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夫妻五年，所有與我相關的事，他何曾關心過

凌晨三點，C市C市人民醫院。

一陣急促焦灼的喊聲在急診大廳門口響起。

「醫生！醫生！快救救他！」

程媚然一身橙黃色搜救服，推着擔架衝進大廳。

傅行遠聞聲趕來，立即聯合同事將人推進了手術室。

程媚然看着傅行遠急忙而去的背影，滿是黑灰的臉上神色一怔，心突然就定了下來。

急診室外。

程媚然和幾個隊友髒兮兮站在走廊里，一臉疲憊。

「隊長，方榮一定會沒事的，對吧！」

隊內年紀最小的隊員挨靠在程媚然身邊，求證似地看着她，好像只要她說是，方榮就一定會沒事一樣。

「放心，那小子命硬着呢！」

程媚然嘴角扯着笑，不知是在安慰隊友還是在安慰自己。

方榮為了把一個小女孩救出，自己渾身着火，撲滅火時，他話都說不明白了。

三小時後，手術室的燈熄滅。

傅行遠走了出來。

程媚然和隊友瞬間將他圍住：「醫生，他怎麼樣？」

傅行遠眼神平靜鎮定：「已經沒事了。」

隊友們喜極而泣：「謝謝醫生！太謝謝您了！」

傅行遠點點頭，徑直從程媚然身邊走過，沒再多停留一個眼神。

程媚然面色僵了僵，看着傅行遠離開的背影道：「小江，你留下照看方榮，其他人先歸隊！」

「是！」

等隊員走後，程媚然走向傅行遠辦公室，敲了敲門。

傅行遠抬頭，微微皺眉：「有事？」

程媚然小心翼翼開口：「我姑父明天生日，你能休假嗎？」

傅行遠一怔，沒有回答。

看着傅行遠的反應，程媚然滿心苦澀：「你忘了，對嗎？」

相識二十年，夫妻五年。

可不知從何時起，所有和她有關的事情，他好像都不放在心上了。

傅行遠神情一冷：「現在我知道了，還有事嗎？」

聽着傅行遠冷漠語氣，程媚然用力攥了攥手，低頭轉身離去。

晚上，程媚然到家時，屋子裡十分安靜。

她抿了抿唇，朝卧室走去，只聽衛生間里傳來一陣水聲。

程媚然換了身衣服。

突然，傅行遠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程媚然拿起一看，是手機備忘錄的消息提醒。

——「提醒戚夢明天去醫院做霧化。」

程媚然立在原地，一股冷意從心頭竄出。

他不是容易忘，只是根本沒想去記……

傅行遠洗完澡出來，看見坐在床尾的程媚然一愣。

程媚然還沒說話，他已經繞過床尾翻身上床，淡淡開口：「很累，我先睡了。」

程媚然心頭一顫，幾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程媚然和傅行遠開車前往姑父家。

程媚然的姑父和傅行遠家是世交，他們剛到不久，傅父傅母也到了。

看着難得一見的兒媳婦，傅母有些不喜。

趁旁人不注意，傅母將程媚然和傅行遠拉到了一旁。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面對傅母直白的質問，程媚然心頭一緊。

生孩子的事情傅母不止一次提過。

從前，都被程媚然以工作太忙搪塞了過去，可今天傅母卻是打定主意要得到一個答案。

傅母看着程媚然，語氣不是很好：「你那個搜救員隊長有什麼好當的，整日見不到人就算了，還隨時有生命危險。」

「你就算辭職在家，以行遠的能力難道還會虧待了你不成！」

「媽，我……」

「你不用再解釋什麼，我就一句話，年前必須懷孕！」

說完，傅母便朝着傅爸那邊走去。

程媚然低頭掐着指甲，不知所措。

而傅行遠在旁邊從頭至尾一句話也沒說。

晚上十點，兩人回到家。

程媚然洗完澡出來，傅行遠才將視線從手機上挪開，看向程媚然。

「明天醫院還有幾場手術，我就不送你去搜救隊了。」

程媚然擦頭髮的動作一頓，輕「嗯」了聲。

次日，程媚然起床時，傅行遠已經不在家。

吃完早餐，她忽然發現傅行遠文件落在了家裡，便打車先去了醫院。

到醫院後，見傅行遠不在辦公室，她便去護士站詢問。

「請問知道傅醫生在哪裡嗎？」

護士卻頭也不抬地說：「傅醫生今天休假。」

第二章

程媚然瞬間僵在原地。

半響，她攥緊手中的文件袋轉身。

身後卻傳來護士們八卦的竊竊私語。

「又是來找傅醫生的，長得帥就是容易被人覬覦。」

「傅醫生好像不是單身了吧，上次我看見他女朋友了，雖然坐着輪椅，但是很漂亮，頭髮好長好濃密……」

程媚然一愣，登時如墜冰窟。

她是短髮。

所以，護士口中的傅行遠女朋友是誰……

程媚然失魂落魄地將文件放進傅行遠辦公室。

接着，幾乎是逃一般地離開了醫院，狼狽又慌亂。

歸隊後。

中午，程媚然突然接到了程母打來的電話。

程母聲音擔憂：「然然，行遠他們家那邊，是不是對你的工作有意見了？」

程媚然登時心中一咯噔。

她抿了抿唇，語氣故作輕鬆，若無其事道：「怎麼會，行遠還有他家裡人，對我的工作都很支持啊。」

「真的？」

程媚然肯定道：「真的媽，我和行遠好着呢，您不用擔心。」

說著，她便岔開話題：「倒是您，管着學校那麼多事，一定要注意身體，我上次給您帶的那個補品，千萬記得吃。」

程母是中學校長，程父去世後，一個人帶大了她。

程母被程媚然的語氣逗笑：「好好好，我一定吃。」

和程母又閑聊了幾句後，程媚然便斷了電話。

剛掛不過兩秒，手機又響了起來。

是傅行遠。

程媚然微怔一瞬，下意識點了接聽。

可她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話筒內便傳來了傅行遠冰冷的質問：「東西是你送來的？」

程媚然低低道：「是。」

「以後不要隨便動我的東西。」

程媚然一愣，便只聽「嘟嘟」兩聲，電話已被傅行遠掛斷。

程媚然整個人失了神。

她以為傅行遠打電話來，是要解釋昨天休假騙她的事，卻沒想是警告她不要動他的東西。

明明是艷陽高照的天，程媚然卻覺周身冷寒無比。

搜救員的工作，是隨時待命。

程媚然是少有沖在前線的女搜救員，甚至憑藉著自己的努力一路走到了搜救隊長的位置。

沒任務的時候，程媚然的全部時間都用在了訓練上。

可這兩天訓練時，她腦海里總會時不時響起那日護士的對話。

莫名的，她冒出一個想法：她們口中傅行遠的「女朋友」，是那個戚夢嗎……

程媚然有在QQ空間寫日記的習慣。

初中那時候很流行，她不知不覺也就一直延續了下來。

空間里的第一條日記，是十四歲那年寫下的。

——「我以後一定要成為和爸爸一樣偉大的搜救員！」

程父就是在她十四歲時在一次救援中犧牲的。

那時候，周圍人都很可憐她。

可她不覺得自己可憐，在她心裏，爸爸是最偉大的英雄。

想起程父，程媚然眼微紅了紅。

她繼續往後翻了幾頁，手突然頓住。

一張她和和傅行遠在沙灘挽手共舞的照片驀然出現眼前。

上面寫着——2015年9月19日，我和傅行遠正式確定了關係啦！

恍惚間，程媚然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傅行遠帶着忐忑的聲音：「程媚然小姐，你願意成為傅行遠先生此生唯一的舞伴么？」

程媚然驀然輕笑了下，可那笑容又漸漸泛上一絲的苦澀。

寫完今天的日記。

「叮咚——」

微信有新消息提醒。

是閨蜜沈莉發來的朋友圈截圖。

程媚然點開一看，瞳孔驟然縮緊。

截圖上，赫然是傅行遠和一個陌生的長髮女子共舞的畫面！

第三章

程媚然把手機一關，臉上血色盡失。

她想問傅行遠到底怎麼回事，可重新打開手機的一瞬，卻頓住了。

她想，如果自己真的問出口，就實在太可憐了。

程媚然和傅行遠，認識了十幾年。

曾經，面對喜歡傅行遠的其他女人，她總能很有自信的宣告主權。

因為那時候的程媚然確信着，傅行遠愛着她。

可現在……程媚然不想再去想這件事，幾乎是逃避的連閨蜜的問話都沒回。

「叩叩叩——」

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程媚然回過神，看向門口的小江：「怎麼了？」

「隊長，水果買來了，今天要去醫院看方榮啊！」

醫院。

方榮渾身繃帶的躺在病床上，看着進來的程媚然眼前一亮。

下意識想要敬禮，卻又因為動作太大，疼的一抽。

程媚然連忙擺手：「行了，哪那麼多規矩。」

方榮不好意思笑了笑：「隊長放心，我很快就能恢復，馬上就能歸隊了！」

程媚然看着眼前渾身是傷卻滿是幹勁的方榮，驀然想到了老隊長說過的一句話。

心裏沒點奉獻精神的人，幹不了搜救員。

程媚然笑着道：「好，大家都等着你呢！」

一個多小時後，程媚然和小江才離開病房。

電梯門一開，程媚然忽的腳便頓住了，她怔然看着電梯中的兩人。

程媚然身邊的小江卻是眼前一亮，歡快的朝里打招呼：「傅醫生好！真巧啊！」

傅行遠冷淡的朝小江點了點頭，視線從程媚然身上一掠而過。

小江又喊：「隊長，快進來啊！」

程媚然攥了攥手，走進了電梯。

她站在傅行遠身後，視線卻落在他推着的輪椅上的女人身上。

女人有一頭長長的黑髮，正是閨蜜截圖裡的女人！

小江還在自來熟的和傅行遠扯東扯西。

突然，那女人拉住傅行遠的手，聲音甜膩乖巧：「行遠，你再陪陪我，我真的害怕那個機器……」

程媚然腦子一懵，等她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竟然下意識走進了兩人中間！

感受着傅行遠冰冷的視線，程媚然咬了咬牙。

直接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又理了理他整潔的衣領，語氣溫柔：「老公，晚上記得回家吃飯，我會做你愛吃的紅燒魚。」

空氣中有一瞬的安靜。

小江睜大了眼，在程媚然和傅行遠身上來回掃個不停。

搜救隊的人都知道隊長已婚，可沒人知道她丈夫是誰。

而輪椅上的女人，也就是戚夢眼裡忽的竄出一抹狠意。

程媚然則抿緊了唇，緊張而倔強的盯着傅行遠。

傅行遠皺眉打量了程媚然兩眼，有些不耐的點了點頭。

得到回應，程媚然心頭驀然鬆了口氣。

剛要開口說什麼，戚夢就突然緊捂住胸口，神情十分痛苦：「行遠，我心口好難受……好難受……」

程媚然便看着傅行遠臉上立即浮起緊張和擔憂，心裏一沉，就見傅行遠伸手按停電梯，推着輪椅快速走了出去。

電梯門又一次緊閉。

程媚然心中莫名一片苦澀。

回搜救隊的路上，程媚然發現小江眼神總時不時瞥向自己。

她眉間一蹙，警告道：「回去後不許到處亂說。」

小江欲言又止：「隊長你放心，我什麼都不會說。」

晚上。

程媚然做了一桌子的菜，坐在餐桌前等傅行遠回來。

牆上鐘錶滴答走過。

桌上飯菜逐漸變得冰冷，程媚然的心也漸漸變冷，一點一點下墜。

時鐘終於走過凌晨，程媚然拿出手機打給傅行遠，無人接聽。

傅行遠一夜未歸。

程媚然一夜未睡。

第二天天亮，程媚然默默起身，收拾完全冰冷的飯菜。

「叮——！」

手機響起短訊提醒。

程媚然拿起手機，是一個陌生號碼，連續發來幾條短訊。

她隨手點開一看，心頭卻是驟然一緊！

「壞女人！不要臉！」

「你怎麼還不快點死！像你那個不在了的爸爸一樣！你們都該死！」

「你根本不配當行遠的妻子，去死吧！」

第四章

程媚然擰緊眉頭。

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被如此惡毒的語言咒罵。

她想不通是誰這麼恨自己。

程媚然斂了斂眸，壓下莫名的不安和心悸。

這時，手機又響了。

是傅行遠發來的短訊。

「急診，沒回去。」

程媚然盯着這行字，本來跌落谷底的心，又騰了騰空，只覺五味雜陳。

原來昨晚，他是因為急診才沒回家……

想了想，她轉身走進廚房，重新做了幾道菜裝進保溫盒。

早上7點，醫院也還是一片安靜。

程媚然走到傅行遠辦公室門口，一抬頭，便見戚夢將一份包裝精緻的便當盒放在傅行遠桌上。

程媚然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普通保溫盒，緊緊了手。

她抬手敲了敲門，屋內兩人齊齊朝她望過來。

傅行遠神情冷淡，戚夢卻只像沒看見她一般，瞟一眼便回頭看向傅行遠，語氣嬌嗲。

「人家做了很久，行遠你一定要吃哦。」

傅行遠收下了戚夢的便當：「你先回去吧。」

戚夢羞赫的點點頭，推着輪椅從程媚然身邊離開，自始至終就當沒程媚然這個人一樣。

傅行遠這才看着程媚然，冷冷問：「你來幹什麼？」

程媚然走進辦公室，將保溫盒放在辦公桌上。

走近了，她發現傅行遠的精神真的不是很好，頭髮也有些凌亂。

看着他眼底的烏青，程媚然有些心疼：「做了點吃的。」

「你胃不好，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傅行遠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的打斷了她：「我很忙，沒空聽你說這些。」

程媚然一僵，餘下的話被堵在胸口，悶得發痛。

她轉身要走，卻又被傅行遠叫住：「等等。」

程媚然回身，只見傅行遠指着她拿來的保溫盒，漠然開口。

「拿走，我吃不下。」

程媚然鼻尖一酸，只覺心口突然被什麼絞住，十分難受。

她強忍着情緒，上前拿過保溫盒，急步走出辦公室。

護士站的人看着程媚然離開的背影，紛紛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這人怎麼又來了，傅醫生都有女朋友了，真是好不無恥。」

還沒說上兩句，傅行遠突然出現，護士們立即噤聲。

傅行遠將戚夢送的便當往護士台上一放，神情冷漠：「你們分了吧。」

從醫院離開，程媚然回到搜救隊。

午休時間，她拿着手機靜坐了許久，終是將信息發了出去。

「如果你愛上其他人，要和我分開，直接說，我可以接受。」

收件人，傅行遠。

「滴滴滴——」

耳邊突然響起急促的警鈴聲，程媚然立即將手機放進柜子，轉身朝外跑去。

全隊迅速集結，程媚然站在隊伍前面，大聲喊道。

「平安出隊，平安歸隊！」

「赴湯蹈火，為民第一！」

全體隊員立正敬禮，齊聲大喊：「平安出隊，平安歸隊！赴湯蹈火，為民第一！」

程媚然一聲令下：「出發！」

話落，全體隊員整齊有序的快速登車，朝救援現場疾馳而去。

另一邊，醫院急診室。

傅行遠忙了整個上午，送走最後一個病人，終於能夠休息會兒。

全身神經突然放鬆下來，傅行遠忽然覺得胃部隱隱作痛。

想到早上程媚然關心的話，他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

這才看見了程媚然發來的短訊。

點開一看，傅行遠瞬間瞳孔一縮，心情煩躁起來。

他翻出程媚然的號碼，打了過去。

半響，話筒內只傳來一道冰冷的女聲：「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傅行遠皺了皺眉，直接掛斷。

他捂了捂胃，起身拿起水杯準備去接點熱水。

路過大廳，牆上的電視里突然插播一條緊急新聞。

「都正街的老舊居民樓突發火災，火勢不斷蔓延，許多居民被困在樓內。」

「搜救隊等急救人員迅速趕赴現場進行搶救……」

傅行遠腳步一頓，抬頭望向電視。

鏡頭畫面直指火災現場，主持人話語焦急：「現搜救大隊正衝進火場救人……」

傅行遠只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從畫面中一閃而過，衝進了居民樓。

傅行遠驀然攥緊了手中水杯，還未回神。

幾秒後，卻聽「砰」的一聲震天巨響！

居民樓內，爆炸了。

第五章

大廳內所有人都呆了。

一旁的護士面無血色的喃喃出聲：「是不是……煤氣罐爆炸了……」

「通知所有救護車準備！」

一道厲喝聲響起，護士回過神。

就見傅行遠沖向門口的身影。

在醫院這麼久，她還從未見過傅醫生這樣着急失態的樣子。

……

居民樓里。

程媚然用力推開壓在身上的重物。

掛在身前的對講機傳來指導員急促的喊聲。

「程隊長，請回答！具體情況如何。」

程媚然忍着痛回答：「我目前安全。」

到處都是哭喊聲、救命聲，程媚然和隊友迎着火海竭力撲出一條隔離帶，阻止火勢蔓延。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身體早已是筋疲力竭，但程媚然依在咬牙堅持。

她知道，裏面還有人在等着她去救。

忽然，三樓傳來呼救。

「救命！有沒有人吶！救命！」

程媚然貼着牆壁，翻身壓過火舌沖了過去。

被困的是一對母女。

看見程媚然，母親眼前一亮，她將懷中已經昏迷的孩子遞給程媚然：「求求你！救救我女兒！」

程媚然一把接過小女孩：「別怕，我的隊友馬上會來救你！」

往火場外沖時，小江和她擦肩而過，徑直衝向小女孩的母親。

程媚然將小女孩交給穿白大褂的醫生時，心頭忽然閃過傅行遠的身影。

但她沒有多餘的思考時間，轉身又沖了進去。

或許老天也被感動，忽然下起了雨。

火勢漸漸變小，直到深夜，終於被徹底撲滅。

程媚然和她的隊友們從樓中走出，一個個灰頭土臉的。

回到消防車旁後，隊員們像倒下的秧苗一樣癱倒在地上。

現場仍是一片哀嚎，警笛聲響徹長空。

醫生護士疾步穿行在傷員之間，半刻未停。

程媚然強撐着身體站起，嗓音沙啞：「全體報數！」

「一！」

「二！」

……

「二十三，報數完畢！」

一個不少。

程媚然重重呼出一口氣。

這時，她後知後覺的感覺到肩膀處一陣劇痛：「嘶——」

小江急忙大喊：「醫生！」

程媚然實在是太累了，在醫生來之前，靠着消防車幾乎陷入昏睡。

迷糊間，眼前突然出現一個白大褂的身影，抬頭望去，程媚然促然一怔。

她看着傅行遠，聲音沙啞：「你……你也來了？」

「你能來，我當然能來。」

傅行遠神情冷漠，蹲下身來查看程媚然的傷勢。

程媚然莫名一陣心虛：「我沒什麼事，習慣了。」

傅行遠沒有說話。

程媚然神情低落了一瞬，喃喃問：「我給你發的短訊，你看了嗎？」

傅行遠一頓，沒有回答程媚然的問題，語調冷淡：「初步診斷手臂脫臼，需要跟救護車回醫院做進一步檢查。」

說完，他收回手起身，去查看下一個傷員。

到醫院已是凌晨。

程媚然坐在急診椅上，任由傅行遠幫她將手臂複位。

傅行遠一言不發，程媚然低聲開口。

「以前你總是說，要成為一名腦科醫生，沒想到最後來了急診。」

傅行遠眸色深了深，淡淡道：「我不記得了。」

程媚然一愣，耳邊又響起傅行遠冷淡的聲音：「好了，讓下一名患者進來。」

程媚然嘴角泛起苦澀，抱着胳膊走了出去。

在經過傅行遠辦公室時，程媚然腳步忽然頓住。

她看着裏面在傅行遠辦公桌上隨意亂翻的長髮女人，眉眼瞬間蹙起。

「你在幹什麼？！」

戚夢看了程媚然一眼，對她的話置若罔聞，手中動作不停。

程媚然抬步就走了進去，一把拉住她。

戚夢不耐「嘖」了一聲，撇嘴道：「老女人，認識一下，我叫戚夢，是行遠的女朋友。」

第六章

「戚夢」兩個字，讓程媚然心下一顫！

內心的猜想似乎在這一刻被證實了。

程媚然冷下臉：「你年紀不大，做這種無恥的事，家裡人知道嗎？」

「他救了我，我以身相報怎麼了！」

程媚然不可置信：「破壞別人家庭，這叫恩將仇報！」

戚夢臉色瞬間陰沉，吼道：「你根本就配不上行遠！」

「看看你這髒兮兮的鬼樣子，簡直像個乞丐！也不知道行遠為什麼娶你，簡直是倒了八輩子霉！」

程媚然一愣。

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們會做夫妻，自然是因為相愛。」

話音剛落，門口忽然傳來腳步聲。

程媚然回身望去，是傅行遠。

她尚未反應過來，戚夢已搖着輪椅朝傅行遠而去。

只見她紅着眼滿是委屈哭道：「行遠，她剛剛罵我是個殘廢！還叫我不要再來找你！」

程媚然立刻反駁：「我沒有！」

可是，傅行遠看她的目光卻冷了下去。

程媚然心中一空。

便見傅行遠溫柔對戚夢開口：「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我會治好你的。」

兩個人里，他選擇了相信戚夢……

程媚然的心一瞬破了洞，她沒再說話，轉身狼狽離開。

……

回病房不久，姑父李柏年來了。

身為程媚然的姑父兼教官，李柏年見到程媚然帶傷的模樣，是又氣又心疼。

「這麼大的事，你居然誰也不說，要不是正好看到新聞，我也要被你蒙過去！」

程媚然頓時心中一緊：「那我媽……」

「你媽還不知道。」

程媚然鬆了口氣：「謝謝姑父。」

李柏年面露無奈：「當年你從學校畢業，別的學校畢業都是祝你前程似錦，而我們只能祝你一生平安。」

他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從小就倔，可你現在有了家庭，要不要考慮從一線退下來？」

程媚然一愣，低下頭，聲音悶悶的：「哪一個消防員身後不是一個家庭，我做消防員就是為了保護更多的家庭。」

「結婚前行遠答應過，不會阻攔我在一線。」

「叩叩叩——」

門口傳來聲音，程媚然抬頭望去，身子一僵。

傅行遠面無表情，對着李柏年點頭：「姑父，我來帶然然去做檢查。」

……

從醫院離開，隊里體諒程媚然的傷，讓她回家休養兩天。

晚上洗澡時，程媚然光是脫外套，額頭冒了一圈汗。

脫到一半，卧室門突然被推開。

傅行遠走了進來。

霎時，程媚然整個人以一種彆扭的姿勢頓住。

她連忙放下手臂，沒話找話道：「你下班了？」

傅行遠冷淡的「嗯」了聲，便直接拿過換洗衣服進了浴室。

程媚然尷尬的僵在原地，低落了一瞬。

但沒過幾秒，傅行遠又從浴室走出，在程媚然面前站定。

「抬手，我替你脫。」

程媚然一愣，咬了咬唇：「我可以自己來。」

傅行遠皺了皺眉，直接上手。

程媚然臉上一片緋紅。

片刻，浴室內響起一陣水聲。

關了燈躺在床上。

黑暗中一片安靜，襯得昨夜火場的喧鬧極不真實。

程媚然望着天花板，突然低聲開口：「行遠，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不合格的妻子。」

傅行遠聲音冷淡：「說這個做什麼？」

程媚然沉默半晌，壓着鼻頭酸澀緩緩道。

「我知道我做的不好，如果你更想要一個可以照顧你照顧家的妻子，我可以放手。」

傅行遠聲音沒有一絲溫度：「你倒是大方。」

說完，他便翻身背過程媚然，不再開口。

肩膀痛意襲來，程媚然看着他的背影，怎麼也睡不着。

半夜。

一陣急促的鈴聲突然響起。

程媚然睜開眼，伸手拿過床頭的手機接聽：「你好……」

一道嬌嗲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

「行遠，你能來陪陪我……」

程媚然一個激靈，還未聽完，手機便被傅行遠拿了過去。

程媚然不安的坐起，看見傅行遠「嗯嗯」兩聲，掛斷電話後，竟是直接起身下床。

她猛地攥緊了身下的被子，直直盯着傅行遠：「你要去哪兒？」

卻見傅行遠換好衣服，轉身就走。

回答她的，只有『嘭』的一聲關門聲！

第七章

程媚然起身打開窗戶，車光漸漸遠去，消失在夜色中。

夜風泠泠，吹走了程媚然身上最後一絲溫暖。

她在漆黑的夜色中靜靜地站了不知多久才回身。

來到書房。

程媚然從抽屜翻出一個極為復古的錄音機。

這是傅行遠小學時送她的第一件禮物。

錄音機已經十分老舊，裏面還放着一盤磁帶。

給錄音機換了塊電池後，程媚然輕輕按下了播音鍵。

蔡依林疲憊傷感的歌聲從錄音里緩緩傳出。

——你累積給的傷害，我是真的很難釋懷。

終於看開，愛回不來……

……

幾天之後，消防大隊聯合醫院開展「學雷鋒送健康保安全」走近幼兒園志願活動。

雙方帶隊的人分別是程媚然和傅行遠。

因為面對的是小朋友，在講解消防和急救知識的時候，採取了做遊戲的方式。

程媚然很快就和小朋友打成了一片。

一個圓頭圓腦的小胖子挨在程媚然身邊，指着不遠處的傅行遠，神秘兮兮的問：「程姐姐，是不是喜歡那個醫生叔叔？」

程媚然一窘，飛快朝那邊看了眼。

她不想騙小朋友，壓低聲音說：「其實我們是夫妻。」

小胖子眼裡閃着疑惑：「可你們和我爸爸媽媽一點都不一樣啊。」

程媚然一怔：「我們……可能出了點問題……」

小胖子人小鬼大的長嘆了口氣：「也是，媽媽說過什麼東西都是有保質期的，過期了就會壞掉的。」

小孩子說的直接，可程媚然卻是直接呆在原地。

她苦笑着想，可能她和傅行遠的『保質期』真的到頭了。

不知何時看向這邊的傅行遠看着這一幕，眼神複雜無比。

站了一會兒，他走過去對程媚然道：「園長叫你。」

程媚然低頭看向小胖子：「和小夥伴玩去吧。」

看着小胖子走遠，程媚然才起身。

經過傅行遠身邊時，卻聽他突然開口：「那個孩子是4歲吧。」

程媚然腳步猛頓，臉上血色霎時褪得一乾二淨！

她也曾有一個孩子，但因為在救災時出了意外，沒到3個月她就失去了他。

如果那個孩子順利出生，今年正好4歲……

下午，活動結束。

兩邊人禮貌告別，準備分道揚鑣，醫院和消防局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程媚然看着傅行遠一如以往挺拔的背影，突然對隊友說：「你們先走。」

她朝傅行遠追去，一伸手拉住了他的大手。

傅行遠回頭看她。

程媚然啞聲開口：「孩子的事，我們好好談談。」

傅行遠的臉色驟然便冰冷了：「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程媚然看進他眼裡，那眼裡的神色哪裡是過去了？

她還想說什麼，這時，一輛加長林肯從遠處駛來。

那車眨眼便停在兩人身邊。

後車窗搖下，戚夢柔美的臉出現，她長發飄揚，聲音嬌柔的喊：「行遠。」

程媚然還未回神，她手裡，傅行遠的手便往回倏然抽了去！

只聽他冷淡不耐聲音響在耳邊：「我還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程媚然便就這樣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傅行遠坐上那輛車。

整個人像是被釘在原地，面如死灰。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路上行人寥寥。

程媚然麻木的在路上走着，不知道要去哪裡。

「叮鈴鈴——」

手機突然響起，有新短訊。

程媚然拿起一看，又是上次發來咒罵短訊的號碼。

點開短訊內容，程媚然頓時僵住，大腦一片空白，像有一道雷狠狠劈在了她心底。

第八章

「不下蛋的老母雞！你不能生就讓位！」

「臉比城牆厚，說的就是你！」

手機屏幕上的字，像針一樣扎進程媚然的眼中。

忽然，一個念頭在她腦海出現。

會不會是她？

程媚然攥了攥手，朝着這個號碼撥了出去。

號碼竟真的接通了！

話筒內傳來了一道囂張至極的女聲：「呵，你居然還有臉打過來？」

程媚然眉眼一寒，冷聲道：「果然是你。」

戚夢語調嘲諷：「是我怎麼了！行遠太善良了，不肯跟你主動離婚，我只好罵醒你這個沒有自知之明的賤人！」

「我警告你，最好自己離開行遠，否則我就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能生！」

程媚然心口升起一團怒火，她冷壓着聲音：「你盡可以去說。」

「但我也要告訴你，一個女人活着，並非只是為了生孩子。」

「而像你這種泄露他人隱私的行為，我是可以直接去法院告你的。」

戚夢嗤笑：「你以為我怕你啊！儘管告啊！」

「啪」的一聲，電話被戚夢掛斷。

程媚然攥着的手猛地收緊，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四年前，她失去孩子後，便被診斷之後都很難再有孕。

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她和傅行遠。

他曾說過，不會告訴任何人。

……

回到家中，程媚然翻出了那個4年前親手被她封存的箱子。

箱子里，裝的是寶寶的B超照、程母給織的小鞋子，還有傅行遠為寶寶準備的東西。

程媚然怔然看着，伸手將那張B超照拿出來貼在臉上，喃喃開口：「對不起……」

那是她第一次做母親，卻沒有保護好她的孩子。

失去這孩子的前一天，她和傅行遠甚至感受到了孩子的第一次胎動……

那時候，傅行遠甚至興奮得徹夜難眠。

門口忽然傳來關門聲，程媚然這才回過神。

她慌忙擦去臉上冰涼的淚，才將東西放進箱子，傅行遠就疾步走進了卧室。

看到程媚然面前的箱子，他目光頓了一瞬，隨即就移開。

接着便從柜子中取出行李箱，開始收拾衣物。

程媚然一怔：「你要出差？」

傅行遠動作微停，淡淡道：「隔壁省會診，大概要去一個月。」

程媚然看着他始終背對自己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能懷孕的事，你是不是告訴了其他人。」

傅行遠一皺眉，看了眼手錶道：「這件事等我回來再說。」

程媚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如果現在就要聽你的解釋呢？」

傅行遠拉上行李箱，不想再耽誤時間，繞過程媚然就要走。

走了兩步，行李箱被拉住，他不耐回頭：「我現在沒空和你說這種無聊的事情！放開！」

程媚然抿緊唇紅了眼，卻仍死拉着不肯放。

傅行遠眸色一沉，一把扯開程媚然的手！

行李箱猛地一滑，撞到柜子。

「啪」一聲！

桌邊的錄音機狠狠摔在了地上。

——終……不……茲

不知是不是碰到了播音鍵，躺在地上的錄音機突然開始自動放歌，聲音斷斷續續的。

「滋」了兩聲後，錄音機停止放歌，壞掉了。

傅行遠一愣，彎腰將錄音機撿起。

程媚然盯着傅行遠手上的錄音機，心底也像是有什麼突然壞掉了。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眼前的傅行遠好陌生。

眼前這個滿臉不耐的男人，還是那個會和自己說「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一切都有我。」的傅行遠嗎？

那個會在大冬天，帶着一碗熱餛飩，穿過整個大學城找她的傅行遠怎麼不見了？

程媚然退了一步，突然就明白了什麼叫心灰意冷。

傅行遠見她如此，僵了一瞬。

他想說些什麼，程媚然卻先他開口。

說了那句她想了很久，卻始終不甘說出的話。

「傅行遠，我們分手吧。」

第九章

傅行遠眼神倏地一沉，用力攥緊了手中的錄音機。

「如果你一定要分手，也等我回來再說。」

說完，傅行遠扶起地上的箱子，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聽着快速遠去的腳步聲，程媚然身形一頹，猛地跌坐在床上。

忽然，程媚然沒由來的一陣反胃。

她驟然起身衝進浴室，對着馬桶就是一陣乾嘔。

等平復下來，程媚然心頭促然一動，一個幾近不可能的念頭瞬間湧入腦海。

她已經兩個月沒來生理期了……

程媚然不敢深入去想。

第二天一早，她直接去了醫院檢查。

幾個小時之後。

程媚然怔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手裡緊攥着一張B超單，內心五味雜陳。

方才醫生告訴她，她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

從醫院出來，程媚然去買了菊花、糖果還有其他一些東西，打車去了烈士陵園。

5年前的今天，她失去了25位隊友。

出隊25人，犧牲25人，那是一場至今想起來都痛徹心扉的救援行動。

一夕之間，她成了隱秘的倖存者。

程媚然將菊花一一放在隊友墓前，心情沉重。

最後，她將那盒五顏六色的糖果，放到了一個名叫程小剛的少年墓前。

「這是你最愛吃的糖果，我給你帶了一盒。」

墓碑上的照片里，程小剛一臉稚嫩，笑的十分燦爛。

蹲在墓前，程媚然眼眶有些發紅。

「還記得那時候，我才剛入消防隊，但隊里沒有一個人因為我是女孩子就看不起我。」

「你年紀最小，也最愛鬧騰。」

「那天要不是我請假，你就不用替我頂班，替我去死……」

說到最後，程媚然聲音已經十分哽咽。

因為她，程小剛永遠留在了十八歲。

程媚然起身，環顧四周墓碑。

楊馳、葛子毅、程小剛、鄒自行……

那25名隊友的名字，她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程媚然匆匆擦去臉上淚水轉身。

看着走來的老隊長，程媚然立正敬禮：「隊長好！」

老隊長看着程媚然紅腫的眼睛，勸慰道：「過去5年了，你也該放下了。」

程媚然垂着腦袋，不發一語。

老隊長轉頭看向墓碑，忽而長長嘆了口氣。

「他們走後，你和新到的消防員組成了如今的第一大隊。」

「5年來，你帶着那份愧疚整日拼在第一線，幾乎不怎麼著家，可你要知道，他們不會想看見你這樣。」

「你要代替他們活下去，而不是像現在一樣，一直把自己困在裏面。」

……

昌林市第一消防隊，隊長辦公室。

程媚然將一份寫好的『停職報告申請』和孕檢單一同放進抽屜里。

她打算等這個月過完，就交上去。

天色漸晚，程媚然才起身離開。

小學門口，到了放學的點。

程媚然看着人群中的一位短髮女士，大聲喊了聲「媽」。

程母聞聲看過來，臉上立即揚起了驚喜的笑容。

她看向身邊的同事，聲音里滿是激動。

「今天我不和你們去公園跳舞了，我女兒回來了，我要去給她做最愛吃的紅燒肉。」

說完，便朝程媚然快步走去。

程母看着女兒，眼裡滿是高興：「你那麼忙，今天怎麼有時間回來了？」

程媚然撒嬌：「工作再忙，也要陪媽媽呀。」

程母伸手點了點程媚然的額頭，眼裡滿是寵溺。

吃完飯，程媚然看着正在收拾的程母，忽然一怔。

她才發覺，不知何時，母親發間的白髮愈發清晰，眼角的皺紋也越來越來深。

她心中一顫，壓下低落的情緒，開口說：「你不是每天都去公園散步嗎，今天我陪你去。」

程母笑着點頭：「好。」

公園裡，程媚然挽着程母的手臂靜靜在路上走着。

「你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程母忽然問。

程媚然沉默了一瞬，緩緩開口：「媽，我以後回來陪你好不好？」

程母一愣，畢竟是過來人，不過片刻便明白過來。

她嘆了口氣：「這世間，哪有夫妻沒矛盾的呢？你爸要是還在，我也肯定是每天都要罵他的。」

「兩個人走到一起不容易，你要自己想好。」

程媚然低着頭點了點，岔開了話題：「媽，等我下次回來，換我給您做紅燒肉吃，好不好？」

「以前總是吃您做的，以後我給您做！」

程母拍了拍程媚然的手，點頭稱好。

晚上。

程媚然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到那張B超照，怎麼也睡不着。

半晌後，她翻身拿過手機，撥出了傅行遠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

聽着話筒內傳來的呼吸聲，程媚然低聲開口。

「傅行遠，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還喜歡我嗎？」

第十章

話筒那邊一片沉默。

程媚然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她懂了。

程媚然強忍着情緒，啞聲開口：「我知道在這段婚姻里，我沒有做好妻子這個身份。」

「5年前那件事發生後，我一直把自己封閉在失去隊友的愧疚里，這麼久以來，我忽視了身邊的很多人，包括你……」

說到這，程媚然忽然停頓了一瞬，但很快又繼續說了下去。

「我也理解你，為什麼不愛我了……」

話筒那頭的傅行遠一身防護服站在方舟病房走廊，雙手驀然攥緊。

他打斷了程媚然的話：「我這邊很忙，等我回來，再好好聊這件事。」

說完，便直接掛斷了電話。

聽着耳邊傳來的「嘟嘟」聲，程媚然倏地紅了眼眶。

……

月末前一天，程媚然將抽屜里的『停職報告申請』遞交了上去。

但領導的回復卻還要等上兩天。

站在操場上，程媚然看着不停訓練的隊友們，百感交集。

「滴滴滴——！」

耳邊突然響起急促的警鈴聲，正在訓練的隊友們立即放下手中東西，快速朝消防車庫奔去。

程媚然自然也不例外。

這或許是她今年最後一次出警，她想站好最後一班崗。

全隊迅速集結，整齊有序的快速登車，朝救援現場疾馳而去。

某物流倉庫突失大火，有十三名人員被困。

趕到現場的時候，倉庫已是漫天大火。

程媚然立即下令隊員迅速撲出一條防火帶，自己則帶着人朝火場沖了進去。

衝進着火的倉庫門那一刻，程媚然有一瞬的遲疑。

她想到了肚裏的孩子……可下一刻，她便衝進了火場。

倉庫內到處都是鐵貨架和堆得老高的快遞紙盒，火勢蔓延急速。

程媚然一路找人，在一處傾倒的貨架下找到了一個被困的女孩。

她上前清理壓在女孩身上的東西時，耳邊忽然傳來了女孩帶着哭腔的聲音。

「你不要管我了，我出不來了……」

程媚然沒有說話，咬牙用盡全力將壓在女孩身上滾燙的貨架撐開，將女孩拉了出來。

女孩左腿受了傷，程媚然一路攙扶着女孩朝外走去。

這時，女孩身側一座正在熊熊燃燒的鋼鐵貨架突然傾斜，朝二人壓了過來！

程媚然下意識將女孩一推！

又用自己的身體硬生生攔住倒壓的貨架！

……

三日後。

傅行遠坐上了回家的飛機。

飛機上，他從包內拿出那個已經被修好的錄音機。

插上耳機，將磁帶倒帶，他按下播音鍵，女歌手悲傷的歌聲在耳邊響起。

——突然我記起你的臉，那觸動依然像昨天。

對自己我終於也誠實了一點……

傅行遠的心驀然空了一下。

一下飛機，他便直接打車回了家。

今天應該是程媚然的休假日，可是家中卻空無一人，傅行遠皺了皺眉。

他掏出手機，給程媚然打電話，卻始終沒有人接聽。

傅行遠心頭忽的竄過一抹不安。

他沒有再等，直接衝下樓往消防大隊而去。

等傅行遠趕到消防大隊，天空下起了雨。

一進營區，傅行遠入眼便是一群身着火焰藍正裝的消防員列隊站在操場上，神情悲肅。

國歌聲里，程媚然曾經的老隊長捧着一個蓋着國旗的盒子走向程母。

傅行遠瞳孔驟縮，一下被釘在原地！

接着，他就見老隊長將那盒子遞交到程母手中。

一夕白髮的程母顫着手接過，眼淚一瞬湧出，這已經是她人生第二次接過相同的盒子。

老隊長含淚轉身面向全體消防員，哽咽的大聲喊道。

「消防一支隊：出隊23人，犧牲1人，無民眾傷亡！」

「請大家記住英雄的名字：程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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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敬禮！」

隨着老隊長的一聲大喊，全體官兵迅速有力的抬起右臂。

同樣是一身火焰藍正裝的李柏年，走到被釘在原地的傅行遠身邊，伸手推了推他。

明明只有短短的幾步路，傅行遠卻覺得舉步維艱，幾乎寸步難行。

悲痛欲絕的程母，終是撐着身子，將手中的骨灰盒遞給傅行遠：「你來了，就交給你吧。」

傅行遠下意識接過，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一絲聲音：「媽……」

「向家屬致敬！」

老隊長大喊一聲，朝着傅行遠、程母等人敬禮。

隨即，全體官兵立正敬禮，齊聲大喊：「向家屬致敬！」

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回蕩在操場上空，傅行遠卻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手中捧着的骨灰盒明明很輕，但傅行遠卻覺得如有千斤。

便是在前線抗疫幾天幾夜不睡覺，他也未曾覺得如此沉重過。

安葬儀式結束後，程母看着墓碑上女兒的照片，眼中含淚。

「一路走好，媽媽以你為傲。」

傅行遠在旁邊扶着程母，一言不發。

從墓園出來，傅行遠和李柏年一起將程母送回了家。

將程母扶到床上躺下，傅行遠開口說道：「媽，我明天來看您。」

程母看着傅行遠慘白如遊魂一般的神態，心中也是不忍。

她嘴角勉強笑了笑：「是然然對不起你……」

傅行遠沒有說話，幫程母蓋好被子後，便出了房間。

回到家中，傅行遠看着客廳里的行李箱，整個人忽然陷入了迷茫。

眼神黑漆漆的看不到半點神采，幽深的彷彿能將人吸進去。

房間內寂靜的可怕，只聽見牆上時鐘滴答走過的聲音。

傅行遠坐在沙發上，感覺不到餓，也不覺得困，整個人如『石頭』一般。

沒有知覺，沒有反應。

「叮鈴鈴——」

一陣急促刺耳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傅行遠驟然回過神來，拿起手機接聽。

話筒那邊頓時傳來同事着急慌張的聲音：「傅醫生，你快來醫院！」

下一刻，傅行遠已經衝出家門朝醫院而去。

又是接連好幾台手術。

等傅行遠從手術台下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長時間的精神高度集中，讓他短暫性的忘掉了程媚然。

於是，他也將自己整日困在醫院裏，逃避着。

兩日後，中午十二點半。

傅行遠從食堂回來經過護士站的時候，護士長突然叫住了他。

「傅醫生，有人找你，我讓他去你辦公室了。」

傅行遠點頭稱謝，朝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內，老隊長將一個文件袋端正的放到傅行遠身前。

「這是然然留在隊里的東西。」

傅行遠心頭促然一怔，半晌才緩緩伸手接過。

老隊長嘆了口氣：「其實在這件事發生前，然然已經提交了停職報告申請。」

聽着老隊長的話，傅行遠只覺腦袋嗡的一下，整個人直直愣住。

晚上下班的時候，他將文件袋原封不動帶回了家。

這幾天，他將家裡關於程媚然的東西全部收進了次卧封存起來，強迫自己忘掉關於程媚然的一切。

可就當傅行遠要將文件袋放進箱子里的時候，心頭忽然閃過一絲不安。

最終，他還是打開了文件袋。

文件袋裡是一些日常筆記，最底下，是一張B超單。

看着B超單上的檢查日期，傅行遠瞳孔驟然一縮，臉上血色盡失。

第十二章

傅行遠盯着B超單上的那個小小的黑影，顫着手伸手摸向它。

這是他和程媚然的第二個孩子。

哪怕他臉上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卻能清晰感覺到他情緒上的崩潰。

……

程媚然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像夢一樣。

忽然，她聽到好像有人在背後叫她的名字。

程媚然因這背後的呼喊停下腳步，轉身朝那聲音走去，卻看見前邊天光大亮，身體不由自主追尋着光亮而去。

程媚然像是被蠱惑了一樣，直直穿進了那刺目的光中。

她猛地睜開眼，不住的喘氣。

「然然，你醒了？！」身側響起一道滿是驚喜的聲音。

程媚然循聲望去，眸色一震，下意識叫了聲：「媽。」

程母滿是歡喜的應了聲「哎」，急忙按下了床邊的呼叫鈴。

程媚然坐在床上，看着圍攏過來的醫生護士，內心滿是疑惑。

她不是死了嗎？

醫生在程媚然身上檢查了許久，最終得出了結論。

「已無大礙，接下來只要安心休養基本沒什麼大問題了。」

程母臉上的喜悅已經掩飾不住：「謝謝醫生。」

醫生走後，程媚然看向程母，聲音有些忐忑。

「媽，我這是怎麼了？」

「你為了救人，被貨架壓住，已經昏迷了整整一個禮拜。」

說完，程母連忙掏出手機，給傅行遠發了信息過去：然然醒了。

程媚然聽着程母的話，心頭一片駭然。

她顫着聲音，問「是倉庫貨架嗎？」

程母放下手機，還有些心有餘悸：「是啊，你被救出來的時候，防護服都被黑了。」

「那個被你救出來的小姑娘左腿骨折，就住在隔壁病房裡。」

聽完程母的話，程媚然促然瞪大了眼。

那日被貨架壓住失去意識的感覺彷彿就在昨日，一個荒唐的念頭從腦海冒出。

她這是，重生了？！

突然，程媚然想到了肚子的孩子。

她猛地摸向腹部，神色有些惶恐：「我的孩子呢？」

程母一臉疑惑：「什麼孩子？」

看着程母的反應，程媚然猝然一愣。

難道孩子又沒了？

她攥着被子，大腦一片混亂。

還想開口問什麼，門口忽然傳來聲音。

是傅行遠。

「行遠，你來了。」程母說道。

傅行遠提着兩個保溫桶走近，淡淡開口：「這是我媽剛送來的。」

程母有些驚訝，笑着說：「有勞親家母了。」

傅行遠將保溫桶放在程媚然旁邊的床頭柜上，叮囑道。

「然然這幾天的飲食需要多注意，媽您就別單獨做飯了，到時候我會直接送來。」

程母想了想，開口應道：「好。」

從傅行遠進來後，程媚然便一直低着頭，沒有說話。

等傅行遠走後，程媚然才緩緩抬起頭，看向程母問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出事的當天晚上。」

「淞南市突發疫情，他作為第一批支援醫生，本應該繼續在前線抗疫，但聽說你出了事，就提前回來了。」

程媚然滿是震驚，下意識開口，

轉載自公眾號：簡愛文學

主角：程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