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七歲之前的事情忘卻都差不多了,只記得記憶中的母親很忙碌,陪我的只有乳媽一人。
乳媽長着一張西瓜似圓潤的臉,眼睛澤亮澤亮的,人不高,皮膚有些黃白,總是穿着一件黑灰色的粗布衣裳。
乳媽叫小香,從小就照顧我,我的母親是一家報社的記者,平常基本沒時間照顧我,我的父親是大學教授。
每到傍晚穿着一襲中山裝,手中提着一個黑色的中文包走進家門,拿起掛在門口的毛巾,掃了掃自己身上的灰塵。
「先生,您回來了,太太說今晚報社有事情可能會晚一點回來,招呼您先吃飯。」
記憶中的乳媽小香總是滿臉笑容,畢恭畢敬,這時候三歲的我總是吵着要父親抱我,父親笑着將我高高舉起。
有一次五歲的我,童言無忌地問了一句「乳媽,你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上桌吃飯?」
乳媽聽到我的話,瞬間驚慌起來,小聲地告訴我「小聲一點,這話可不能跟你爸爸媽媽說,乳媽怎麼能和你們一起吃飯呢。」
我懵懵懂懂地點頭,我很奇怪乳媽總是一個人坐在廚房的小凳子上啃着饅頭,有幾次我想和乳媽一起吃。
都被乳媽抱回屋裡,告訴我她吃的東西,小孩子吃了就不會說話了,現在想想是多麼的可笑。
父親叫我讀書念字的時候,我總是記不住,父親板着一張臉,那時候我害怕極了,總是跑到乳媽的懷抱中。
乳媽輕輕的哄我說只有讀書識字了,以後才能做個大官,那時候我的並不知道大官是什麼意思,我疑惑的問乳媽。
「我做了大官,就可以每天吃糖嗎?還可以找小胖玩嗎?」
小胖是隔壁的小姑娘,比我小兩歲,我總愛和她玩,可是母親卻說她母親是一個風塵女子不許我和她玩在一起。
乳媽笑着對我說:「那是當然了。」
我高興極了,那以後就不排斥讀書了,後來時局動亂,媽媽不在上班,家裡的頂樑柱就只有爸爸一個人。
因此,乳媽也被辭掉了,七歲那年,我哭得死去活來,可惜終究改變不了什麼,那以後我就每天和母親待在一起。
我時常會想起乳媽,沒有乳媽的日子,我晚上踢了被子,沒人幫我蓋上了,母親總是說要自立。
八歲我就一個人睡了,慢慢的我也懂事了,對乳媽的記憶也開始褪去,好多事情都成了模模糊糊的。
再一次見到乳媽是在我十七歲那年,期間整整隔了十年,這天放學回家,家裡坐着一位穿着黑灰色粗布衣,帶補丁褲子的人。
那張臉黑黝黝的,眼神中麻木不仁,雙手粗糙不已,大個大個的老繭在那雙手掌盤旋着,緊張地握在一起。
眼神飄忽不定,看得出她十分緊張,看到我輕聲問了一句「少爺好!」
我高興的走過去,想要抱一抱她可是乳媽猛地向後退了好幾步。
語氣緊張地說道:「少爺,我身上髒得很,還是離遠一些的好。」
我還以為她也會抱住我寵愛的叫我少爺肯定會詢問這些年我有沒有想她?
可是我想聽到的一句話也沒有聽到。
乳媽看我的眼神只有緊張和尊敬,並沒有兒時那般疼愛了。
「小鄭回來了,先進屋裡做功課吧!」
這時候,母親手裡似乎拿什麼東西將我支開,我也並沒有說什麼,徑直地走向屋裡,關上了門。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直到我22歲的你母親才跟我講起了乳媽的故事。
乳媽小香,從小被一個家裡有點錢的人招去做了童養媳。
小香的丈夫比小香大了十歲,說是童養媳,不如說是買來的一個奴隸。
小香從小家境貧寒,父母又有五六個孩子壓根,養不活這麼多。
只能把年僅八歲的小香送到了當地一個有錢家的家裡做童養媳。
小香在那家裡天不亮就要起來做飯,照顧一家子,後來那家人落寞了,只剩下丈夫和小香。
丈夫一向做慣了大少爺,突然就落寞了,解決溫飽都成了問題。
於是小香就進到城裡,給人做起了乳媽。在我家就做了七年,後來幫人家洗衣服做保姆。
小香丈夫整天遊手好閒的,就知道拿着那一點錢去揮霍。
小香有一個兒子,那次進城找到家裡,是因為實在沒辦法了,想和家裡借十塊錢。
我問我的母親,錢借給她了沒有?母親點了點頭。
錢是在兩年後還上的那時候是小香的兒子把錢送過來的。
了解後才知道小香早已經在幾年前沒了,我不禁獃滯在原地。
腦海中浮現小時候的畫面,喘着粗氣問母親乳媽是怎麼死的?
據小香的兒子描述,那一年冬天,小香從僱主家回來看到了她丈夫和一位風塵女子廝混在家裡。
小香一時忍受不了出口辱罵了幾句丈夫,誰知換來卻是丈夫對她拳打腳踢。
因為長時間的勞作,小香的身體已經不不堪一擊了,那次被暴打後就奄奄一息了。
回到家的兒子看到母親這副樣子,連忙將人送到了診所,大夫說母親已經得肺癆很長時間了,怕是熬不過冬天了。
小香也的確沒有熬過那個冬天,那天她像往常一樣去河邊洗衣服。
咳嗽幾聲就掉進了水裡,還好被同村人撈了上來,只剩下一口氣了。
小香臨死前對兒子說,床頭櫃里有九塊八毛錢,你把剩下的補齊了給那戶人家送過去。
小香說完就閉上了雙眼,小香走後,丈夫揮霍的資本就沒有了,欠了不少錢,還總愛去城裡賭博。
被人打死在臭水溝里,他兒子發現的時候身體都臭了。
聽到這些事情,我的心中五味雜陳,我不敢想像原來那竟是我和乳媽的最後一次見面。
我詢問母親後來乳媽的兒子怎麼樣了?
母親告訴我乳媽的兒子現在靠拉黃包車還能勉強過日子,也娶了一個媳婦,聽說前幾年一起回鄉下去了,後面的故事母親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