嘉勵,再見。
我感到如釋重負。
6
我換了一個新的手機號,然後開始重新在網上尋找工作。
我們專業社會需求量比較大,很快就有一個發展前景不錯的公司向我伸出了橄欖枝。
新興的互聯網科技公司。
我穿着得體的正裝敲開了辦公室的門,一個扎着馬尾辮的姑娘帶着我,「你是何夏吧,我帶你去見你的部門主管。我們是小公司,穿着可以隨意哦。」
我抬起頭,下一刻兩條眉毛深深皺起。
「唐駿?」
同樣一年畢業,唐駿居然已經成為了我的領導,真是造化弄人。
他說他大學就已經在這裡實習,因為表現比較好,所以被直接留用。
再加上解決了一個什麼技術難題,最後就被提拔成了最年輕的主管了。
我毫不客氣地喝着他桌子上的紅茶,問:「你不是學的天文學嘛,還是北航的,幹嘛不留在北京,回我們這個小城市?」
說出這句話我是有點心虛的,萬一唐駿想起高中的時候我騙他月考時間,害他物理考試遲到半個小時的烏龍故事,豈不是現在要給我穿小鞋。
他只是笑笑,然後說:「C市很好,有很多我懷念的人。」
所幸唐駿工作很靠譜。
下班晚了還要主動送我回家。
我們有時候會聊起高中同學的事情,但每次都心照不宣地避開周嘉勵。
走在路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唐駿問我:「何夏,你還記得嗎?天上最亮最顯眼的那個是獵戶座,北邊像勺子一樣的是北斗七星,而在相反方向,排成W形狀的五顆星,就是仙后座了。」
我突然覺得這話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
很小的時候,去天文館,纏着天文館館長要他把天上的每一個星座都講給我聽。
館長摸了摸我的頭,笑着說:「小朋友,你喜歡看星星嗎?記得,獵戶座是天上最亮眼的那顆……」
唐駿說:「那個館長,是我爸爸。」
「當時,我躲在他的身後,想,如果那個女孩來問我的話,我一定要把天上所有的星星都認清,告訴她每一顆星星的故事。」
我的心猛地跳動。
原來,我和唐駿那麼早就認識。
「何夏,你就是我的星星啊。」
7
因為要宣傳公司的最新產品,我作為臨時策劃,絞盡腦汁地想怎麼發廣告。
朋友圈一條一條往下滑,突然看到周嘉勵的動態。
短短的兩行字:
——我是個傻*。這麼多年都沒有發現,自己愛的是誰。
「傻*。」我默默地跟着罵,「矯情。」
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竟然沒有刪除周嘉勵的聯繫方式。
微信、微博,所有的社交軟件全部拉黑。
做完這一切,我感覺自己的世界都清凈了。
唐駿依舊把我送回了樓下。
自從那一天關於小時候天文館的聊天結束後,我一瞬間感覺和他的關係拉近了許多。
我回頭向他招招手,說:「我先走啦。」
剛踏進陰暗的樓道,突然一個人抓住我的手腕。
我差點驚呼出聲。
暗淡的光照在他的臉上。
是周嘉勵。
他像是瘦了許多,原本就高挺的鼻樑襯着凹陷下去的眼眶,唇邊一絲青青的胡茬。
他念我的名字,「何夏。你在躲我」
我用力要把手抽出來,卻被他抓住不放。
「你這個瘋子,」我罵他,「把我的手鬆開。」
「不要,」他的語氣竟然帶着一絲祈求,「你不準走。你換了新的手機號,拉黑了我所有的聯繫方式,何夏,你要跑到哪裡去?」
我奇怪地看着他。
「周嘉勵,沒有搞錯的話,我們已經分手了吧?」
他拚命地搖頭。
突然一個用力,把我擁到他的懷裡。他低着頭,蹭着我的耳朵,「毛蟲,以前是我犯渾,你原諒我,好不好?」
不是要我體諒林冉,就是要我原諒周嘉勵。
我不是濟世的耶穌。
我只覺得噁心。
我狠狠地推開他。
周嘉勵像一堵牆一樣站在狹窄的過道里。
我沒有辦法擠過他回家。
只好背過身向外走。
他在後面喊:「何夏,我從來沒有說過分手這兩個字。你又沒有男朋友,我們為什麼不能重新開始?」
笑話。
唐駿站在路燈下。
他見我的房間遲遲沒有亮起燈光,一直沒有回去。
此時看我出現,便幾步走了上來。
也許是一瞬間的熱血上涌。
我抓住唐駿的胳膊,回頭冷淡地對周嘉勵說:「不好意思,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8
周嘉勵猛地一拳向唐駿的臉上揮去。
我錯愕地愣在原地。
他原本就是籃球隊的,體格高壯,很快就撲在了唐駿身上,一拳一拳,好像用盡了自己的力氣。
「靠,老子的女朋友你也敢動,唐駿你不想活了。」
唐駿很快反應過來。
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我驚叫一聲,拽住周嘉勵的手,可是他力氣太大,卻怎麼也拉不動。
無奈之下,我只好撲在唐駿的身上。
周嘉勵的拳停在半空。
"何夏,"他結結巴巴地說,「何夏,你在護着他?」
唐駿很快地站起來。
他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冷冷地看了一眼周嘉勵,「周嘉勵,有一句話你說錯了。何夏不是你女朋友,她是我的。」
我對周嘉勵說,如果他再糾纏唐駿,我就讓他一輩子見不到我。
大概他從來沒有見過我那麼認真的語氣,因此只是沉默地看着唐駿抓着我的手離開。
我把唐駿帶回了家裡。
他胳膊上、臉上有不少擦傷,得儘快處理。
我拿出棉簽,沾上碘酒,輕輕在唐駿的臉上擦拭。
他發出嘶的一聲。
我不好意思地道歉:「我今天腦子抽風了,小小地小小地利用了一下你。」
唐駿抓住我的手,直直地看進我的眼睛。「何夏,只是利用嗎?你可是親口說我是你的男朋友,不要反悔啊。」
他的手溫度炙熱。
手掌輕輕用力。
我突然想起高中他在課堂上解出一道難度係數極高的物理題,那時候也是這樣,如此自信、執着,不肯放棄。
我發現我竟無法拒絕這樣的唐駿。
當天已經太晚了,我就讓唐駿睡在了客房裡。
早上我看他還沒醒,便隨意扎了個丸子頭,披了件外衫,耷拉一雙拖鞋,下樓去買早飯。
剛下去,便看到周嘉勵坐在小區門口的台階上。
他一夜沒有回去。
一看到我,他立即跳起來,抓住我的胳膊,聲音顫抖地問:「何夏,你讓他在你房間待了一夜?」
我不想理他,緊了緊衣服,匆匆地向早點鋪子走去。
周嘉勵卻依然抓着我的手腕不鬆開。
他眼睛上有紅血絲,不知是因為在樓下坐了一夜,還是為了別的。
「你不說清楚,不能走。」
我狠狠把周嘉勵的手甩開,冷笑一聲,「周嘉勵,我們有關係嗎?你現在是在用什麼身份來質問我?」
從高中到現在,我的失望已經攢得夠多了。
周嘉勵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話沒有說出來。
9
我以為我上次對周嘉勵說過那樣的話,他就不會再來找我了。
沒想到我依然常常可以看到他。
有時候下了班,他便在路口等着我。
或者大早上的開着車在小區門口,說是送我去公司。
同一棟寫字樓上的女同事趴在窗戶上指指點點,還有人照了照片發到微博,感嘆,「哎,這個年頭只有長得帥的才能這麼浪漫了,什麼時候上天才能分配給我一個這樣的男朋友。」
我頭痛得要死。
虧得唐駿還安之若素。
他說:「隨他唄,反正你跑不了」。
我還是決定把事情好好攤開了和周嘉勵說一說。
我打電話約他在公司樓下咖啡館見面。
他愣了一下,很快說,「好,我準時到。」
聲音有一絲激動。
那天下午公司臨時有一個投資商到訪,老闆極為重視,所有人都加班加點準備會務材料。
我忙得焦頭爛額,等到會議終於結束,看了一眼鐘錶,發現離和周嘉勵約好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
我匆匆把接下來的工作和實習生交代了一下,披上外套就跑到樓下的咖啡店。
按照我對周嘉勵的了解,他有遲到的習慣,但等人絕對不會超過五分鐘。
推開咖啡店的門,我看見周嘉勵一個人坐在窗邊的桌子旁。
我心虛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難道他也剛來?
他抬起頭,眼睛露出亮晶晶的光。
「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怎麼會,臨時出了一點意外。」我尷尬地笑了笑,伸手去拿桌上的咖啡。
他忙攔住我,「別,已經涼了。」
侍者過來幫我續上一杯溫的,一邊和我說:「你男朋友真體貼啊,已經在這裡等你一個多小時了。」
周嘉勵低着眼睛解釋,「我得早點來,怕錯過你。」
我直視着周嘉勵的眼睛,不想和他兜圈子。
「周嘉勵,你這個樣子讓我很為難。你不是決定和林冉在一起了嗎?」
他緊緊地握住咖啡杯,指骨泛出青白的顏色。
「並不是的。當我和林冉重新聯繫後,才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高中那段記憶不過在我心中美化了。這麼多年,陪在我身邊的,是你啊。」
我嘆口氣,冷笑一聲。
「所以,你不過是希望有個人能一直陪在你身邊,對你好?」
周嘉勵慌張地抬起頭,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不耐煩地和他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直都是我跟在你身後,你何嘗轉過身來看看我,對我好過呢?」
他忙說:「那給我一個機會何夏,這次換我來追你,好嗎?」
我笑:「好啊,那請你拿出當年比追林冉努力二十倍的態度和力氣來,不然我會覺得你沒有誠意的哦。」
10
周嘉勵每天都會來我家樓下等我上班。
他手裡拿着一封信。
高中的時候他會和林冉在課堂傳紙條,周嘉勵說,當時的一句話,他現在願意變成一封長信還給我。
我覺得很無聊。
「周嘉勵,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沒必要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
我看都沒有看,還給他。
周嘉勵愣愣地怔在原地。
我快步走到車站去趕公交車
他疾步趕上來,抓住我的手。
「何夏,算我不懂。你教我該怎麼做,教我該怎麼挽回你,好不好?」
他眉眼低垂着,眼睛紅紅的,像一隻被主人遺棄的小獸。
後來他把那些信收好,一封一封地放到我家樓下的郵箱里。
周五的晚上,我收到周嘉勵的短訊:「何夏,周六可以來之微一趟嗎?」
之微是我們高中附近的一家酒吧,以前考完試,我們常常去那裡聚餐。
好好的一個周末,我本來不想去。
轉念一想,不知道他又會出什麼餿主意,還是答應他:「好。」
周嘉勵幾乎叫了所有的高中同學。
只除了林冉和唐駿。
他人緣一向很好,一呼百應。
我坐在角落,沒參與大家的狂歡。
酒吧前面一張大的投影儀。
周嘉勵站在前面。
屏幕上突然開始播放我們過去相處的點點滴滴。
一起拍過的合照,大四時的畢業照,偶爾無聊發作時的小視頻……還有始終沒有解決的婚紗照。
大部分同學都收到了當時我們發出去的結婚請柬,只是後來聽說發生了突發情況,婚禮被迫取消。
現在看到周嘉勵做出這樣的表示,都以為我們的婚禮要重新提上議程。
現場爆發出了陣陣尖叫。
看到我穿着白色的婚紗,在星空下露出微笑的樣子。
我突然為那時候的自己不值。
我抓起背包,匆匆離開之微酒吧。
所有的同學都在叫着我的名字。
我只當沒有聽見。
後面跟着焦急地腳步聲。
「何夏!」周嘉勵叫我的名字。
我停下來。狹窄的過道上,他高大的身影籠罩着我,他皺着眉,向前一步。
我跟着後退,後背碰到牆壁。
「你今天到底什麼意思?」我伸手抵開他,和周嘉勵保持一定距離。
他從手袋裡取出一沓相片遞給我,低垂着眼,探索着我臉上的表情。
「何夏,這是我們當時一起拍的婚紗照呀。」
他硬要塞到我的手裡,「你看一看,你當時說過你很喜歡的啊。」
我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當時拍婚照的時候,周嘉勵總是各種不配合,遲到、拒絕擺出動作等等。
攝影師都怕了我們這一對新人。
為了拿到好看的婚紗照,我努力和攝影師搞好關係。
就算有一點瑕疵,我也會做出滿意的表示。
這些照片,我早就一點點剪碎,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說:「周嘉勵,過去的這些全都是錯誤!你還抓着他們不放,有什麼意義?」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全都是錯誤嗎?何夏,難道你和我在一起,就沒有覺得一丁點兒的快樂嗎?」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說的快樂是指什麼?為了你,遭受其他女生的霸凌,還是在學校論壇上被人指指點點?又或者,即使酒精過敏也要陪着你一起喝酒,直到被送到醫院裏輸液打吊瓶為止?」
周嘉勵的身體緊繃著,唇線垂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那次去了醫院。」
「你從來什麼都不知道。」
我打開樓梯間的窗戶,揚手把那疊照片扔了出去。
曾經那樣滿懷期待的我,就這樣隨着風,飄到不知道何處去吧。
我在路上攔了一輛出租。
「去哪呀?」司機說,他又看了我一眼,遞給我一張紙巾,「哎呀姑娘,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別哭啊,有什麼事情說出來就好了。」
我搖了搖頭。
從車窗外向後看去,周嘉勵彎着身子,還在撿拾着散落在地上的那一張張婚紗照。
11
唐駿從來沒和我提起周嘉勵的事情。
我很感激他。
他的職位上升很快,工作也越來越忙。
晚上我們兩個人聊天,他提起了單外想要讓他外派到歐洲開拓新業務的事情。
我咬了一口蘋果:「聽起來不錯,還可以去看埃菲爾鐵塔哎。」
「沒有你陪着,一個人看也太寂寞了吧。」他說。
晚上躺在床上,我想起周嘉勵蹲在地上,一張張撿拾着照片的樣子。
隨着的士駛遠,他高大的身子不斷縮小。
直到淹沒在人海之中。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我從睡夢中驚醒,抓起手機一看,凌晨兩點鐘。
「喂?」
「夏夏!你能不能過來一趟,嘉勵現在情況不大好。」
是周嘉勵的母親。
他的父母對我都很好,取消婚禮後,她曾經親自上門向我道歉。
我抓起外套,一邊安慰阿姨一邊匆匆下樓打車。
我真的不希望周嘉勵因為我出什麼事。
不算我們相處十年的青春。
只希望一切都能夠好聚好散。
我第一眼看到周嘉勵,他趴在桌子上,臉深深地埋在臂彎中。
地上散落着許多空酒瓶。
阿姨看到我,像看到救星一樣。
「夏夏,你來啦!」
周嘉勵聽到聲音,緩緩地抬起頭。
他臉頰微微泛紅,十分難受地眨了眨眼睛。
「何夏……」一聲呢喃從他的嗓子中流出。
他掙扎着扶着桌子站起來。
「我把這些照片都找到了呢。」他在背包里摸索着,掏出一張又一張我們拍過的婚紗照。「你看,就算你扔掉它們,就算被風吹走,該回來的……還是會回來的啊……」
「可是,」他眼睛通紅,「那張你最喜歡的,我們站在校園門口看星星的,我找不到了……」
周嘉勵。
我的心裏湧上一陣深深的難過。
我的星星,已經不是你了啊。
我先讓阿姨回去,然後讓他的手臂撐在我的肩膀上。
「別讓媽媽擔心,我送你去醫院,好不好?」
他低垂着頭,鼻尖蹭了蹭我的髮絲。
「何夏,對不起。」他的聲音很輕,「我把欠你的,都補給你。」
他隨手又拿起一瓶啤酒,後槽牙清脆地起開,「我不知道你酒精過敏,不過,我還是個混蛋。」
「如果我今天也像你當時一樣,喝得爛醉如泥、一塌糊塗……你會不會覺得好受一點?」
「你會不會原諒我?」
我一把奪過他手裡的啤酒,猛地摔到地上。
酒水像小河一樣蜿蜒開來。
「夠了!周嘉勵!」我用力地向他吼道。
「你還要這樣子鬧到什麼時候?」
周嘉勵的媽媽年紀不小了,我不想讓她操心,便不讓她再跟着了。
我自己在病房裡陪了周嘉勵一晚上。
第二天,周嘉勵醒來的時候,我正在捧着筆記本電腦處理公司發來的文件。
他輕輕哼了一聲。
大概是頭痛。
我站起身來要去給他找護士。
「何夏,」他別過頭去,「要你費心了。」
「別這麼說,好歹我們也是高中同學。」
他的臉色一點點的低沉了下去。
嘴唇掛上了一絲嘲諷的微笑。
「不論我怎麼做,你都不會留下來了吧。」
良久,我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麼,這個你收下好嗎?」
是我們當時一起買的訂婚戒指。林冉回來了,我便發順豐寄回到他家。
他眼中現出一縷懇求的神情,「就算是讓我知道,我們還有一點點聯繫,好嗎?」
我帶走了那枚戒指,放到了書桌的角落裡。
我當然不會再戴上它。
也許這就是我所說的「好聚好散」。
12
我申請了一所歐洲的大學,學數學。
老闆去機場送我和唐駿的時候,沒辦法似地摸着腦袋說:「哎呀,一下子失掉了我兩員大將,這讓我怎麼搞嘛。」
我笑着說:「行了,回來還指着你給工作呢。」
我和唐駿去了法國。
埃菲爾鐵塔底下,他半跪着把戒指戴到我的手上,「何夏,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半真半假地嗔怒,「唐駿,你現在應該叫我什麼?」
他抱着我轉圈。
「老婆!老婆!」
有路人拍照。
夏天的香樟樹這樣茂盛。
燈火璀璨,夜晚的星星升上來。
何夏,你終於也找到了屬於你的那顆星星呀。
我在朋友圈裡發了一張照片。
和唐駿手牽着手。
畢詩詩給我點了一個贊。
好久不見,我們倆在越洋電話里又聊了起來。
不經意間提到大學同學,她感嘆:不知道周嘉勵能不能適應南邊的氣候?
我的手捏緊。
猶豫很久,問:「他不在C市了?」
畢詩詩自覺失語,我聽見她那裡慌張吸氣地聲音。
「聽說他只帶走了和你拍過的照片。剩下的東西都留了下來。」
「你有沒有什麼要我告訴他的?」畢詩詩小心翼翼地說。
我搖搖頭。
我希望他。
忘記我,從新開始。
夏天,終究是要過去的啊。
(全文完)
作者:萌王
出處: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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