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不解之緣

1.

馬小青跟着萬老闆——萬德盛走進他的辦公室，一股清淡、素雅的花香襲向她的臉頰。她湊近聞了聞，倏地往後退了一步，她怕自己身上的汗味夾着鐵鏽味沾染了花朵兒。這花又好看又好聞！

「哎，三千七百五十塊！」萬老闆在招呼她。

馬小青回過神來，她是跟進來拿錢的，老公徐發還在倉庫門口給摩托三輪的破胎打氣呢。

「你喜歡就拿一盆回去。」萬老闆邊說邊把錢遞給她。

「哦，不要不要，我就看看。」馬小青接過錢，手指在舌尖上潤濕一下，「唰唰唰」數了起來。這是徐發千叮萬囑過她的。

這時，在後院的萬德盛老婆肖韻透過窗戶看了他們一眼，又繼續給花澆水。

「小青，你這點鈔技術趕上銀行櫃員了。」萬老闆盯着馬小青。

馬小青有些不好意思，又感到心微微涼:她只有數一下的權利，徐發過會兒就把錢收去。

她和徐發每天走街串巷收購廢品，回去稍稍整理，攢夠了一車，賣給這個萬盛再生資源有限公司的萬德盛老闆。

徐發一雙烏黑粗糙的手在摩托車後輪上使勁按了兩下，從馬小青手上接過錢塞進他腰間的黑包里。

兩人跳上車，「突、突、突」，在揚起的一股黑煙和塵埃中遠去。萬德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們離去。

他今天才發現，細皮嫩肉的馬小青嫁給老徐，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徐發把摩托三輪駕駛得顛簸起伏，馬小青嘟囔着:「開太快了！」

「快啥啊！回去還有活要干呢！你抓住我的衣服，掉不下去！」徐發大聲說。

馬小青扯住徐發的衣服，煙味、汗臭味、塵土味還有鐵鏽味讓馬小青乾嘔了幾下，沒吐出東西來。徐發只買了每人一個蘿蔔絲餅當午飯，這個時候早就飢腸轆轆。

「老婆你不會是有了……」徐發看一眼馬小青。

「有個屁！」馬小青回他一個白眼。她甩開徐發的衣服，側過身去抓住車廂圍欄。

2.

徐發比馬小青大五歲，黝黑的臉頂着光禿禿的碩大腦袋。馬小青眼裡，他又老又土又粗魯。

馬小青三十二了，還沒懷上孩子。

當年喝酒賭博的父親眼紅村裡首富徐發的豐厚彩禮，軟硬兼施，把馬小青許給了徐發。

她以為過門了徐發會把她當個寶，畢竟她也是村上數一數二的漂亮姑娘。然而沒有，他除了又老又土又粗魯，還摳門。

晚上收拾妥當，徐發先一步進房間，插上插銷，把錢藏好了才讓馬小青進房間。

他和馬小青說要出去修一下腳趾，他有甲溝炎，去修腳店要30元，而芳芳洗浴中心洗澡帶修腳才30元。

徐發把兩張紅票子塞到老闆娘芳芳胸脯里，芳芳「咯咯咯」笑得花枝亂顫，把他安頓到走廊盡頭的包間里。

3.

清早，太陽還沒露臉，馬小青兩口子跳上摩托三輪，又開始新的一天。

徐發的手機在腰間震動。「萬老闆，什麼事啊？」

「老徐，我接了個拆船訂單，要求今天去看船，我這裡今天還有環保監督局的人來，走不開，你給我跑一趟，你馬上來我這裡。」萬德盛在吩咐。

馬小青兩口子跳下車。萬德盛已迎在門口，丟給徐發一包煙和兩張票子:「船在李家莊長江圩堤，你重點看甲板質量。那啥，讓你老婆今天在這兒理理紙板吧。」

馬小青朝着一堆紙板走去，萬老闆把她叫住了。「小青，不急，先休息會兒。」

她猶豫了會，跟着萬老闆走進辦公室。

「來，我加你微信。你確認一下好友。」萬老闆說話輕柔，操作手機嫻熟得不帶停頓。

馬小青看着，唉！徐發比萬老闆小好幾歲，他只會接聽電話。

「給你發今天的工錢，你收一下哦。嗯，你和老徐風裡雨里地常年收貨也夠辛苦。」

馬小青想說點客氣話，但沒說出口，她眼角已泛紅，跟了徐發這麼多年，每次給她的錢從沒超過兩百。也從來沒說過一句體貼的話，只會叫她早點起床，快點理貨。

馬小青眼底濕潤，一股氤氳水氣蕩漾開來。

萬德盛扳過她的肩頭，兩人一起坐上沙發，他的雙手落在她肩上，溫暖有力。

馬小青突然覺得終於找到可以共情的人，她側過頭微微靠近他，眼淚滴在他的手臂上。

萬德盛給她擦去淚水，把她攬入懷中。他身上有好聞的煙味夾着蘭花的幽香，馬小青眩暈、迷醉了。

4.

「嗯哼！」一聲乾咳，把馬小青和萬德盛嚇了一個激靈，迅速坐直了往兩邊挪開距離。

「你不是給朋友送花去了么？」萬德盛有些煩躁地說。

馬小青局促不安，她知道進來的是萬德盛的老婆肖韻。她頭都不敢抬，只看到兩條修長的腿和紅色高跟鞋。

「是的呀，這不，朋友送我回來了么！這盆花沒處擱，先放這裡吧。」肖韻不急不惱地說。

「小馬，你喜歡這些蘭花么？」肖韻這是在和馬小青說話。馬小青慌亂得不知所措:「老……老闆娘，我……我不要。」

「你跟我去後院看看，一定有喜歡的。」肖韻伸手示意馬小青跟她去。馬小青忐忑地從沙發上起身，她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剛才神經兮兮地動什麼心思呢！

肖韻素淡優雅的姿態如同她培育的蘭花，她馬小青就如花盆裡的泥，土得掉渣。「叮叮叮」，肖韻走在前面，高跟鞋叩在地上猶如叩在馬小青心上，她不知道肖韻將如何羞辱她。

走進一間屋子，花草、還有牆上的字畫，這樣的布置馬小青只在電視上見過。

肖韻關上門，微笑着說:「小馬，我如果說你和老萬勾搭成奸，你能承認，我給你一萬塊錢。」

馬小青臉色刷白:「我和萬老闆沒……沒做啥。」

「唉，小馬，你承認這事，在這上面簽個字，我給你再加一萬，兩萬！」

馬小青怵在原地，她腦子轉不過彎來，她想捋一捋。

肖韻從抽屜里拿出兩沓鈔票往馬小青懷裡一塞，又在桌上攤開一張紙。

「小馬，你簽個名字，又不損失啥，還給你錢。」肖韻把一支筆放到馬小青手心裏。

懷裡兩沓嶄新的鈔票，馬小青活了三十二歲從未自己擁有過。她瞬間瓦解了。

馬小青簽了字，一手按住口袋裡的錢，撒開腿逃似的出了門。

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又轉了兩趟公交，去銀行存了錢。

5.

接下來的幾天，馬小青不是叫肚子疼就是頭暈厲害，徐發就自個出車了。

這天，徐發賣貨回來，跟馬小青說:「老萬離婚了，被他那個詩人老婆分走了大半財產，唉！白忙活了！不過他說想得開，錢多花不完帶不去，活得快活點就行。這老萬！」

馬小青聽得心抽搐，這是她作的孽！

「萬老闆叫我今天陪他喝一杯，解解悶，你自己吃飯吧。」徐發丟下一句話後就出了門。

馬小青握着手機發獃，她很想和萬老闆說聲對不起，但如何說呢？

她茶飯不思，呆坐着。突然，收到了萬老闆的信息:「快到芳芳洗浴中心，走廊盡頭包間，老徐醉得不像樣。進去了，先拍個照片！」

馬小青推開門，一幅辣眼睛場面盡收眼底。老闆娘芳芳不緊不慢穿起衣服:「小妹，老徐出來散散心，別見怪啊！」說著，拍了拍徐發的肩膀。

徐發跌跌撞撞跟着馬小青回了家，倒頭就鼾聲大作。

馬小青收到了萬老闆幾十條信息。

夜深人靜，馬小青靠在床頭思量到天明。

6.

馬小青和徐發離了婚，馬小青從徐發手上分到三十萬。她心滿意足了，老萬那邊怎麼著還有個公司呢，她過去就是老闆娘了。

老萬的前妻肖韻如願和她的詩詞協會朋友雙宿雙飛。誰也沒想到的是:那個拆船的訂單和環保監督局的電話都來自肖韻的詩人男友。

馬小青很快坐在萬盛再生資源有限公司萬老闆對面，寬大的老闆桌上還放着蘭花，她正在記賬管錢。

她和萬老闆的日子過得活色生香。

徐髮結束了他幹了多年的營生。他正在芳芳洗浴中心忙着招呼客人，芳芳挺着大肚子在裡間聽胎教音樂。

幾個各懷心思的人，不慌不忙、不動聲色地成全了各自的不解之緣。

人生如戲，他們都演了一回。