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鵬媽去死了。」
「啊?什麼時候?怎麼會呢?」
「人死在房間里,三、四天才被發現,作孽死了。」
「那是什麼原因走的啊?」
「誰知道呢?沒了這麼個嘰嘰喳喳的人,還真有些不適應,這兩天總夢到她活得好好的。」
「幸好天涼快了,是誰先發現的呢?她真的是我見過的最樂觀的人了啊!」
「桂香發現的,說這兩天沒看到她小娘,就打電話給小鵬問是不是到他那去了?說沒見到,回來一看就這樣了。」
「真的不敢相信,國慶回家時還和她聊天的呢,這才過了一個多月啊,你和我爸可要注意身體啊。」
「哪個相信她是意外走的啊,她比鬼都精神呢,身上穿的、屋裡東西都收拾整整齊齊的,估計還是自己想不開,她啊,就是逞強在一張嘴上,啥也不懂、啥也不敢,這小鵬也是沒出息。」
「也可能是看得太明白才了無牽掛了,這個年紀也是不想拖累了小鵬,反正小鵬也結婚了,雖然是上門女婿。」
「一把年紀再做上門女婿,哪容易啊,小鵬本來就是個沒主見的人,這次結婚倒是學乖了,娶了媳婦忘了娘。他媽來串門一回,抱怨一回,還有幾回哭的稀里嘩啦,這麼一個人也可憐啊。」
……
這是李婧和母親之間的電話聊天,聊完這些很快就轉移話題了,畢竟發生在他人身上的只是個故事而已,聽聽即完事了。掛完電話,李婧還是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人啊,千人千面,人心始終是最難以猜測的,像是無底的深淵,很多時候自己弄丟了自己,活得稀里糊塗而捶胸頓足。
就像李婧所言:小鵬媽是自己見過最樂觀的人。果真如此嗎?只是看見的表象如此而已,有誰能讀懂一個人呢?樂觀有時候是無奈之舉,是面對不公與坎坷命運時的逃避良策,樂觀並不代表堅強和韌性,更是掩藏起所有的痛苦與無奈,不理不睬,積攢某一次的火山爆發,就像小鵬媽這次的離開,意想不到卻又合乎現實。
(一)天性!
小鵬媽名叫陳玉芳,出生在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初,一個貧窮年代裏的一戶貧窮家庭,玉芳是老三,也是家中唯一的女孩,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基因里攜帶的矮小,再碰上吃不飽的環境,使得六個孩子的個頭都不高,玉芳的身高只有一米五三、四左右,女孩子還無所謂,但是兄弟們在討老婆上還是會吃虧些,能活下來就是幸運了。
陳家是真的窮,老兩口是老實巴交的人,瘦小的身軀在需要力氣的年代尤其遭人欺負,低眉順眼地順從着。陳玉芳作為家中唯一的女孩並沒有得到特別的寵溺,幸運的是上了幾年學,不至於是個文盲。
沉悶而壓抑的家庭滋生出各樣的孩子,表裡如一的沉悶老實,或是虛張聲勢的咋呼,一動一靜都彰顯着那個年代特有的自卑。陳玉芳從小就是個話癆,更是個愛表現的孩子,內心晃蕩和缺乏安全感,於是迫切地想要從外界獲得認可和關注,越是努力去抓取越是如流沙般落空,在空谷的心間無處安放。
陳玉芳的話嘮更像是一種虛張聲勢和盲目自信,活在自己的是非觀里,所以總會偏着頭和人執拗地爭執,以證明自己的正確,為此挨了很多的揍,也並不長記性。
命運總喜歡捉弄人,年滿十八歲的陳玉芳在媒人的牽線下,與同一個大隊不同村的男子新貴結婚了。新貴是非常沉默、務實的人,話不多講、活多干,夫妻倆幾乎沒什麼共同語言可講,照樣結婚生子了,一個話癆、犟頭,一個沉默,解決問題的方式竟然是新貴的拳頭,還特別好使。結婚的頭幾年,玉芳可是挨了好多的拳頭,也竟然習慣了,待兒子小鵬上小學後,夫妻倆劍拔弩張的關係才有了些緩和。只是父親的沉默、母親的絮叨,形成了小鵬媽寶男的依賴性格,凡事都喜歡粘着媽傾訴。
擁有一個頭腦靈活、講歪理的媽媽,也真是莫大的無奈,所謂的習慣就好,小鵬也就習慣了被同村人調侃「媽寶」了,所以是太過「聰明」的媽媽,兒子往往沒什麼出息。
越是沒有見識或是閱歷的人,越是沉溺於曾經自以為的榮耀與輝煌中,陳玉芳太過於得意自己那短暫學業時光,沒有遺憾,只有祥林嫂般的自誇。
「我上學的那幾年,成績特別好,每個老師都很喜歡我,要不是家裡窮,我肯定能讀更多的書,我從小就喜歡念書的。」這是李婧小時候經常聽到陳玉芳說的話,喜歡端着飯碗串門的她,細嚼慢咽的一碗飯比人家吃一頓飯的時間還長。
「那你成績這麼好,拚死也要想辦法念下去啊,我不行,太笨了,向來就不喜歡上學。」李婧媽媽搭訕着說道。
「我沒去上學後,我們語文老師,我還記得叫方濟生,到我家去了幾趟,我那爹是死活不鬆口,家裡太窮了,下面三個弟弟也要上學,硬生生地把我從學校拉下來,到現在我都怨恨我爹呢。」唾沫星子橫飛,憶當年勇的勁頭讓人肅敬。
「那你再去地下找你爹算賬,白白耽誤了個大學生。」
「我要是念下去,考大學肯定沒問題,我從學校回來真是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不吃不喝的。」
「那還是下床、吃喝了啊。」
「噢…那總要活下去啊。」
……
「這幾畝田、多少斤稻子都算不清?你上學怎麼學的數學?」李玉芳看到路口有人在聊天,不由地湊上去插嘴道。
「我沒上過學。」被打斷的人生氣地說道。
「沒上過學的人也算得出來啊,這是常識,不就這樣這樣嗎?」
「你知道我們在聊什麼嗎?聽話聽半段,瞎扯瞎扯的,回家找新貴去。」
「我愛在哪就在哪,這路你家的啊?」
惹的一行人翻着白眼散開了。
……
比聰明,在這座小村莊,誰也比不過陳玉芳,吵不贏絕不放棄,特別喜歡八卦,指手劃腳他人的家事,遊走的大喇叭。
「昨晚,小梅和春生打架了,這兩口子下手都狠,家裡東西扔的一塌糊塗,小梅臉被打腫了,頭髮被揪下一大塊,春生的手被割破了,血糊淋拉的。」一大早陳玉芳端着早飯碗、帶着興奮來到李婧家串門。
「艾?昨晚沒聽到聲音啊,為什麼打架的啊?你怎麼知道的啊?」
「我昨晚正好在那,還不就是為了小梅弟弟,小梅給了她弟一萬塊沒告訴春生,春生知道後就發神經地吵架啊。」
「沒人拉架嗎?」
「我的天啊,哪拉得住啊,我都被打了幾下呢。」
然後就細節、詳情,陳玉芳前腳後腳跟着整整聊了一個多小時,吃完的早飯碗估計都結塊粘牢了。
隔了幾天,閑暇之際李婧媽與小梅聊天聊起打架一事,惹到小梅牙直癢。
「那天晚上還不都是玉芳她XX說出去的,本來沒什麼,玩笑、解釋一下也就過去了,就她一直煽風點火,什麼不止一次、幫不成器的人是個無底洞,一點也不顧及別人的臉色,她那一張嘴啊,哎,真沒辦法,自己家事不管,人家的家務事又是蹦又是跳地摻合著來勁。」
「你弟來借錢,她怎麼知道的啊?下次啊,做什麼事都要避諱她。」
「她不就是個人來瘋嗎?哪熱鬧往哪沖,一天都跑個十七、八趟,自家的事都是亂七八糟的,這樣的女人,新貴就應該多揍她幾頓。」
……
說到陳玉芳的婚後家庭,除了早幾年的挨揍,這幾年來還是很得意,新貴像個老黃牛般在外面賺錢,捨不得吃喝。休息時候回家,陳玉芳也是隨便幾個菜打發,沒有心思在家準備豐盛的食物,這小小的村落有太多值得她探尋的「娛樂」,除了過年、過節外,她已經習慣一日三餐端着飯碗四處溜達。新貴也沒有怨言,畢竟她就是這樣一個人,沒屁股待在家裡。
兒子小鵬從小就調皮,嘴饞、結巴,念完初中就回家了,跟着父親一起上工地搬磚,兩個人賺錢,所以陳玉芳更是自由自在、無人管束。
「我們家冰箱到現在了還是滿的,去年的鹹肉、咸雞還有呢,他們父子倆都不吃。」
「你不燒他們吃屁啊,新貴的活那麼重,在外面又捨不得吃,你個懶婆娘還不燒。」
「你放屁了啊,我不燒,哪次回來不是燒的堆起來一大盆,父子倆都吃得很少,現在我也懶得燒了,回來時自己在街上想吃什麼就買點滷菜,反正又不貴的。」
「他們在工地上打牙祭就買滷菜,回來還讓他們買滷菜?你也真是的,還是家裡燒得好吃。」
「我小鵬不吃家裡燒得。」
……
「她家小鵬自私得很呢,這小子也捨得吃,在工地上經常買滷菜、零食的,沒人能吃到他一口,就連他老子都別想吃到,拿他沒辦法。」李婧父親感慨道。
「說不定娶了媳婦就好了,有人管一管。」
「不可能。」
……
(二)厄運!
日子如流水般一晃而過,小鵬娶妻生子一事早就被提上日程了,着急的是新貴,陳玉芳總是說「急有什麼用呢?緣分還沒到呢」。
「二嬸,看到哪有合適的姑娘給我小鵬介紹啊,外地姑娘也行的。哎呦喂,我着急死了,小鬼也不小了,整天悶頭悶腦的。」
「小夥子還是要多講話,我看看,有合適的給小鵬留意着。」
「謝謝我二嬸啊,將來給你包個大紅包。」
新貴是見人就拜託着,是真的急啊,在他不懈的努力下,終於給小鵬牽線了一門親事,姑娘叫千芬,來自偏遠地區,比小鵬小了五、六歲,也願意與小鵬談。
其實相親步驟也快的,彼此有意、彩禮一談定,就張羅婚禮了,感情嘛,結完婚再慢慢談了。
小鵬和千芬認識不到五個月就走進了婚姻,陳玉芳一下子就成了婆婆,千芬脾氣很好,人也勤快,婚禮沒過多久就懷了身孕了,日子果真是過得風生水起!
樂極生悲,還是遭天妒忌?當一家人還沉浸在身孕的喜悅時,新貴感到胃不舒服了,人瘦的像竹竿,從工地匆匆回來去醫院檢查了下,報告都來不及等地又回到工地繼續搬磚,結果是胃癌,從工地直接拉到醫院治療,手術很成功,幸好沒有大礙,能看到孫子呱呱墜地是新貴最大的心愿了。
「胃癌沒事的,只要保養的好,活個二三十年不成問題,我姨父胃癌開刀都二十多年了,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就是要忌口、不能勞累。」
「二、三十年不想了,能聽到孫子還是孫女喊我一聲爺爺啊,就知足了。」
這一回,陳玉芳還是盡心儘力地照顧新貴,畢竟屬於大事了,媳婦也被伺候的很好。
眼看千芬的臨盆越來越近了,悲劇不禁扼住了這家人的美好。因為一時的無知,新貴吃錯了葯,還沒有送往醫院就咽氣了,意外來得讓一家人措手不及,無可哭訴與責備,辦理葬禮一個多月後,就引來了小孫子—小虎子。
人死不能復生,活人總要過好當下的生活。小鵬繼續工地搬磚,婆媳二人在家帶孩子,也不失為一種好時光啊,雖然千芬對小鵬的抱怨越來越多了。
「哎,這小鵬真是個悶葫蘆,一句話都不講,和這樣的人過還真累,兒子也不逗、不抱。」
「老實人就這樣啊,我和李婧爸不也是這樣嗎?能賺錢就好了,少想一些,你婆婆嘴啰嗦一些,對你還不錯了。」
「好什麼啊,現在虎子大一些了,她也操心少了,一有空就跑麻將室打牌,小鵬難得回來也去打牌,真受不了。」
「偶爾打牌娛樂一下。」
「那也要有時間陪陪老婆孩子啊,我看小鵬和他媽倒是挺能聊的,一看見我就成了啞巴了。」
「他回來的次數少,還不習慣,我結婚幾年都還有點怕李婧爸爸呢。」
勸和不勸離,婚姻啊,過來人都有自己勸人的說辭,只是身臨其間的人帶着各種情緒在作祟。
……
會走路的孩子就喜歡四處亂跑,所以大人務必要緊跟其屁股後面,一個疏忽大意就釀成了悲劇。小虎子三歲時的某一天,前一秒還在眼前晃蕩,後一秒就不見蹤影了,嚇得婆媳二人跳腳般前後左右地找尋。一聲聲「虎子、小虎子……」,聽着讓人揪心不已,竟也成了悲涼的呼喚。
「不得了了,在這,快來人啊,小孩掉塘里了。」
小小的虎子已經浮在水面上了,哭聲、喊聲、咒罵聲不絕於耳,四處求人送醫院,還來得及嗎?早已沒了聲息。人說,是爺爺新貴捨不得孫子,帶他離開了,另一種成全?扯淡,只是措不及防的意外而已。
「門口有這麼多塘,兩個大人在家都看不住一個小鬼,也幸好千芬也在家啊,要是只有玉芳一個人,真的要被罵死了。」
「所以玉芳一直敢嘴犟地找推卸責任啊。」
「夫妻倆還年輕,再生一個,也就忘了,和這個小鬼緣分太淺。」
議論紛紛。
……
最傷心的肯定是千芬,虎子是她一手帶着的,也是她在這個家唯一的挂念。失去虎子的那天她就坐在門口聊天,事後總是懊惱自己的大意,整個人很恍惚和搖擺,其實這個時候最需要是關懷與安慰,但是小鵬給不了,除了沉默不語,或是找他媽外,沒有更多的行動了。人心啊,或堅硬或柔軟,總與身邊人有關。
半年後,千芬說她不能留在這個家了,睜眼閉眼看到的都是虎子,哭着喊着叫着笑着,似在眼前卻遙不可及。作為婆婆的陳玉芳更是撇清了兒子、媳婦之間的矛盾,無心去感同身受作為女人喪子的痛。時間沒有治癒傷痛,只剩無盡的絕望。
「玉芳,你讓小鵬多陪陪千芬,你也安慰安慰她,別擺着臉,或者去打牌了。」
「孫子沒了,我不心痛啊?她總對我愛睬不睬的,我就活該受她的冷臉啊?我也難過啊。」
「你這人就不識大體了,是真的為你們家好才講這些的,千芬在這哭了好幾次了,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孩子可以再生,媳婦沒了就難找了。」
「媳婦沒了也找得到,之前太慣着她了。」
「隨便你吧,話已經講到這份上了。」
……
千芬先是借口回娘家走了,離婚手續沒有辦,也許還留有一絲的念想與期待,但是小鵬沒有任何的挽救措施,仍是該吃吃、該喝喝、該找媽還是找媽,母子心大的仍是有說有笑有牌打。
等不來任何的溫度,兩個月後千芬回來辦理了離婚手續,真是塵歸塵土歸土的清涼,多少人為他們扼腕嘆息,陳玉芳依然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小鵬外出打工,自己在家逍遙自在,打牌、閑逛再也沒有人敢指摘她了。這是後話,回老家的千芬很快就重新嫁人了,還連生了兩個孩子。
半年後,陳玉芳的口腔出現了問題。
「玉芳,你不刷牙的嗎?口臭太嚴重了。」
「我刷牙了啊?最近嘴裏有潰瘍。」
「你這口氣太嚴重了,熏人的。」
……
那段時間陳玉芳被很多人提醒着口臭,無奈之下去醫院檢查了下,竟然是口腔腫瘤,縣城醫院已經無法治療,必須去省會醫院。遭了一番大罪,人也瘦的幾近脫骨,幸而還是有治療方案,牙齒拔掉了近一半,錢花了近十幾萬,花錢消災。回來後的陳玉芳,更是想得開地養尊處優了,田地都不種了,全靠買,反正兒子小鵬賣命賺錢養着她。
「我才不種田了,我一個人沒那力氣去忙了,小鵬一天的工錢買糧食都要夠我吃大半年了。」
「你享福的噢。」
「我鬼門關走了一圈,還能想不開嗎?」
(三)無奈!
那幾年,陳玉芳活得是真瀟洒,凡事不操心,吃吃喝喝、打打牌、有錢花,母子兩人也是太平無事。當然也有人來給小鵬說媒,不是女方有孩子,就是女方要求太高,也不去努力或協商地不了了之了,小鵬也不着急,都是陳玉芳考量着說了算,她可不想再找個難伺候的兒媳,現在的日子就很滿足。
轉眼小鵬就過了四十歲了,同齡人的孩子都上初中、高中了,心裏竟然莫名慌張了,獨自去了當地的一家婚姻介紹所,登記並交了錢。四個月後竟對眼了一喪偶的女人,女人有個即將上初中的女兒,也願意結了婚再生一個孩子,唯一的條件就是要入贅到女方家去,也就是亡夫家,算是有情有義的人了,至於兩人生的孩子跟誰姓沒那麼講究了。
陳玉芳知道如此情況後還是有些不滿。
「你這是要讓汪家絕後啊,你一個男人到她死去的男人門上去,遭人笑話啊,咱家有樓房、大院,不能來這生活?」
「不行。」
「你去和她談談啊,你就忍心留下我這個老母親在家?你說要是去女方家入贅也就算了,去那個死鬼家我心裏有疙瘩。」
「那你忍心看我打一輩子光棍?反正我同意她的要求。」
「你個沒良心的,你爸在地下都不瞑目。」
「那是他的事,我現在就是要有個女人,有個家。」
「這不是你的家啊?想女人想瘋了,隨便你。」
「不算我的家。」
就這樣,小鵬第一次衝突了母親,沒多久兩人簡單辦了酒席,鋪蓋一卷搬到了女方家,過起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愜意生活。還帶走了這些年的大部分存款,當然,家中這些年事情不斷,都是靠錢辦事,也沒有存下多少錢。望着空蕩蕩的家,年過六旬的陳玉芳還是很失落。
「兒子結婚了,將來生了孩子又不用操心,你個老婆婆好當啊。」
「恩,兒子成了別人門上的人,你們就在背後笑吧。」
「你這個人,就無趣了,什麼年代了啊?真的是恭喜你的意思,不管怎麼說小鵬成個家了,你也了個心愿了啊,你還怕兒子不養你啊,能將來把你送上山也就好了,其他的管不了。」
「話是這麼說,心裏不難過啊?管的緊,錢啊都是一把抓。」
「這叫會過日子,你就過好自己的日子吧,兒孫自有兒孫福。」
「只能這樣了啊。」
……
小鵬結婚後,不僅家裡空蕩蕩的了,最主要也是錢的問題,陳玉芳沒有任何的養老保障和收入來源,靠着不多的存款和逢年過節收的禮錢,當今社會反正餓不死,好歹還有房屋容身,所以陳玉芳還是嘻嘻哈哈,哪熱鬧往哪湊近,麻將室照去不誤。
娶了媳婦忘了娘,小鵬很少回來,要麼去工地搬磚、要麼回他自己的家。要孩子還是花了些時間,三年後才懷上孩子,人到中年,格外寶貝這來自不易的小人,還是個兒子,陳玉芳去看過幾次孫子,莫名顯得有些多餘和陌生,那麼能說的一張嘴,到了小鵬新家幾乎開不了口,遭人嫌棄。
雖然陳玉芳的口腔腫瘤已經治癒了,但是半邊嘴都癟了下去,很少做清潔護理,所以乾淨的人還是有些嫌棄靠近她的,何況是潔凈的新生兒呢?
「我以後都不要去那個家了,那哪是兒媳,還不如陌生人,喊都不喊我啊,每次去臉就拉的老長,小鵬像個死屍似的,什麼也不說,以後過年過節我一個人在家過,我有吃有喝的。」
「你這就不好了,我們一輩子不就是為了兒孫嗎?小鵬來接你或者打電話來叫,就去,撕破臉了就不好了,要顧全兒子的面子。」
「我幹嘛要顧及他的面子?他們過他們的,我過我的。」
「這就是氣話了。」
……
孤獨?傷感?都有吧,只是不敢去面對,當然也沒有能力去維護情緒,日子看似平淡無奇,也是了無希望。雖然陳玉芳仍是嘻嘻哈哈、愛湊熱鬧、話搭子,也是眼見的衰老與邋遢,倔強在表面,無力穿透內里。
「這陳玉芳天天在麻將桌上啊,輸贏還不小。」
「現在她是天不管地不管的,也沒人管得了她,不打牌幹嘛?沒錢問兒子要。」
「兒子有家有口的,又不是大老闆,能給多少錢啊?這種人就是不自覺,只顧自己開心。」
「我們啊,就要向她學習,為兒女真的苦了一輩子,你看她兩手一攤,大腿翹着二腿,多瀟洒。」
「我做不到她那麼心大,也捨不得打牌,哪裡有零工打跑的比兔子都快的。」
「所以是累死活該啊。」
……
其實今年自打過了年,陳玉芳一回也沒有去過小鵬家,小鵬也只在清明回來了一趟,眼看又要到了年底了,依然是要冷冷清清,自己真的不願意再去那邊過年,難堪和彆扭,哎,還真不如之前和小鵬兩個人的家,結什麼婚啊?
小鵬清明回來給了陳玉芳五百塊,這以後再也沒有給過,錢暫時還夠用,等真沒錢了,就開口問小鵬要,反正他必須養自己。睡不着的夜晚,陳玉芳一邊賭氣地想,一邊擤着鼻涕。
「還不如新貴呢,早死早超生。」陳玉芳甚至如此想着,太不盡人意的生活了,這麼一愛熱鬧的人,真的是孤單一輩子啊,從小父母沒能力給予愛;結婚後新貴也沉悶乏味;小鵬是軟弱任人宰割的性格,娶了媳婦忘了娘,孫子更是陌生;與自家兄弟們來往也不多,他們日子過得也糟心;朋友是沒有,別看在這個村莊生活近五十年了,卻不招人待見與喜歡。堆積在心底的憂傷,不敢觸碰、無處化解,於是用打牌、熱鬧來欲蓋彌彰。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陳玉芳口腔腫瘤的複發,那幾天明顯覺得口腔潰瘍,帶着痛感,就知道不好了。一個人來回折騰好幾趟到市裡的醫院檢查,結果是複發了,醫生預估了下治療費用要在十萬左右,陳玉芳什麼也沒有說地走出了醫院,回家後誰也沒告訴,繼續的說笑、吃喝、打牌,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似的。
在某個疼痛難忍的夜晚,陳玉芳流了一夜的眼淚,隔天在家中找到半瓶殺蟲的農藥,存放在房間的床底下。收拾妥當家裡,等待疼痛的再次來襲,果然,它來了,她決然地要帶走它,於是夜深人靜之際,喝完了半瓶農藥,痛苦?猙獰?氣息在一點一點消失殆盡,悔恨?後悔了?一切都結束了。
當小鵬打開房門的時候,看到的是母親的慘狀,很明顯是喝農藥,但是人要面子啊,於是擦拭乾凈、擺弄整齊、銷毀證據後,才找來相關的親戚,謊稱是睡覺睡過去了,人已經走了,至於怎樣走的已然沒有了意義,留給活人的是繼續地向前,坦坦蕩蕩、瀟瀟洒灑。
每個人心中都有深淵,或大過小,或遠或近,逃避並不代表不存在了,一味地忽略、退避不幸,總有一天它會張開血盆大口將我們吞噬。學着真誠面對與傾訴,向生活臣服、向他人低頭、示弱,沒什麼大不了,一點一點走進深淵,終將與自己和解、與不幸和解。
掛在嘴角的想開與內心深處的想開不同,結局也不同。生活不易,且行且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